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良杰
摘要:在商榷传统阐释路线适用范围的基础上,从抽象的物质观、推广论和经济决定论三个方面阐述传统阐释路线由于突出强调历史中人的活动的物质性因素,漠视人的主体地位和作用,导致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遮蔽。
关键词:传统阐释路线;历史唯物主义;遮蔽
文章编号:978-7-80712-402-3(2009)04-022-03
要论述“传统阐释路线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遮蔽”这一命题,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传统的阐释路线”。“传统的阐释路线”一词是借用俞吾金教授的语言,在其最新的著作《问题域的转换》一书中,将“传统阐释路线”界定为“以恩格斯、普列汉诺夫、列宁和前苏联的哲学教科书为代表的阐释路线”。这是一个极易引起争论的命题。
第一,恩格斯和马克思一样。同样作为马克思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者,恩格斯难道只能仅仅以马克思主义阐释者的身份示人?如果可以这么解释,是不是有制造马克思逝世之前的恩格斯和马克思逝世之后的恩格斯分裂的嫌疑。恩格斯随着马克思的逝世,他的思想也就随之枯萎,只能去“误读”马克思的思想保持革命导师的权威?还是像西方马克思主义认为的马克思和恩格斯本来就存在根本分歧,在马克思逝世之后,恩格斯以马克思主义创立者的身份为自己翻案?因此我认为,恩格斯和马克思“对某些理论问题的理解和阐释上存在着差异”是可以被理解的,但如果以它为借口,把这个“差异”说成根本分歧,则是十分危险的。
第二,列宁和普列汉诺夫是不是可以等同?众所周知,列宁对普列汉诺夫的思想是持批判态度的,这种态度贯穿列宁著作的始终。列宁在《莫斯科起义的教训》、《游击战争》等文章中,驳斥了普列汉诺夫在十二月武装起义失败后所散布的“本来就用不着拿起武器”的论调;在《卡·马克思致路·库格曼书信集俄译本序言》中,列宁把普列汉诺夫等机会主义知识分子软弱无能、惯于忏悔、厌倦革命的表现揭露得淋漓尽致;在《论两个政权》中。列宁把普列汉诺夫称为“背叛了马克思主义的真正沙文主义者”;在《第二国际的破产》中,列宁鲜明的指出:“如果不对普列汉诺夫……的诡辩抱鄙视的态度,也不能算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或许有的人会认为这足…于列宁和普列汉诺夫之间政治立场的差异导致的,而在哲学上,普列汉诺夫则是列宁和恩格斯之间的中间环节。“列宁又是沿着普列汉诺夫的思想轨迹和阐释策略去接受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学说”的。这是讲不通的,列宁和马克思不忌讳自己是黑格尔的学生一样,也不避讳自己“曾从普列汉诺夫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并不能因为马克思承认自己是黑格尔的学生就把马克思说成是黑格尔主义者,同样不能因为列宁从普列汉诺夫那里学到很多东西,而认为普列汉诺夫是列宁通向马克思主义的中间环节。列宁在其最具代表性的哲学著作《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批判了普列汉诺夫对“经验”概念的错误理解。指出把经验批判主义和唯物主义等同“是糊涂思想”列宁在《第二国际的破产》中批判普列汉诺夫只是“‘笼统地承认‘社会主义的理想,承认资本主义要被一种‘新制度所代替,而‘唯独抛弃马克思主义的活的灵魂”。重新导向历史唯心主义。因此,列宁和普列汉诺夫的哲学思想之间的差异也是十分显著的,因此,不能简单地把酱列汉诺夫当作列宁通向马克思主义的中间环节,更不能把列宁和普列汉诺夫简单等同。
第三,应该重点突出斯大林传统阐释路线的作用。斯大林的一本小册子,即《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对传统阐释路线的成熟和传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应该把斯大林以及在其影响下的前苏联哲学教科书列入传统阐释路线。
综上所述,本文把传统阐释路线定义为以普列汉诺夫及其第二国际的理论家、斯大林及其影响下的前苏联哲学教科书为代表和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哲学教科书的阐释路线。在定义了传统阐释路线之后,我们来分析传统阐释路线遮蔽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什么?传统阐释路线是怎样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遮蔽的?
