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一个黑色的日子!
一个让整个人类都刻骨铭心的日子!
一个让历史停下脚步的日子!
这一天14时28分,一场里氏8级大地震把汶川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处四川偏僻山区的小城,“震”到了全世界的每个角落。这个日子注定将载入人类地质演变史的史册,将载入人类生存发展史的史册,也必将载入人类思想精神文化进程史的史册。
地震发生时,我作为报告文学作家理应冲到第一线去,去参与救援行动,去亲眼目睹灾难发生的现场情景,去用自己的笔记录这场人类的大悲剧。可是,我的职业岗位—《文学报》的主要负责人,使我无法脱身,报纸必须正常出版,我不能甩手扔下正常的工作不管。因此,我只能怀着羡慕而又敬重的心情,看着我的许多同行,冒着生命的危险履行着一个记者和报告文学作家的使命。我只能在后方在自己主编的报纸上及时报道那些赴灾区参与救援、采访、慰问灾民的作家们,同时通过报告文学、诗歌等形式讴歌中华民族在巨大灾难袭来时所表现出的顽强不屈的抗争精神和空前的凝聚力。
出于一种本能的思考,我也常常在想:在现代媒体高度发达的今天,面对电视、报纸、广播、互联网乃至手机等多种快捷的传播手段,面对铺天盖地的关于来自灾区的即时报道,报告文学作家能否写出比钱钢《唐山大地震》还要震撼人心的作品?一位大学的同学从成都给我发来短信,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我和她一样,期待着记者和报告文学作家拿出记录这场人类大灾难的令人感奋的作品……
地震发生半年后,我正好去成都去参加一个文学活动,我的曾经在《解放军报》工作的同事、同学、现任四川省绵阳军分区政委的徐文良,带着我走访了北川、映秀等几个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富有戏剧性的是,一个偶然的因素使他成为这次大地震的亲历者、抗震救灾的英雄和指挥者之一。2000年,我从《解放军报》转业到上海文汇新民联合报业集团。2001年他离开《解放军报》驻成都军区记者站站长的岗位,被提升担任成都军区政治部宣传部副部长,一段时间后又提拔到某集团军担任政治部副主任(正师、大校军衔)。2008年3月,上级领导机关考虑到他长期在野战部队工作,比较辛苦,就把他调到绵阳军分区担任政委。相比较野战部队,军分区的工作担子要轻松一些,本来带有“照顾”他的意思。没有想到,他到任两个月后即发生了这场震撼中国和世界的大地震,他作为军分区的领导,责无旁贷地冲在抗震救灾的第一线,几乎把一条“老命”搭上……不知道,是否是老天爷有意“眷顾”他,让他这位曾经是全国范长江新闻奖获得者的优秀军事新闻工作者,又一次创造人生的辉煌?是否是命运注定让这位在新闻岗位上被称为“拼命三郎”的记者,要让他续写“拼命”的华章?或者是人生给了他又一次机遇,让他成为抗震救灾的英雄?
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可是,这并不是一个普遍的规律,“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后未必就有“大任”降临。按照部队干部部门使用干部的通常惯例,从野战部队调整到军分区的干部,等于进入了“二线”,除了等待退休,不太会有提拔的机会。无论从地震前还是地震后,都看不出文良兄还会有提升的迹象。
谈及此,文良兄倒是表现出很高的境界,他说:“我是一个农民的子弟,从绵阳农村参军入伍,部队把我培养成师职干部,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准备在退休前,为灾区重建贡献全部力量!”不愧当过几十年的军事记者,也不愧是一方军事行政长官,觉悟就是不一样。我为文良有这么好的心态和姿态高兴。
关于他在抗震救灾中的经历和故事,不是我这部作品要表现的内容。不在这里赘述。
站立北川县城的废墟旁,他忽然也说了一句:“至今还没有看到超越钱钢《唐山大地震》的反映汶川大地震的报告文学……”
谈到钱钢,不仅仅是因为《唐山大地震》这部作品,还因为钱钢在《解放军报》工作时曾是我们共同的“顶头上司”。
我说:难!《唐山大地震》创造了写灾难、尤其是地震的报告文学的一个标高,要超越确实不容易。这不完全是作家本身的问题,因为,现在作家所面对的媒体环境完全不一样了。
在汶川地震发生后,我特地买了一本再版的《唐山大地震》,我很想了解汶川地震发生后究竟与唐山地震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今天写汶川地震能否写出新意来?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写一本有关汶川地震的书的打算。在新版《唐山大地震》书后附有钱钢的一篇演讲,谈到了唐山地震发生后,管理部门封锁地震信息的情况:“在唐山地震时,地震的消息、地震中间的人员伤亡,是秘密。地震的时候在现场,如果有人带一部相机,那么你就立刻会被警察抓起来,相机会被没收。所以今天我们看到的很多地震的照片,它不是由当时的记者拍的,是科学工作者日后去考察拍的。所以,大量的是同一类照片,叫作‘地震造成的建筑物破坏,人呢?那些死去的人、受伤的人的照片呢?几乎是找不到的。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找到了一幅起重机从废墟里把死者搬出来的模模糊糊的照片。不知道是谁秘密地拍下来的,在当时那是犯法的。”“所以说,最初的时候,不要说别人不允许你写,你自己也没有想过去写后来这本《唐山大地震》。”因此,10年后《唐山大地震》披露的信息,仍让人有解密的震惊感。
这就是当时新闻传播管理的环境,现在与那时比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更不用说传播手段所发生的革命性变化。任何语言的描述,与富有冲击力的电视画面比,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倚马可待”的写作速度也比不上互联网快捷。(即使让钱钢自己来写,能否超越自己也是个问题。)
那么,今天的报告文学作家面对突发灾难,是否就束手无策呢?能否挖掘到比媒体更有深度的内容?能否寻找到媒体未曾表现的新的视角?能否发现与唐山地震所不同的新的元素?
