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卫
一张纸,升则为天,落则为地。
一张纸撕碎了,在天为云,在地为菊。
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则是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潇潇洒洒。
一张纸,即使戳破了一个洞,也是智者梦中不眠的眼睛。
薄,薄不过一张纸。有时,它薄得像少女娇羞的脸皮。厚,厚不过一张纸。有时,它厚得像一堵怎么钻也钻不透的墙壁。
在我青春的案头,随意被风吹起的一张纸,就是一匹速度最快的白马,跳过污水,跃过沼泽,擦着黑夜的边缘,以看不见的速度,抵达黎明。
一张纸,放在水里是舟,挂在桅杆上是帆。一张纸,如果一条边是此岸,那么另一边,则是不折不扣的彼岸。
我常常惊讶于大地是一张纸。那些高得不能再高的楼房、低得不能再低的茅舍,金碧辉煌也好,四角漏光也罢,统统被称为:纸上的建筑。
倘若,大地真的是一张纸,那我们这些芸芸众生,就是纸上的一粒粒文字——有人,单纯似简化字;有人,复杂如繁体字;有人,拘谨如正楷;有人,洒脱如行楷;有人,狂放如草书;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成了错字、别字。
男人与女人,组成了家庭。有的,幸福得让人觉得他们是感叹句;有的,平常舒缓如陈述句。还有的呢?比如说那些由于各种原因而硬绑在一起的家庭,我觉得像一个个病句。
面对一张纸,我们应该留下怎样的笔画,怎样的书写?就像钢,不经过淬火处理,不能叫真正的钢一样。
一张纸,如果不写上文字,那它就不能被称做真正的纸。我看见,笔尖的马蹄,从纸的草原,掠过。
一张纸,可以写成求爱信,也可以写成绝交书;可以写成表扬稿,也可以写成诬告词;可以写成起诉状,也可以写成判决书;可以写上谎言,也可以写上真理。
假设,一张纸是一面镜子的话,那么,你是什么样的人,它就让你显出什么样的形容。
多么容易受到伤害,一张纸,被你不经意地折着,它的伤痕,谁能看到?
把一张又一张纸,集合起来,就是厚薄不同的书了。就像一枚又一枚的落叶,组成了秋天的秩序。离家多年的游子,常常把自己的那一份无奈的思绪,写成16开或者32开的乡愁。
倘若,一张纸被火焰舔死,那么,黑蝴蝶一样的灰烬,就是它死后的另一种形体。而那写在纸上的一粒粒文字,则是烧不了、焚不透的舍利子。
人情薄如纸,那是一张脸色苍白、绝对贫血的纸。请用你的手指,把这薄如纸的人情,捅破,这样,就能看透火热与冰冷的生活。
一张纸的前身,可能是一株原始森林里的参天大树,也可能是一垛稻草、甚至两张破渔网、三把烂麻绳……正是这些来自乡野与民间的物件,孕育出了一张又一张纸。
一张纸,一旦变成处方,到底能够治愈多少人的疾病?那些死去的药,正是通过一张纸,才得以复活。
不要小看一张纸,哪怕它再粗糙,一旦你离开了这个世界,它也能化做小小芦席,裹住你苍茫一生。
(选自《杂文》)
杂文包
白纸本是平常物,作者却信手拈来,用一个个隐喻赋予了白纸鲜活的生命,写出了人世百态,悟出了平凡人生那些平淡却至深至真的哲理,更弥漫着生动的诗意。全文采用了诗歌的语言形式,层层递进,由大至小,仿佛绵绵细针,逐渐织出一幅锦缎。你若有意,仰观天,俯察地;有花样年华里白驹过隙,也曾冬日里雪花纷飞;纸上承载了人性总总,有人单纯,有人复杂,有人拘谨,有人洒脱,有人狂放。纸上抒写的人生,由此岸驶向彼岸,画出了感叹句,道来了陈述句,还有偶尔无奈的抹不去的病句。纸上的文字是飞扬的人生,“一张又一张纸,集合起来,就是厚薄不同的书了”。纸上的记载也可以穿越时间,变作处方而治病救人。一张纸的变化和风格取决于使用者的悲喜,透过它我们能清晰地看到生活的本来面貌。一张纸有前世今生,而人的一生在纸上抒写,人的离去也可以让纸“化做小小芦席,裹住你苍茫一生”。千字之内,一张纸的轻承受着人生的重量,而我们也收获了一份感悟。
——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