第一,抽象的物质观。传统阐释路线对历史唯物主义遮蔽的第一个载体就是抽象的物质观。因为传统阐释路线认为这是哲学的党性问题,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是判断敌我的最重要尺度。传统阐释路线认为:“世界按其本质说来是物质的,”“物质是客观存在着的,它不依赖于‘精神”,“物质是精神之母亲;‘精神并非物质之父。……‘精神出现得晚,因此它只能是孩子,而绝不是一切‘精神的热心崇拜者所遵奉的那种父母,”“没有物质,精神就不可能存在,而没有精神,物质却可以满不在乎地存在着;物质先于精神。‘精神是具有特殊组织的物质的特性。”总之,与唯心主义相反:“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唯物主义……认为,物质、自然界、存在,是在意识以外、不依赖意识而存在的客观实在;物质是第一性的。因为它是感觉、表象、意识的来源;而意识是第二性的,是派生的,因为它是物质的反映,存在的反映,思维是发展到高度完善的物质的产物,即人脑的产物,而人脑是思维的器官。”这是斯大林在《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一文中关于抽象的物质观的经典表述。
受到苏联的影响,在我国传统哲学教科书的视野里,马克思的物质观可以表述为,世界统一于物质(亦即世界的本原是物质);物质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实在;运动是物质的根本属性,时间和空间是运动着的物质的存在形式……这些表述看起来是明晰的、严格的,实际上却把历史唯物主义的物质观抽象化、学院化了。当传统哲学教科书从一般唯物主义的立场出发去理解马克思的物质观时,必然使马克思的物质观抽象化,从而陷入“世界统一于物质”这类空洞的窠臼,难以自拔。
但这恰恰是马克思首先予以批判的对象:“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在马克思看来,抽象的物质概念和绝对精神同样是空洞的概念,二者同样有害。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类”和“绝对精神”一样虚无缥缈,人的本质只能被理解为“类”,成了“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这段话的深刻之处不仅在于表明了历史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的本质差异,而且表明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物质观与旧唯物主义的抽象物质观的本质差异,或者可以说,就是因为历史唯物主义的物质观与旧唯物主义的抽象物质观的本质差异导致了历史唯物主义与旧唯物主义的本质差异。如果说旧唯物主义是以直观的、脱离一切历史条件的方式去建立自己的物质观的话。那么,马克思则是从人的社会历史活动、从这一活动必然蕴含的对象化出发去批判这种抽象的物质观。
第二,推广论。这种抽象的物质观不会甘心满足于仅仅解释自然现象,它还有要解释历史现象的冲动。在辩证唯物主义推广到社会生活领域之前,传统阐释路线必须解决辩证唯物主义的来源这一问
题。“马克思和恩格斯从黑格尔的辩证法中采取的仅仅是它的‘合理的内核,而摒弃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的外壳,并且向前发展了辩证法,赋予辩证法以现代的、科学的形态;”“马克思和恩格斯是从费尔巴哈唯物主义中采取了它的‘基本的内核,把它进一步发展成为科学的哲学唯物主义理论,而摒弃了它那些唯心主义和宗教伦理的杂质。”因此,辩证唯物主义是“对自然界现象的看法、它研究自然界现象的方法、它认识这些现象的方法是辩证的,而它对自然界现象的解释、它对自然界现象的了解、它的理论是唯物主义的”。简而言之,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就是综合了黑格尔辩证法“合理的内核”和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基本的内核”的物理堆砌。
在诠释了这个机械组合论之后,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就可以推广到社会生活领域,成为历史唯物主义之后用来研究社会生活了。这是因为,“既然自然界、存在、物质世界是第一性的。而意识、思维是第二性的,是派生的;既然物质世界是不依赖于人们意识而存在的客观实在,而意识是这一客观实在的反映”,于是类比得出:“社会的物质生活、社会的存在,也是第一性的,而社会的精神生活是第二性的,是派生的;社会的物质生活是不依赖于人们意志而存在的客观实在。而社会的精神生活是这一客观实在的反映。是存在的反映。”同样类比自然科学,既然自然世界可以认识,既然我们关于自然界发展规律的知识是具有客观真理意义的、可靠的知识,那么社会生活、社会发展也同样可以认识,研究社会发展规律的科学成果是具有客观真理意义的、可靠的成果。因此,可以“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推广去研究社会生活。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应用于社会生活现象,应用于研究社会,应用于研究社会历史”,于是历史唯物主义也就产生了。并且历史唯物主义“能够成为例如同生物学一样的精密的科学,能够拿社会发展规律来实际应用”