我在思考……
尽管我已经是半年后才来到地震现场,但还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这是通过媒介完全无法感受到的。
站在北川县城“5•12”地震遇难者掩埋的墓地旁,我似乎听到万千亡灵的呼号和悲泣!耳畔吹过的飕飕的冷风,让我从心底感到一种透骨的悲凉。北川是一个小县城,总共才有两万多人口,可是地震中遇难的却有1.56万人之多,占到总人口的80%。在我的身后一块只有几十平方米的地方,却掩埋着一万多人的遗体。为了防止疫情的滋生和蔓延,当时只能采取这样的应急处理办法。在这沉睡着一万多同胞的地方,目前还仅仅竖着一块“5•12”地震遇难者的石碑,碑后就是一块平地。这次地震,除了已知的伤亡人数,还有多少被震碎的心灵有待抚慰和修复?
到了灾区才知道,这世上让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亲眼看着许多鲜活的生命被挤压在沉重的石块和水泥预制板下,却无法把他们营救出来。他们本来还有希望活着躲过劫难。但在救援现场的人却无能为力。那些跟房屋一样大的巨石和层层堆积的水泥板,根本不是用人力、用双手可以搬动的。看着一只手在石块和水泥板外晃动,或者是一只脚在蠕动,却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微弱的生命火苗慢慢地熄灭……什邡市红白镇红白中心小学的副校长钟思平说:“当时,对于被深埋的孩子,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可以听到废墟下孩子的哭喊和呼救,“老师,救救我,钟校长,救救我……”由于没有必要的工具,他却束手无策。他想找一部铲车,到处找也找不到。有一位从省城到北川来办事的机关干部被压在废墟下,苏醒过来后,用手机与外面的人联系上了,可是外面的人却无法救他出来。等到重型机械来到现场,他早已走进了不归路。
都江堰市副市长严代雄对我说:“什么叫‘天崩地裂?什么叫‘夷为平地?什么叫‘惨不忍睹?过去只在中小学课本里读到,这次地震我亲身感受到了这三个词的含义。”
一位亲历者说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当时的可怕情景:突然之间,大地就抖动起来,马路像波浪一样起伏,农田里的裂缝喷涌出几丈高的泥浆,屋墙也甩起来了,顷刻,轰鸣声四起,尘土遮天蔽日,天空暗了下来……这是在一些灾难电影中才能看到的景象。
另一位目击者说:地震发生的时候,看着两座山头一会儿合拢,一会儿分开,就如拉手风琴一般。如此形象的比喻,不是亲历者、目击者,根本想象不出。大自然的力量太强大了。它巨大的手指把大山当成了琴键,它可以弹奏美妙和谐的乐章,也会弹奏黑色的死亡咏叹调。
生命在大自然面前显得是那样脆弱、渺小,是那样不堪一击。其实,大自然也是有生命的,潮起潮落,云起云飞,日升月落,雨雪阴晴……“道可道,非常道”,它的生命节律一旦被扰乱,它的肌体一旦被无故损伤,它的意志一旦被外力扭曲,它的神经一旦张弛失度,它也就会变得喜怒无常,它的脾气就会让人难以捉摸,它本应无情地惩罚那些伤害他的人,可是它的利剑却指向了被称为人类的所有生命……
大自然养育了人类。可是人类可曾想过,我们是否拥有对它的感恩之心?敬畏之心?善待之心?
我突发奇想:人类是否应该成立一个“地球委员会”,专门负责研究协调人类与地球(大自然)的关系。尽管人类把自己分成许多民族,划分成被称为国家的许多疆域,操着不同的语言,可是我们所赖以生存的地球却是一个无法分割的整体,它的一举一动都与全人类有关。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籍贯:地球。人类有一个联合国组织,它主要是协调国家、民族间的事务,人类自身的问题:纷繁复杂的各种冲突和矛盾,这一切已经让联合国的官员们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余力来管人与地球的事?而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自身的问题。
……
让我们为那些被大自然无辜地压为齑粉的生命祈祷!
让我们反思如何建立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