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的青春舞蹈

2009-04-29 05:52周小康
理论月刊 2009年11期
关键词:贾宝玉社会化悲剧

周小康 陈 希

摘要:传统的红学研究基本可以划分为考证、索隐、小说评点三大学派,或重文本分析,或重史料考证,学术研究的社会功能开发不足。《红楼梦》中的主要故事是以青少年为主体的,从宏观的视角可以将人物分为成人群体和青少年群体。贾宝玉作为小说的核心人物,分析其成长特点,对理解《红楼梦》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结合社会学、心理学等相关学科的视角来探讨社会与家庭对贾宝玉成长的影响和作用,能够反映青少年与被成人规范控制的生活世界的融合与冲突,重新审视成人规则与青少年成长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红楼梦;贾宝玉;社会化;悲剧

中图分类号:1207.4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0544(2009)11-0179-04

《红楼梦》中的主要故事和主要人物都是以青少年为主体的,而其中又以贾宝玉为核心之核心。我们可以尝试结合社会学、教育学、心理学等相关学科的视角,从宏观的角度将《红楼梦》中的人物系统地分为成人群体和青少年群体将《红楼梦》若干故事情节贯穿在贾宝玉等的成长过程,结合贾府甚至整个社会背景,分析由成人主要组织和运作的家庭和社会对贾宝玉成长的影响,以及青少年对成人世界和自身成长的认识。既有利于我们针对文本本身重新审视大观园世界里的社会关系、家庭关系,也有利于以历史的眼光认识成人世界与青少年成长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自在社会生活中的责任和角色,更重要的是,在一定程度上还有利于给现代社会的青少年教育和研究提供比照和参考。

一、四线同一——贾宝玉生命的成长历程

整体上看,《红楼梦》的整个创作有四条线索,一是作者曹雪芹的生平,二是贾宝玉的成长,三是贾府的兴衰,四是石头在人间的经历,而这四者是紧密相连的,组成一种交织状的结构模式。统观全篇,一方面,贾宝玉(甄宝玉)完成人性从自发到自觉的突变;另一方面,曹雪芹创作《石头记》实现了人生的最大的价值,再一方面,石头刻满自传回到大荒山。三者从抽象到具体,最后相交于一点。人生变幻,玉石永恒,值得深思的是,这里的回归又是一种螺旋式地前进,贾宝玉的生命历程就正是一条螺旋式循环的轨迹,站在起点的上方,似乎没有多少跨度,实际上则是开辟了生命的广阔的另样空间,让普通的生命历程得到了新的解释和理解。

纵观全书。我们还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硕大的“涟漪”——以贾宝玉作为中心,按照贾府的家庭与社会关系一轮一轮依次成圈状排开,从而构成了我们纷繁复杂的《红楼梦》人物谱系,现出特殊的封建世家的“差序格局”,贾宝玉与各个“涟漪”圈层网络的个体产生关系,形成了若干个网络“节点”,这些“节点”又以自身作为中心拓延新的‘‘涟漪”圈层,铺展新的社会关系,形成新的网络结构,整个《红楼梦》的故事情节使架构在这样一套“涟漪网络”上,小说中诸多人物形象的生命脉络也不断沿展开来,呈现出各富特色的面貌,他们绚烂的生命舞姿共同汇编着《红楼梦》的曲目!

二、二元世界——贾宝玉生活的成长环

余英时教授曾把《红楼梦》中的世界分为“大观园的世界和大观园以外的世界”。也有认为《红楼梦》里还应有第三个世界——太虚幻境。分别对应现实人生、理想人生和宗教人生。在本文中,为了明晰《红楼梦》悲剧的基本框架,笔者从多个二元的视角出发,集中表现大观园世界里的二级对立——成人世界(现实世界)与儿童世界或者说是青少年世界(理想世界)。

从地域的独立性与独特性这方面来具体分析,这里的二元世界有着多重内涵。一是贾府与贾府之外的社会;二是大观园与大观园之外的贾府:三是儿童世界(青少年世界)与成人世界。在本文中,二元世界主要指贾宝玉所在的儿童世界(青少年世界)和贾府的成人世界。《红楼梦》中诸多青少年成长生活大部分都是以大观园为主要背景,“大观园”就是贾宝玉与诸多“女儿”的乐园,是一个外在世界无法触及的“阿卡迪亚”。而在这难以保存的理想世界(儿童世界)与不想融入的现实世界(成人世界)夹缝中又存在一片隔离地带,这象征着贾宝玉和他身边的兄弟姐妹从儿童世界走向成人世界。逐步实现角色的转换和过渡。薛宝钗和花袭人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用三个词语概括贾宝玉的生活与成长环境:娇贵宠溺、荒佚淫欲、奢侈宽裕。

