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交通的发达与否对于国家的统一、政局的稳定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内河航运是交通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先秦汉魏时期内河航运的发展为以后中国的政治、经济格局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该时期的内河航运主要集中在北方,以黄河及其支流为中心,同时人工运河的大规模开凿,最终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内河航运体系。这不但促进了该时期漕运的发展而且为隋大运河的贯通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先秦;汉;三国;内河航运;漕运
中图分类号:F512.93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4161(2009)04-0153-03
发展水利事业是国家的基本职能,目的是增加农业产量,减少洪涝灾害以及促进运输的便利。中国古代以内河航运为主的漕运就是大型水利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和海上运输共同构成了以漕运为中心的内河航运体系。许慎《说文解字》卷21记载:“漕,水转谷也”[1]。司马贞《史记索引》曰:“一云车运曰转,水运曰漕也”[2]。所以,漕运是封建统治者通过水运,尤其指通过内河航运进行物资征调的一种经济制度。漕运始于秦而亡于清,几乎贯穿整个封建社会,对于封建统治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册府元龟》卷498《邦计部•漕运篇》论述说:“若乃京师大众之所聚,万旅百官之仰给,邦畿之赋,岂足充用? 逮于奉辞伐叛,调兵乘鄣,或约賫以深入,或嬴粮而景从,曷尝不漕引而致羡储,飞挽而资宿饱。乃有穿渠凿河乘便利之势,创法立制极机巧之思”[3]。因此,漕运的兴衰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国计民生,以内河航运为主的漕运问题自然也就成了历代统治者关注的首要问题之一。
从先秦至秦汉时期,中原、关中一带,一直是历代王朝的中心地带。这一时期的内河航运以利用天然河道为主。《禹贡》详细叙述了战国及以前的全国主要水运河道,书中把全国分为九州。
黄河以北的冀州,水运靠黄河;黄河、济水之间为兖州,水运自济水、漯水通黄河;泰山东至海是青州,水运自汶水通济水,进而通黄河;泰山南至淮水是徐州,水运自淮通泗水,有济水通黄河;淮水以南至海为扬州,水运自长江通海,向北入淮通泗,由济水入黄河;荆山以南是荆州,水运有长江、汉水,及沿江汉间各支流通黄河;荆山以北为豫州,水运有洛水与黄河;华山以南至黑水为梁州,水运自嘉陵江转陆运经过汉水,入渭水通黄河;黄河西至黑水为雍州,水运沿黄河,可通渭水[4]。
天然河流上的漕运以黄河为代表,早在春秋前期,黄河上就已经有了大规模的漕运,据《左传》卷5《僖公上》记载鲁僖公13年(公元前647年)晋国饥荒,求救于秦,秦运输大批粮食自渭水顺流进入黄河,然后逆流北上入汾水,沿汾水逆流至晋国都绛。此次漕运称之为“泛舟之役” [5]。此事另据《史记》卷5《秦本纪》记载:“以船漕车转,自雍相望至绛”[2]。可见,此次运粮是水陆并进的。
黄河漕运在两汉仍然相当繁荣,《水经注》卷2《河水注》记载:“永元五年,贯友代聂尚为护羌校尉,攻迷唐,斩获八百余级,收其熟麦数万斛,于逢留河上筑城以盛麦,且作大船。”这说明黄河漕运的规模一定不小。另据《水经注》卷4《河水注》的记载:“水流迅急,势同三峡,破害舟船,自古所患。”这就清楚地说明黄河上的水运自古就是存在的。黄河下游通航情况也是良好。《水经注》卷5《河水注》记载了黄河下游的支流漯水的航运状况:“漯水又北迳聊城县故城西,城内有金城,周币有水,南门有驰道,绝水南出,自外泛舟而行矣。”不但如此,在此段黄河上甚至有水战发生,“汉安帝永初二年,剧贼毕豪等数百乘船寇平原,县令刘雄,门下小吏所辅,浮舟追至厌次津”[6]。
相对而言,长江漕运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在通航条件上均不及黄河。但是巴蜀一带的水运在战国时期却有一定的规模。张仪威胁楚王曰:“秦西有巴蜀,方船积粟,起於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余里,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粮,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不费马汗之劳,不至十日而距扞关。扞关惊,则从竟陵以东皆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已”[7]。苏代也以同样的理由告诫楚王:“蜀地之甲,浮船于汶,乘下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6]。长江支流该时期虽有航运,但通航条件同样不及黄河支流便利。据《水经注》卷36《沫水注》记载:“(沫水)水脉漂疾,破害舟船,历代为患。”夷水的险阻更是不亚于沫水,“水流浅狭,裁得通船”[6]。像这样的河道,航行都是相当困难的。泗水及其支流丁溪水也是一样,“泗水又东南流,丁溪水注之,溪水上承泗水于吕县东,……泗水冬春浅涩,常排沙通道,是以行者多从此溪,即陆机《行思赋》所云:‘乘丁水之捷岸,排泗川之积沙者也” [6]。
