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黎
【摘 要】 本文从创作手法入手,对唐传奇代表作《枕中记》和《南柯太守传》这两篇小说作一比较,认为从小说创作的角度来看,后出现的《南柯太守传》大大超过了之前出现的《枕中记》。
【关键词】 创作手法;史传式;细节;结构
中国古典小说发展到唐代,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鲁迅先生说:“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婉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1]”唐人小说之称为“传奇”,始自晚唐裴铏的《传奇》一书,宋以后人们就一概称为唐传奇了。沈既济的《枕中记》和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是唐传奇中比较有代表性的篇章。唐传奇的研究者也总喜欢把它们相提并论,认为这两篇小说“立意”相同。最早提出这一看法的是鲁迅先生,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南柯太守传》“立意与《枕中记》同。[2]”以后,汪辟疆、刘开荣先生在他们的专著中,也都持这种看法。尽管这两篇小说在立意上比较接近,但是在具体的创作手法上,它们还是存在着比较大的差异。下面,我就从创作手法的角度,对这两篇作品进行对比分析。
一、从史政纪要式到生活的细节化
在中国古代,小说一直是作为子史的附庸而存在的。鲁迅根据班固《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小说家的注语概括道:“诸书大抵或托古人,或记古事,托人者似子而浅薄,记事者近史而有缪者也。[3]”中国古代小说与子史有不解之缘,界限相当模糊。所以可以这样说:中国古代小说是以子、史二部为母体并从中脱胎而出的。当然也可以说: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的独立乃是这一类创作的文学性加强到足以与子、史著作分道扬镳、自立门户的结果。小说摆脱子、史既定模式而走向独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一转变的关键期正是从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五代这一历史时期。所以六朝的小说更偏向于史家的简洁写法,鲁迅先生称为“粗陈梗概”。而唐五代小说则文学性更强鲁迅先生称为“叙述婉转,文辞华艳……始有意为小说。[4]”
中国古史本是“记事”“记言”之书,论其文体性质,应与小说同属叙事体裁。两者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史著缺少对于生活细节的描写而专注于政事纪要式的叙述 。内容的充分细节化在中国古代小说的成型过程中起过十分重要的作用。因此历来关于小说的定义,都不能不提到“情节”、“细节”这些要素。恩格斯在谈到小说时,曾指出“细节的真实”的重要性,“真实的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5]” 是对于现实主义作家的更高要求,要做到这一点,“细节的真实”是基础。从史政纪要式到生活的细节化,折射出古代小说渐渐成型的发展轨迹。但是即使在具有文体独立性的小说出现以后,也还有大量的小说仍然不能摆脱这种史著的写作方式。这种情况在唐传奇的创作中表现得异常明显,这说明当时还有很多文人尚困于长期传承而来,早已习惯了的写作规范,还缺乏文体创新的高度自觉。这种情况在《枕中记》与《南柯太守传》的比较中看来尤为明显。《枕中记》明显是这一转变还未完成时的产物,而《南柯太守传》则是转变完成后具有文学独立性的作品。这种转变也可以看作是从史的政事纪要式到小说的生活细节化。首先,《枕中记》从写法上来看是偏向于史家的简洁文笔。我们来看下面一段文字“数月,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丽,生资愈厚。生大悦,由是衣装服驭,日益鲜盛。明年,举进士,登第;释褐校,应制,转渭南尉;俄迁监察御史,转起居舍人,知制诰。