满城争说周立波

2009-05-30 10:48王悦阳
新民周刊 2009年20期
关键词:周立波海派上海

王悦阳

一种智慧性的带有表演性质的“脱口秀”,以幽默盘点时事为主,而非传统滑稽的说学做唱,更不是“炒冷饭”,它更讲究的是知识结构和语言修养。

一个看似朴素、不爱炫技的小人物,却总在唇齿间冒出一些极富智慧与幽默的小包袱,博得满堂喝彩。这就是那个带着一脸小聪明、怀揣着满脑子鬼点子的周立波所全新演绎的优雅滑稽“海派清口”。

“优雅本身与滑稽并无冲突,没有智慧的滑稽那才叫庸俗。让观众笑并不难,难就难在让观众尊重你。”梳着纹丝不乱中分头的周立波常常如是说。

试问,这年头的上海,还有多少能让老少克勒们如痴如醉的?港台演艺明星看腻了,魔术变来变去就那些花样,春晚爆出个小沈阳,又有人抱怨“土”得听不懂。周立波就这样顺势而出,“海派清口”的势头不见“消退”,一把火硬是从初春一直烧到冬至,并且一烧就持续了两年,如今更是越来越旺了。

“买汏烧”的老阿姨爱看,办公室里的小白领喜欢,就连不经世的黄毛小孩的嘴巴里都能冒出几句“打桩模子”这种昔日上海的“流行密语”。花上几张“红皮”,去剧场听周立波“笑侃”两个小时,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时髦;对于经营困难的剧场,“一票难求,加座也没有”的周立波现在俨然是票房救世主。

周立波正在制造一种新的效应,这种效应刺激着所有局内局外人的荷尔蒙,眼看着“波波牌”雪球越滚越大,人们不禁要问,周立波究竟有什么魔法?

逆流而上,火得恰逢时

犹记得2年前的长乐路茂名南路,兰心大戏院的一隅挂着一幅毫不起眼的海报:“笑侃三十年衣食住行·周立波海派清口专场演出”……“啥人(谁)是周立波?”许多路人匆匆走过,瞥上一眼、问上一嘴也就作罢,而对那些记忆中残存着“上海活宝”印象的上海人而言,他们知道:周立波复出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个“油头粉面”的滑稽小生竟由此红到一发而不可收……时光流转到2009年3月,周立波的舞台从兰心大戏院转战到座位多出一倍的美琪大戏院。场子大了,压场的火候却丝毫不减,票房依然十分坚挺,内场看台座无虚席。帷幕缓缓揭开,梳着“小克勒”式的对分头,一身笔挺西装,丝绸围巾绕脖,脚蹬锃亮皮鞋,手握黑色步枪道具的周立波,伴着电影“007”的背景音乐粉墨登场,五彩霓灯溢彩流光,顿时满堂喝彩。

包场、赠票、团购、票价虚高待炒,然后再给出个折扣优惠出售,这些票房上的“潜规则”是不成文的约定俗成。可是,就在各大演出公司为了争夺上海市场而费尽心机之际,只有周立波一人选择剑走偏锋,与所有“同仁”玩起了逆向思维:“我的演出,拒绝包场、赠票,要的就是实打实的‘散户,票子都是一张一张卖出去的,观众掏了真金白银买来,谁肯退,谁肯让?”

最能见证周立波的票房号召力的,莫过于那些守在剧院门口苦等退票的黄牛(“打桩模子”?),有时300元左右的演出票,开价800元收购,照样没有人肯脱手。更令人称奇的是,诸多围绕《笑侃三十年》火爆票房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某位领导临时过来看戏,可票早已卖完,工作人员只好拿着一个信封包上380块钱,塞给前排一个观众:“我们退还您票款,再给您旁边加个座,算请您免费看这场,您的位子让给我们可以么?”……