(一)娇贵宠溺

贾宝玉出生在一个钟鸣鼎食的贵族大家庭,集宠爱于一身。首先他衔玉而生,在迷信天命的封建时代自然意义非凡。同时因为“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最似荣国公,深得贾母疼爱。作为王夫人独子,是其家庭地位的象征和保障,意义不言而喻。更值得一提的是,贾宝玉从小由元春抚育,感情深厚,贵妃对他宠爱有加。正是由此,贾宝玉得到了荣宁两府上上下下的关注,并逐步成型自己的性格特征。

(二)荒佚淫欲

浩浩贾府,朗朗观园,主子们虚伪荒淫,下人们也各怀鬼胎。整个贾府家庭,几乎所有男性主子全都将“滥淫”披上合法的外农,连愚忠昏聩,迂腐无能,一向以表率自居的贾政也是如此,“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贾赦把魔爪都伸向了母亲的贴身丫鬟鸳鸯,贾珍与儿媳可卿私通,与两个小姨子有染,贾珍、贾蓉父子在贾敬去世之际还去和两个姨娘打情骂俏,贾琏与鲍二的妻子百般淫乐,薛蟠强抢英莲,迎春之夫孙绍祖家中所有媳妇丫头将及淫遍……而身为贾府规范与权威的贾母却也在很多事情上放之任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即使是女性,要么是纵容无视,要么是乐在其中,要么更是淫荡不贞。魂系天香楼的秦可卿,淫佚无度的多姑娘,有着“从前丑事”的二姐三姐,与宝玉偷试的袭人,与秦钟厮混的智能,与表弟偷情的司棋,甚至连王煦风与侄辈贾蓉也有染,还有多多少少看不到听不见的大小故事。姬妾丫鬟有些人在深园僻处,与男性主仆眉来眼去,调情嬉戏,人前人后,无时无度。焦大痛骂:“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柳湘莲更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三)奢侈宽裕

贾府之中,美器珍玩名目繁多:一如“金玉如意”、“泥金百寿图”(第七十一回)等等;美味珍馐,精雕细琢:一如“藕粉桂糖糕”、“松穰鹅油卷”(第四十一回)、听得刘姥姥目瞪口呆的“茄鲞”(第四十一回),“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第三十九回)。等等。红白喜事大操大办,挥金如土。第十三画秦可卿之丧事,“设坛天香楼”,“停灵会芳园”,“一百单八众禅僧”,“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九十九日解魂洗业蘸”,“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道士,对坛按七作好事”,“一千两银子”,一千二百两银子捐“御前侍卫龙禁尉”。更不用说贾元春省亲。大观园内房屋“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园内各处,帐舞蟠

龙,帘飞彩风,金银焕彩,珠宝争辉”,身为皇族、历览富贵的贾妃都“默默叹息奢华过费”。下舆登舟,“清流一带,势如游龙”,“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进入行宫,“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

总的来看,在贾府里,老一辈或求仙问道,或恣意享乐,或迂腐古板,同辈子弟本可以励精图治、拯救贾府于危机,却不学无术、沉湎于酒色、颓废堕落、丝毫没有廉耻。甚至挖本家族的墙脚,贾宝玉周围的世界充满了骄奢和肉欲,而通观全书。我们也找不到贾府长辈对贾宝玉的教育是和气而又有实质意义,要么是体罚,要么是溺爱式地劝说,都不可能取得良好的效果。再看小说第五回,贾宝玉梦中欢喜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于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足见体罚的教育方式对贾宝玉的学习动机的恶性影响,更可见不合理的成人规则对青少年性格形成与心智完善的戕害。曹雪芹通过正面和侧面地描写对贾府里的生活作了深刻揭示,也为贾宝玉的成长环境定下基调和色彩。