三载,出典同州,迁陕牧。生性好功,自陕西凿河八十里,以济不通。邦人利之,刻石记德。移节汴州,领河南道采访使,征为京兆尹。……” 《枕中记》的这种写法套用了《汉书》等史传的史传体写法,一一叙述了主人公的仕宦升迁、家世子嗣之类,甚至也像正规史书那样,编入一份临终的遗表和皇帝的答诏,史传色彩极重。另外,《枕中记》将卢生的梦中经历置于玄宗朝的真实历史背景当中,详加描述,所述与历史记载一一切合,读来似真似幻,让人可喜可愕,由此也可以看出作为小说家兼史家的沈既济富于幻想又十分严谨的创作风格。而《南柯太守传》则不同,它更为小说化,不但情节丰富复杂而且有许多生动的细节描写,这为《枕中记》所不及。西班牙古典作家塞万提斯说:即使是稗官小说,也是越真越好,看起来越像越有趣。凡是作寓言,必须能不背戾读者的理性,必须把不可能的写的仿佛可能,而使读者的惊奇与愉快并存不悖[6]。在“把不可能的写的仿佛可能”这一点上,《南柯太守传》表现得尤其出类拔萃。为了使这一荒忽缥缈的故事同时又显得真实可信,作者采用了大量生动逼真的细节描写来加强故事的真实性。如《枕中记》中述卢生娶高门之女,仅简单的一句话:“数月,娶清河崔氏女。”而《南柯太守传》述淳于棼娶金枝公主,却作了详尽周全的描述。在前后补述了他的父亲为边将不知存亡的事来照应槐安国王所谓“奉尊贤命”招他为驸马的说法,中间又穿插了诸女眷回忆以前在禅智寺、孝感寺与他两次邂逅时他“强来亲洽”的往事来打趣他的饶有趣味、煞有介事得详细描写,最后又铺陈形容了婚礼进行时的种种仪式。又如《枕中记》在叙述卢生梦中仕途荣衰时仅作了精炼扼要的概括,而《南柯太守传》则集中叙述淳于棼为南柯太守一职之事,却前有赴任途中的描写,中间有檀萝国入侵的穿插,所费笔墨多过于卢生前后历任校书郎、渭南尉等十余职。这些生动别致的细节描写、与主要情节相映成趣的穿插以及复杂而又严谨的结构,使《南柯太守传》的艺术魅力远远超过以史家简洁文笔写成的《枕中记》,从而显示出成熟的小说的风采。
二、从结构简单到精巧复杂
《南柯太守传》在结构上也比《枕中记》复杂精巧。《枕中记》是比较简单的头、尾加梦境
的结构,梦境揭晓,小说也就结束了。《南柯太守传》的总体构成虽大致相同,但尾部要复杂的多:它写到淳于棼与二客挖掘槐洞一一验证梦中经历,又遇大风雨,将蚁穴冲坏,从而与淳于棼被遣送回家,槐安国有人上表所说“国有大恐,都邑迁徙,宗庙崩坏”的预言相应。此后又交待淳于棼的好友(即治理南柯郡的幕僚)周弁、田子华的结局及三年后淳于棼之死(他在槐安国时曾得到已去世的父亲的指示)。这一系列前后关合的情节安排,说明小说结构的严密,也说明作者用心之精细。更重要的是造成了一种世事茫茫、权势利禄一切皆空以及人事前定的宿命意味。这对于作者主题的阐释是有帮助的。鲁迅先生说:“篇末命仆发穴,以究根源,乃见蚁聚,悉符前梦,则假实证幻,余韵悠然,虽未尽于物情,以非《枕中记》所及[7]”。
三、从低沉冷静到积极介入
《枕中记》与《南柯太守传》在叙述态度上与作者的主观感情色彩上是不同的。《枕》中作者是以一种异常低沉、冷静、不动声色的态度,以旁观者的眼睛叙述的,给人以距离感。作者极少加入自己的意见,完全禀笔直书。这为全篇营造出了一种低沉凄伤的氛围。《南柯太守传》则与之不同,作者的感情色彩相对浓烈。对主人公淳于棼,作者对他给予了一定的同情,而以大槐安国的君臣影射的所谓“窃位”作者把他们说成是一堆蚂蚁。这是何等鲜明的主观感情色彩。再者,《南柯太守传》的叙述让人感到作者和读者一样都很关心主人公的命运,作者与读者贴得很近。
总而言之,就小说而言《南柯太守传》在创作手法的诸多方面均超过了与之相类似的《枕中记》。作为后出现的作品,《南柯太守传》青出于蓝,更胜一筹。
【参考文献】
[1]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2]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3]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4]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5] 《马克思恩格斯论艺术》.
[6] 《堂·吉柯德》第一部第四十七章.傅东华译.
[7]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