传统阐释路线的这种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二元论把自然和历史割裂了,就像普列汉诺夫说的那样,把自然现象留给“自然科学家来解释”,因为“历‘史学家在这里暂时还无事可做”,只有当“劳动工具开始在人的生活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生产力越来越发展”,“生产力获得对社会关系(就是说也包括家庭关系)的全部结构的决定影响”之后,“历史学家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显然,在普列汉诺夫看来,“自然和历史的对立”,好像这是两种互不相干的“事物”,好像人们面前始终不会有55'史的自然和自然的历史。于是,辩证唯物主义要求必须在自然与人、社会分离的情况下来论述物质观、认识论和方法论,这样,物质观、认识论和方法论只能都抽象化了。
第三,经济决定论。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推广到社会生活领域成为历史唯物主义之后,接下来让我们分析它是怎么研究社会生活的。“经济决定论”是传统阐释路线当中人尽皆知,同时也是背负骂名最多的一个观点。经济决定论强调经济因素在历史发展中起决定性作用,即把经济因素看成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唯一因素,忽视乃至否认了其他因素(政治、意识形态、个人)。
普列汉诺夫认为:“生产力状况的重大变化同时反映在人们的社会关系上,其中也反映在他们的经济关系上,”这些关系不是随便的关联,而是“社会生产力的函数”,这个函数“‘因素的多样性丝毫不破坏”生产力这一“根本原因的统一性”,同时这种“关系,对社会人的整个心理都有决定性的影响”。不仅如此,普列汉诺夫还把“经济决定论”还原成为“环境决定论”。“归根到底决定全部社会关系发展的生产力的发展,是由地理环境的属性决定的,”“地理环境的属性制约着生产力的发展,而生产力的发展又制约着经济关系的发展,从而也制约着其他一切社会关系的发展。”“社会环境的属性决定于每一特定时代生产力的状况。一旦生产力的状况确定了,社会环境的属性也就确定了,适合这个环境的心理也就确定了,以环境为一方同以精神和风俗为另一方之间的相互作用也就确定了。”
普列汉诺把自己的“经济决定论”归结为以下五点:(一)生产力的状况;(二)这种状况所制约的经济关系;(三)在特定经济“基础”上生长起来的社会——政治制度;(四)部分由经济直接决定,部分由生长在经济之上的全部社会——政治制度决定的社会人的心理;(五)反映这种心理的属性的各种思想体系。
如果说普列汉诺夫的“经济决定论”还十分拙劣(还原为“环境决定论”)、隐晦(运用函数的比喻),斯大林的“经济决定论”则显得十分精致和明晰。斯大林直截了当的指出:“生产力怎样,生产关系就必须怎样,”“生产力不仅是生产中最活跃、最革命的因素,而目是生产发展的决定因素,”“生产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它永远也不会长久停留在一点上,而是始终处在变化和发展的状态中;同时,生产方式的变化又必然引起全部社会制度、社会思想、政治观点和政治设施的变化,即引起全部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的改造。”一切人类历史都决定于人类的生产关系。因此,一切社会、文化、政治现象都不能在经济意义之外来解释。恩格斯早在1890年致约·布洛赫的信中指出;“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活。”现在大多数规点认为,“经济决定论”实际上否认社会发展的多样性与复杂性,把历史简单的看成一个仅仅由经济因素起作用的简单的过程,否认了其他因素的作用,否认了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的反作用,割裂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辩证统一。其实“经济决定论”最危险的一点在于,为了强调生产力因素对社会关系的决定因素,强调经济因素对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把人归结为人口因素和生产力,仅仅能加速或延缓生产的发展而不是生产发展的主体。在“经济决定论”那里,人变成了发展生产力的机器,人成了手段,人成了“非人”,他们不知道人除了生产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其它的实践活动。
综上所述,由于文本和苏联政治体制等因素,造成传统阐释路线突出强调历史中人的活动的物质性因素,漠视人的主体地位和作用,遮蔽了历史唯物主义中呈现的一个完整的、全面的、活生生的、具体的人,“现实的个人”变成了一个被肢解了的抽象的人,从而导致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