三、多组视角——贾宝玉成长的社会化解读

贾府只是当时社会的一个缩影,从功能主义角度看,贾府具有两个层面的意义,一是家庭,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从微观上维系着整个社会功能结构;从另一方面看,贾府又是封建行政组织的一部分。在一定程度上行使着封建政府的职能。从这个意义上讲,当时的封建社会就是由大量贾府式的家庭组织或半行政组织(元单位)组成的,这些单位在社会的各个层级间实现着功能的不断复制和繁衍,并逐步形成制度化。从而构建和维系着整个文化体系以及社会体系。而且,个性体系、文化体系,社会系统这些不同层次之间有一种最低限度的一致性。这是当时的社会系统得以维持的内在动力。反之,在个体层面,帕森斯提出了“内化”,个人需求意向受文化价值取向与角色期待的引导与塑造,那么国家与社会就建立了一套与之适应的文化模式,用以指导、引导和调整个人在社会的行动。从而形成社会化的机制,并由此来实现文化模式内化为个性体系——个体行动,而在另一个方面,个体行动又通过一定方式的组织,外衍形成社会体系——社会行动。

从文化的角度,社会化被看作是一个文化传递和延续的过程,社会化的实质是社会文化(核心是价值标准)的内化;从人格发展的角度,社会化被视为一个人的个性形成和发展的过程,社会人就是经由社会化过程而形成有个性的人;从社会结构的角度,社会化就是要使人变得具有社会性,社会化的过程就是一个“角色承担”、“角色学习”的过程。性格构成的二重组合理论认为:“性格随着主体所处环境的移动而不断发生变动。”“性格随着时间向前推移而不断地变更。”性格是“深层性的互相对立的性格力量拼搏和由此产生的情感颤动”。我们在分析了贾宝玉成长的环境因素之后,再来结合他具体的生命历程,从多组来解读他的社会化特点。

生命历程理论认为人的生命历程大体是指在人的一生中随着时间变化而出现的受到文化和社会变迁影响的年龄及角色和生命时间序列。红楼梦的故事大部分情节都发生在贾宝玉十四、五岁的时候,处于成长的关键时期,正在经历由儿童时期向成人时期转变这一艰辛的人生阶段,置身于“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夹缝中,更重要的是。这个时段又被安插到贾府正逐步走向黄昏的衰落时期——成长的家庭环境,同时,在空气中浸淫了千年的封建阴霾中又有了新的气息(资本主义萌芽在滋长)成长的社会环境。这一切终于成就了贾宝玉这一跨越时空的典型形象,塑造了他深邃复杂的性格特征。

(一)任性与叛逆

《红楼梦》的确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伟大著作。曹雪芹向我们展现了豪门大宅里的青少年的真实生活面貌。心志尚不完善的贾宝玉在优裕宽松、荒淫奢侈的环境中必然养成了叛逆任性的性格。

贾宝玉贪玩厌学。他喜好轻松自在,不愿意背负责任,和大多青少年一样,这缘自贾府衣食无忧的家庭背景,也缘自贾府上下对贾宝玉的溺爱,还缘自青少年的逆反心理——圊于成人规则,缺乏强烈的成就动机。不听父母甚至宝钗、湘云等等对他的规劝,没有强烈的功业意识,写字念书倒抛诸脑后,整日与姑娘们厮混,吃些胭脂,喝些小酒,行些小令,这些似乎成了他生活的缩影,甚至是全部。“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荡迟纵,任性恣情,最不喜务正”(第十九回);父亲不知的书字,多人帮助凑写字数(第七十回);又偷阅“传奇角本”,还有《会真记》、《西厢记》,赞叹“真真这是好书”(第二十三回)。根据弗洛依德的人格发展理论,人格分为三个部分:本我(id)、自我(eg0)和超我(supereg0),贾宝玉渴望逃离现实生活,规避成人规则的束缚,满足自身需要的愿望,正是“本我”的动态反映,是他叛逆性格的内心表现。

贾宝玉恣情厌家。第二十五回,贾宝玉被马道婆作法中蛊,迷糊中睁开眼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小说第五回,贾宝玉梦中欢喜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于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贾宝玉深爱着理想国中的理想——太虚幻境。离家出走又是青春期的青少年最惯常的想法之一。越是迷糊的意识越能反映他潜意识或者心灵深处压抑的真实想法——这是他恣情叛逆的一面,但也真是得表现了他对大观园外的现实世界、成人世界有着强烈不满和鄙弃。

贾宝玉任性妄为。第三十二回,贾雨村来访贾府,贾政要贾宝玉相陪做客,贾宝玉心中不愿,湘云劝他多讲仕途经济,也好将来应酬世务。贾宝玉却翻脸逐客。第八十二回,宝玉说“还提什么念书,我最厌这些道学话。更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饭吃也罢了,还要说代圣贤立言”从这些地方,贾宝玉的任性一面跃于纸端,虽说八股科举,束人心智,但从现实角度讲,那是个人成才之路,是当时社会主流的选材机制,又不愿利用或者说根本没有利用他的祖辈以及其他优势,以便在自己的社会关系网络中获取生存和发展的社会资本。