人工运河方面,自春秋以来,邗沟和鸿沟成为两条重要的水道,沟通了长江、淮河、黄河等主要河流之间的交通,主要将南方的粮食等物资运输到中原和关中地区。邗沟是吴王夫差为沟通长江与淮河而开的运河,鲁哀公9年秋,“吴城邗,沟通江淮。”杜预就此解释为,“筑城穿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至宋口入淮。通粮道也”[5]。可见邗沟的功能一开始就为了漕运。至于鸿沟却是个比较复杂的河流系统,鸿沟出于荥阳境内的蒗荡渠,经圃田泽至大梁向南,这一段始称“鸿沟”,然后东流接沙水、汴水,分为两支:一支由沙水而南,经过颍水、涡水入淮;一支由汴水向东,至徐州附近由泗水入淮。还有,1958年年底出土于安徽寿县的鄂君启节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战国时期南方的水运状况。据鄂君启节的铭文记载,当时楚国的水运路线已经沟通了长江、汉水、洞庭湖流域[8]。这一时期还有一条开凿时间无法考证的运河,即漕河。据《读史方舆纪要》卷25《镇江府•丹徒县•漕河》记载:“自江口至城南水门,凡九里,又南经丹阳县,至吕城堰百二十四里。相传秦凿京岘东南,以洩王气,即漕渠之始。或曰司马迁言禹之治水,於吴则通渠三江、五湖。则漕渠之由来久矣”[10]。这些运河和天然水道相沟通,造就了先秦秦汉时期的水运交通网。司马迁在《史记》卷29《河渠书》中曾对此做一总结:
“荥阳下引河东南为鸿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于楚,西方则通渠汉水、云梦之野,东方则通(鸿沟)江淮之间。於吴,则通渠三江、五湖。於齐,则通菑济之间。於蜀,蜀守冰凿離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百姓饗其利”[2]。
另外一项重大的工程就是灵渠的开凿。灵渠开凿于湘、桂间的崇山峻岭,连接长江、珠江两大水系,成为中原与岭南间唯一的水运路线,对秦始皇统一岭南起了重大的作用。关于灵渠开凿的详细情况却在汉武帝时才论及。据《史记》卷112《主父偃传》记载:“……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越人遁逃”[2]。
楚汉相争,萧何所以功居首位,粮草供给的快捷及时是主要原因。据《汉书》卷39《萧何传》记载:“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9]。关中一带发达的农业给楚汉中刘邦取胜提供了物资保障。张良就关中的农业和漕运的论述深刻说明了这一点,“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9]。这也同时成为西汉定都长安的根本原因。西汉初期,社会经济凋敝,漕运数量不大,“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2]。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漕粮需求也不断增加,到汉武帝后期漕粮运输已达400万石,最多时达600万石[2]。内河航运建设就在此时逐渐兴起。现将两汉时期的主要漕渠建设情况列表如下①:
上表是两汉时期主要用于漕运目的的漕渠,此外还有大量用于农田灌溉的水利工程。如元鼎六年(前111年)修建的六辅渠;太始二年(前95年)修建的白渠。是有名的水利工程,这两个渠开通以后,兴起了一个兴修水利的高潮。据《汉书》卷29《沟洫志》记载:“自是之后,用事者争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而关中灵轵、成国、湋渠引诸川,汝南、九江引淮,东海引巨淀,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为溉田,各万余顷,它小渠及陂山通道者不可胜言也”[9]。
这些漕渠上进行的物资运输按其主要功能一般可分为用于军队与辎重的运输和农业区的租赋运输两类。秦始皇时期开凿的灵渠属于第一类,在汉武帝时,主父偃、严助和严安都曾说过秦始皇使尉佗屠睢将楼船之士,南功百越,使监禄凿渠运粮[9]。直道东汉时期,灵渠的军事运输功能仍然在维持。东汉光武帝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马援征讨征侧时就是利用史禄的灵渠旧迹,开湘水六十里以通军粮等辎重[10]。而李冰整修的離碓除了农田灌溉、防洪抗涝外,便是租赋运输了。西汉初期,由于经济凋敝,没有大规模的水利建设。汉武帝时期,随着经济的发展水运问题逐渐突出,而其重点是供给长安的漕粮运输。因为到汉武帝时,漕运粮食由几十万石增加到百余万石,最高达到六百万石[2]。前表所列西汉时的漕渠建设就反映了这一点。东汉时的情况则有所变化,主要表现为以黄河的治理为中心。对于黄河支流汴渠的多次治理,防止黄河泛滥,保证漕粮运输的安全便是东汉时期漕渠建设的重点。