舆论的攻势是强大的。在被媒体一次次报道如何一票难求之后,《笑侃三十年》的“抢票”盛况一再升温。2008年7月,恰逢复出舞台一年光景,通过努力已初显票房号召力的周立波与上海SMG的东方之星公司签约,并着手酝酿下一个周期的演出计划。可是,周立波无固定主题的发散式演出模式不便于进行推广和包装,也让演艺中心煞是苦恼。适巧,公司正需推出一些与“改革开放三十年”相关的作品,于是,周立波独树一帜的用非官方语言盘点改革开放历史大事件的表演形式也应运而生。“上海人是很崇尚‘老克勒精神的,尤其是在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怀旧更是主旋律。”《笑侃三十年》的制作人周江颐说道,“例如蔡琴、费玉清这样带一点老上海味的表演者都很容易获得成功,这也是我们对市场进行分析后的一个考虑。”

除了票房操作手法上的别出心裁,公司对周立波的形象包装和广告宣传也下足了功夫,昔日沉沦在一隅的小广告转眼成了张贴在剧院门口“招摇过市”的巨幅海报。为了摆脱观众心目中那个曾经市井气浓重的滑稽演员的形象,公司对周立波平面海报的视觉形象进行了重新设计,海报上的周立波时而西装笔挺、风度翩翩,时而一身绿衣军装、举手敬礼,时而顶着爆炸头、耍酷玩帅,一个个更为时尚又不失怀旧气质的纸上周立波充满了“笑”果。而包括知名学者余秋雨、钱文忠在内的众多上海名人们的“捧场”,更是为演出做出了最大的“口碑营销”。

可以说,完善的商业包装运作模式,让周立波的火,火得恰逢其时。

“十三点”式的擦边球

《笑侃三十年》的舞台朴素得让人感到不沾风尘,聚光灯打亮偌大的舞台,除了两张沙发和一个提纲架,再无任何道具。可是,从周立波嘴唇间蹦出的“包袱”却满是“风尘”。 从上海姑娘泳装的花样、到弄堂百姓的日常生活,再到上海人住房和交通状况,三十年间上海人衣食住行的变迁在那个富有磁性的嗓音中幻化成了充满智慧的连珠妙语,抑或是暗藏 “杀机”的冷嘲暗讽,“离婚率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一座城市的文明程度”,“这三十年我们两只轮子少了,四个轮子多了,原来坐出租的是大户,现在坐出租的算散户”等等,常常引来现场观众的捧腹大笑,然后脱口戏谑一句:“格(这)十三点。”

改革开放向来是不容易说好的话题,“正说”往往成了刻板的思想教育,“戏说”又很容易落入轻浮的陷阱。可是,在周立波的包袱中,大玩特玩各种各样的“歧义”,打出了变化多端的“擦边球”:一拍抽出去,折射得老远。譬如“用一百个亿解决三十公里的交通难问题”。所谓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既然如此,话说一半又留一半,点到即止,笑话里的含义就让你们自己去领悟吧,俗中有雅,笑中有理,乐中有道,这也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功力。

周立波口中流出的三十年并不止步于回忆,而是逐步在表演中加入一些网络语言及流行的笑话,有时就好像国外评说新闻的脱口秀那样,掺杂其中的上海方言和俏皮话让整个清口演出更具有时尚感和新鲜感。“杨百万进去,杨白劳出来;拍着胸脯进去,抽着耳光出来;大小非解禁进去,大小便失禁出来。”这则对熊市含沙射影的顺口溜本是广为流传的手机短信,最能引起共鸣的莫过于年轻的“拇指一族”。又例如“谁叫萨科奇no two no three,no three no four的!”这种翻译为“不二不三”、“不三不四”的洋泾浜英语笑话,最有共鸣的也正是二十岁到四十岁的青年观众,试想《笑侃三十年》这种一个人的剧场艺术,最需要的不正是那些收入不菲的中青年人的支持吗?