然而,无论怎样评价他消极无为的生活态度,从客观的效果来看,他没有与黑暗的封建势力同流合污,最终他也仍是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对封建秩序以及成人规则造成了破坏,贾宝玉体现的儿童世界的一些规则让家长化的现实成人世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反思。叛逆和任性是悲剧的前提。而这前提注定是以失败或某种强的意志力的惩罚而结束,凸现在抗争与反抗争,也许成长的悲剧不在结局而是过程,在这过程中挣扎着展开沉重的翅膀。悲剧不仅是毁灭有价值的东西,更是一种意志力的创造,无价值的抗争或叛逆更能将悲剧意义深刻化。

(二)身份意识与平等意识

贾宝玉曾表达这样一种想法,“不因俊俏难为友”(第七回),这是他身份意识与平等意识的直接写照。贾宝玉思想中的平等意识倾向表现在三个方面:男女平等,阶级平等,万物平等。

关于男女平等,其实贾宝玉甚至更有抬高女性贬低男

性的倾向,在下一个部分贾宝玉的性别意识里有论证说明,兹不赘述,而且这在阶级平等里可以同时得到印证。第三十二回金钏投井死了,王夫人对金钏的死心存愧疚,要叫裁缝赶做两套衣服给她。被成人化的薛宝钗认为是金钏失了脚掉了下去的,让王夫人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贾宝玉的态度则是“茫然不知何往”,“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在后面的第五十八回水仙庵祭祀金钏,曹雪芹从一个旁人的角度体现了贾宝玉的身份意识:“我茗烟跟了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二爷心事不能出口,让我代祝:茗芳魂有感,香魄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已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未尝不可……”这里足见贾宝玉与女奴们是何等的和睦相处,而同时又能与男仆茗烟、李贵等坦诚相待,这两点不是一个有等级身份观念的主子能做到的。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贾宝玉帮着彩霞与五儿就茯苓霜顶罪,对既无势力,又无财富的柳湘涟敬重有加,形同知己等等,他没有对北静王谄媚奉承,更没有因为自己的姐姐是皇妃就趾高气昂,他与自己憎恨的忠顺王争宠戏子,更是表明了他骨子里与王权和身份的直接抗衡。以上我们至少可以看到两点:一是作为封建礼习调教出来的典范闺秀,熟诸成人规则的薛宝钗身上的冷漠无情、圆滑世故,以及蔑视下人人格与生命的身份意识,一是与封建等级社会格格不入,但尚存有儿童心态的贾宝玉身上的纯真朴实。稚顽爽直以及尊重下人人格与生命的平等观念。

贾宝玉的平等意识还体现在第三个方面。他的怡情意识和对自然万物的关爱意识上,他“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第三十五回)。第五十八回,贾宝玉面对那只雀儿的心思进一步细腻地表现了他对自然万物的那份人文关怀和平等心态。再见于第六十三回,香菱见贾宝玉掩埋落花菱蕙。在贾宝玉这里,自己与宇宙万物是同等。没有高下之分,也没有异类之别。

(三)性别意识和性别爱好

贾宝玉身上有突出的女性化倾向,这也是由他的成长环境决定的。第七十七回说到:“贾宝玉夜间常醒,又极胆小,每醒必唤人”。第二回,贾宝玉经常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三十六回,贾宝玉偏激地把文臣武将一概通称为“须眉浊物”。进一步扩大了,第五十八回,贾宝玉“料定,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他培养自己的女性情怀,倾慕女儿一样的品质。贾宝玉是所有贾府青少年中性别意识最困惑和违逆之人。在他眼中,贾府里男人清一色退化,平庸,肮脏,女人多是英雄,智慧,洁仙,贾宝玉一味弃男纳女,他心里面也颠倒了男女位置,在与女人交往时溶观模糊了性别界限,往往存在心里预设,自觉不自觉地包容女性,擢升女性。张扬女性。