东汉末年到曹魏时期基于战争的需要,特别是为了运输以军粮为主的军需物资,使得统治者们都很重视漕运事业。要么开凿新的漕渠,要么在旧有漕渠的基础上进行修缮,从而形成了一个地跨南北,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等主要河流的漕运网。这个漕运网的形成肇始于曹魏,曹魏的漕渠建设之频繁,在整个中国古代时期实属罕见。清人康基田在其《河渠纪闻》中论及与此时,将曹操霸业的成功归结为“始于屯田,而成于转运”。对于屯田的功效,康氏无疑有所夸大,但漕运在当时所起的作用却是不争的事实。康基田在总结西晋统一前的漕运状况时指出:“黄初以后迄晋,当时能臣皆以通渠积谷为备武之道”[11]。他的这个论断其实是适用于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现将各朝代重点修治的漕渠列表如下:
通过上表可以发现,三国时期的漕运事业不但没有停止,而且表现出一种发展的态势。综合而言,该时期的漕渠建设按其功用,可分为三类:第一类为用于军事征伐的军队与辎重的输送;第二类为用于从农业区进行租赋运输,这类漕渠一般还兼有灌溉的功能;第三类便是主要以商业运输为主的漕渠。
曹操主持修建的雎阳渠、白沟、平虏渠、泉州渠、新河等漕渠主要是为了一时的紧急军事行动,除白沟外其余的漕渠在军事行动结束后大多也就随之逐渐湮灭了。桓温修建的杨仪道和桓公渎也属于此类。然而,汴渠却是个例外,对它的整修相当频繁。这是因为汴渠在当时是沟通南北的重要渠道。从黄河入汴渠至大梁向南沿蔡水,然后转入涡水通淮水。也可以由蔡水转入颍水通淮水。曹操、曹丕企图伐吴时就利用这条运渠。肥水之战时苻坚率大军南征“运漕万艘,自河入石门,达于汝颍” [12]。同样是沿汴渠南下。甚至桓温、刘裕北伐时都曾利用并修治过汴渠。可见,军事战略上的重要地位是这条运渠长期存在并不断得以整修的主要因素。
剩下的漕渠便主要是为了进行租赋运输和商业贸易。千金堨的多次整修就是为了给洛阳城提供生活用水,调运粮食和其他物资。曹魏时期在东汉张纯,“……穿阳渠,引洛水为漕……”[13]的基础上重新整修了千金堨。据《水经注》卷16《谷水注》记载:“……魏时更修此堰,谓之千金堨。积石为堰,而开沟渠五所,谓之五龙渠。渠上立堨……更开沟渠,此水冲渠,止其水,助其坚也……水历堨东注,谓之千金渠” [14]。之后,千金堨又进行了几次重修,目的还是为了漕运。其中,西晋“永嘉初,使(李)矩与汝南太守袁孚率众修洛阳千金堨,以利漕运” [12]。为了进一步完善洛阳城的漕运,“都水使者陈狼凿运渠,从洛口入,注九曲,至东阳门” [14]。而太仓就位于东阳门东面,“……仓下运船常有千计”[6]。
利漕渠的开凿却是为了加强邺城“王业本基”的地位,此渠开通后,白沟与漳水得以沟通,船只通过利漕渠直抵邺城。便利的交通条件更加突出了邺城的战略地位,到了北魏,“邺城平原千里,漕运四通” [14]。甚至东魏迁都邺,也是利用这条运渠运输建筑材料营建邺宫的[15]。因此,邺城作为北方的军事、政治中心之一与其发达的漕运条件是有密切关系的。
邓艾所修的广漕渠、淮阳渠和白尺渠主要是用于从产粮区运输租赋的漕渠,此外还兼有灌溉农田的作用。如广漕渠“可以引水浇溉,大积军粮,又通运漕之道……每东南有事,大军兴众,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无水害……”[16]淮阳、百尺二渠修成后,“上引河流,下通淮颍,大治诸陂于颍南、颍北,穿渠三百余里,溉田两万顷,淮北淮南皆相连接” [12]。
可以看出,先秦汉魏时期的内河航运主要以军队的辎重和地方的租赋运输为主,这与当时战争频繁的背景密不可分,但对以后隋大运河的贯通无疑打下了雄厚的基础。
注 释:
①本表仅罗列主要用于内河航运的漕渠,对于以农田灌溉为主的水利工程不计。
② 潮沟的开凿时间据《三国会要》卷38《舆地五•吴渠堰》引《建康实录》的记载为赤乌四年,但查《建康实录》并无潮沟开凿的时间记载,存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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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作者简介]马晓峰,(1971—),男,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博士。
[收稿日期]2009-04-27(责编:启方;校对:罗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