“我演出是没有彩排的,全靠平时的积累。我的朋友挺多,而且大都是各行业精英。”随身携带记录本早已经成为周立波的一种习惯,每每遇到有趣的事情和想法,他总会随手记下,再整理存入电脑,“我可以从他们那儿得到很多别人无法拿到的生活素材,再从中加工提炼出自己的观点。所以我的‘海派清口95%以上都是原创。”当然,周立波力求的原创是为那些更具市场价值的年轻观众群体所设计的。

由此可见,周立波在上海滩独树一帜的逆势走高也绝非偶然。当然,周立波的表演也并非近乎完美,有时候“新意”是一点,能否让人“回味”又是另一点。许多剧场里的老面孔还是会发出由衷的感慨:“周立波每每引起台下最多掌声的,还是70年代对于自己童年‘偷吃油条的零星回忆,而那些让人笑笑就过的‘创新段子倒有点像他自己关于‘元宵模子讲的那样‘吞进吐出一下午,一杯清咖可以喝成卡布奇诺。”

清口与传统的博弈

“德云社”火了郭德纲,央视春晚红了小沈阳,虽然周立波调侃“吃大蒜的怎么能和喝咖啡的同台”,但与郭德纲和小沈阳形成的效应雷同,周立波在上海滩的走红,又使人重新注意到“上海滑稽”这一地方剧种。

1996年,皇城根下,郭德纲组建了“德云社”,游走在北京天桥乐茶园等小剧场甚至小茶馆的舞台,他们始终坚持着让传统相声回归人们的视野。赵本山之于二人转、郭德纲之于传统相声,一方地方曲艺的大旗总是主动或被动、有意又无意地落到他们的肩上。相比他们,周立波与滑稽的关系却显得颇为微妙。周立波说自己是地道的学院派,可对他独树一帜的“海派清口”这一全新旗号又颇毅然决然地与传统滑稽“割袍断义”,有意规避身后那个沉重而落伍的“包袱”。透视这个褒贬不一的事实后,我们不难发现其中所蕴含的是周立波的五分智慧,五分无奈。

目睹过滑稽戏的“贞观之治”,接受过最精英式的科班教育,当年也是因模仿滑稽泰斗周柏春而走红上海滩,那些关于周立波忘却了自己十多年前的滑稽表演技巧的风言风语,纯属是无稽之谈。可是,那个上海的观众为了看滑稽,通宵排队,拿粮票换戏票,剧场里人满为患的鼎盛年华早已成了历史书里的一页记述,上海滑稽发展到今天,的确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

电视节目很热闹,剧场戏单很冷清。一方面,由滑稽演员出演的上海方言情景喜剧一部接一部,去年由上海SMG综艺部打造的《笑林大会》,以真人秀形式评选“上海十大笑星”,收视率也一路领先。可是,电视使滑稽剧“生于草莽,毁于庙堂”的争议却持续不绝。在周立波的复出宣传上起了极大作用的挚友关栋天,坚持周立波的表演要定位在剧场,坚决不能轻易上电视和走穴。但另一方面,兰心大戏院这座有80年“资历”的老牌剧院,虽也有许多滑稽剧团包场演出,却还是常年惨淡经营。“上海的滑稽剧很多都已经脱离了普通市民,传统的已经过时,老段子没什么效果;新的段子又不贴近生活。死不掉,活不了。”对于周立波的这句话,许多资深的滑稽戏观众都有着同样的感受。

因此,在周立波看来,与其不花力气,守着传统与之同生共死,一起沉沦在一个已经僵化的泥沼之中,还不如寻求一种新的生存方式。“海派清口与滑稽剧的联系只在于,我是一个滑稽演员。”周立波在公众面前仿佛总在扮演着一个双面人,用滑稽演员这个讨巧的身份演绎一种新的表演形式“海派清口”:一种智慧性的带有表演性质的“脱口秀”,以幽默盘点时事为主,而非传统滑稽的说学做唱,更不是“炒冷饭”,它更讲究的是知识结构和语言修养。

如何处理好传统剧种的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周立波并非第一个面对这个难题的人。郭德纲的“德云社”曾挖掘传统相声节目达600多种,要知道《中国相声大全》也不过记录了400多种。他认为,相声必须首先继承传统。于是,他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新的创作,把新的生活融入进去。

与周立波所引导的火爆市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滑稽界的很多同仁并不认同周立波的“海派清口”能与上海滑稽划清界限。当然,能或不能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观念永远应该放在概念的前面。也有人会说,周立波的成功是一种纯粹的商业炒作,这也无可厚非,在这个回归到“票房说话”的时代,太需要这样具有票房号召力的明星人物了!至少,周立波试验的清口,对于滑稽界而言,很可能是一个引发触动的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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