(四)自杀心理与死亡意识

贾宝玉是贾府中安富尊荣、无忧无虑第一人,但内心充满着无穷的烦恼、焦虑、痛苦、忧愤和无奈,在前八十回,贾宝玉言谈中说到“死”即有十几处之多。杨实和在《论贾宝玉形象的哲学意义》中说:“贾宝玉的生命追求是沿着渴望生命——厌倦生命——拒绝生命的条线的”。其实,倒不如说,任何选择以死亡终结生活的人都是依循这样一种生命轨迹。青少年群体大多不需面临生活的巨大压力和困境,选择死亡有着更多的内在因素,或者说是主观心理因素。贾宝玉过早地有了死亡意识,既是缘自青少年儿童对残酷的束缚的成人世界的恐惧感,又同他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体验有关。

第一点,我们可以看到,和“补夭弃石”一样,宝石不能用来补天,是为“天”所弃,而贾宝玉被成人规则主宰的现实世界所抛弃,他厌倦科举仕途,鄙视儒学经典,实际也是为现世不容。这里的“天”也可以说是成人世界,贾宝玉的纯真幻想不曾——也不愿——接受现实生活的磨砺和铸造。只能处处碰壁,最终失望,因此多次想结束生命。第三十四回贾宝玉挨打后心中自思:“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息,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这里的几句话,是青少年渴望关注、关爱和肯定的最正常不过的心理表现了。如果一个青少年对爱的满足感要靠自己的死亡才能博得,我们足见贾宝玉的纯真心态和孤独心灵了。

另外,贾宝玉生命历程当中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事件。贾宝玉迷恋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紧接着第三十二回金钏投井死了,再后来,贾宝玉又逐一经历了众多女子的死亡,如晴雯、司棋、尤氏姐妹、迎春等种种的死亡,这些都不断强化着贾宝玉的死亡体验。正如鲁迅先生说的“贾宝玉在繁华丰厚中,且亦屡与‘无常觌面,先有可卿自经;秦钟夭逝;自又中父妾厌胜之术,几死;继以金钏投井;尤三姐吞金;而所爱之侍儿又被遣,随殁。”他不断地体会到了人生的无奈与无常、生命的脆弱与痛苦,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死亡观,动辄就生死了化烟化灰的念头。贾宝玉曾说:“我能够和姐妹人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遂心了一辈子了。”(第七十二回)。

邹玉义曾分析说:“贾宝玉树立起一种全新的价值观念,与他的家庭中、社会上占主导地位的价值观念严重对立;而他完全清楚他的观念不能见容于周围的环境,他除去有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林黛玉为同盟者外,再没有其他外援,他的失败是注定的;但他又丝毫不准备作出妥协,因而毁灭是已经看得见的结局。”涂尔干在分析利己性自杀的时候说:“人有两重性,这是因为在具体的人之外还有社会的人……如果社会万一瓦解,如果我们不再感到社会充满活力并在我们周围和我们之上活动。那么我们身上的社会性就没有任何客观地基础。”在贾宝玉那里,他“珍视的某些价值受到威胁”,身处成人(外在)社会,无法忠诚于主流社会价值和成人规则,剩下的只是自己的虚幻和自身的人工结合,是很快就消失的幻景,生命没有继续下去的坚强而必要的借口,人与生命,人与社会的纽带松弛了。郑航生先生也说过:“健康正常的社会化有赖于个体所处的环境中是否具备社会化所必需的社会条件,包括家庭、同龄群体等等。贾宝玉既不是因为灵性被蒙蔽,也不是因为肉体被伤害。而是因为他长期周旋于极善与极恶之间,取舍不下,矛盾重重。最后当矛盾积压、冲突到某个临界点之后便出现了心力交瘁、精神崩溃的情况。

在污浊的贾府,作者营造了一个理想的女儿国——大观园,并塑造了一大批冰清玉沽的美丽少女形象。“女儿”成为真善美的化身,由众多“女儿”组成的理想世界成为纯净的儿童心灵世界的表征。“粗蠢”的少年宝玉在女儿世界里寻求精神之避难,又折射着人类文明的萌芽(童年)时期天地人的和谐统一。贾宝玉作为大观园的“守望者”,他的纯真理想(真、善、爱、平等、自由、尊重)构筑在被成人世界以及成人制定的社会规则包裹申的儿童世界(大观园)中——但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依然是构筑在现实之中。成人的现实世界有规则、理性,但也充满了污浊、腐朽与丑恶。而儿童的理想世界则是干净、纯洁、美好的,无论红楼梦大观园里的青少年群体如何以死亡、出世等方式来解构成人世界及其规则,自然之规律似乎仍不可变。叛逆与顺从——人类在从儿童世界走向成人世界的过程中选择了痛心而无奈的舍弃,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悖论,这就是成长的代价,这就是—种追求和探索。

责任编辑仝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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