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丽萍
内容摘要:作为清帝进行政治活动、宗教活动场所的普宁寺,在承德外八庙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本文通过其宗教、建筑、佛像艺术,阐释了清帝乾隆利用藏传佛教绥抚蒙古诸部,实行正确的顺应历史发展的民族宗教政策,从而巩固边防。普宁寺的建立,是我国多民族国家统一的历史见证。
普宁寺是乾隆继康熙在承德修建溥仁寺、溥善寺之后兴建的第一座藏传佛教(喇嘛教)寺庙,该寺始建于乾隆二十年(1755年),竣工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规模宏大,占地面积33000平方米。它丰厚的历史文化遗存,展示了一个时代的精彩缩影。
一、普宁寺的宗教文化特征
(一)、普宁寺的建立与喇嘛教的发展历程。
乾隆皇帝在普宁寺的御制碑文中说:“乾隆二十年夏五月,平定准噶尔。冬十月,大宴蛮四卫特拉部落旧附新归之众于避暑山庄。日绰罗斯、日都尔伯特、日辉特、日和硕特。四部台吉,各封以汗王、贝勒、贝子、公……昔我皇祖之定喀尔喀也,建汇宗寺于多伦诺尔,以一众志。式循旧章,建普宁寺于山庄之北麓……”。阐述了清帝乾隆修建普宁寺的缘由。由于“蒙古向敬佛,兴黄教(喇嘛教)”,因而仿效其祖父康熙解决喀尔喀蒙古问题在多伦诺尔建汇宗寺的做法,依西藏三摩耶庙的法式修建了普宁寺,实为乾隆利用喇嘛教来绥抚蒙古诸部,实现其政治统治的具体体现。也正因为此,乾隆不惜重金及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处理蒙古问题上可谓用心良苦。那么,喇嘛教又如何遍及蒙古,让我们回顾一下它发展的历史。
随着历史进程的不断演化、发展,喇嘛教成为印度佛教与藏族民间宗教苯教冲突而又融合的产物。自元朝始,喇嘛教开始传入蒙古,在当时得到官方的认可、推崇和大力扶植。忽必烈曾让萨迦派高僧八思巴传授灌顶,又封他为帝师,并让他造蒙古新字,所以在蒙古族文化中蕴藏着诸多藏文化元素。当时八思巴不仅掌握着藏地的政教大权,还掌管著全国的佛教事务,帝师的尊贵地位在《元史·释老传》中有所形容:“百年之间,朝廷所以礼敬而尊信之,无所不用其至。虽帝后妃主,皆因受戒而为之膜拜”。明初,宗喀巴大师建立了格鲁派(黄教),逐渐成为喇嘛教的正宗,宗喀巴的大弟子达赖、班禅统领教权,藏传佛教达于鼎盛。明神宗年间,由于蒙古吐默特部俺答汗信奉黄教,迎请三世达赖索南嘉措到蒙古传教,在蒙古贵族的大力支持下,漠南、漠北蒙古逐渐信奉了黄教,自此黄教遍及蒙古,势力大炽,当时“僧众强胜于百姓,百姓惟僧是敬且信”。清时,蒙古和硕特部固始汗应黄教之请率兵入藏,在拉萨建立政权,奉达赖为精神领袖,从此黄教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教派,至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下令并制定《西藏善后章程》,规定七世达赖格桑嘉措与清驻藏大臣共同主持西藏地方政府,处理政治、宗教事务,自此形成了西藏地区政教合一的体制。
(二)推崇、利用喇嘛教,绥服蒙古,实现其政治统治。
从喇嘛教发展的历史看,正是由于明统治者尊黄教,加之蒙古封建主的大力提倡与支持,使蒙古族潜移默化地顺服,这使喇嘛教在蒙古得以广泛传播,“男女咸钦是喇嘛,恪恭五体拜袈裟”的景象,可见黄教深植人心,直到清时,黄教已是“诸蒙古笃信喇嘛,久已惑溺,家家供奉,听其言而行者甚众”,可见蒙古诸部敬信黄教已久,已是根深蒂固,这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来源于民众笃诚的宗教信仰,马西河在《当代中国宗教研究精选丛书·民间宗教卷·序》中指出:“民间宗教在中华文化中有特定的位置,是信仰主义世界的重要领域,构成了千千万万底层群众的笃诚信仰,影响着各个地区的民风、民俗、下层民众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它对中华民族性格的形成起过不可忽视的作用,对中世纪的宗教生活、政治生活发挥过重大影响,表现出惊心动魂的力量。”清政府尊崇黄教、尊崇上层喇嘛,实际上是利用其宗教地位来控制信奉喇嘛教的民众,柔顺蒙古民族。对于这一认识,乾隆并不隐讳:“本朝之维持黄教,原因众蒙古素所皈依,因示尊崇,为从俗从宜计”。清宗室昭桩说:“国家宠幸黄僧,并非崇奉其教以祈福也。只以蒙古诸部敬信黄教已久,故以神道设教,藉使诚心归附,以障藩篱”。正由于此,清帝广建喇嘛庙,用以尊崇黄教,承德外八庙便是当时清帝在京、承及蒙藏地区兴建的众多寺庙中的典范。在外八庙之中,这座修建于清王朝鼎盛时期的普宁寺,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清蒙古族领袖章嘉活佛和哲布尊丹巴活佛每逢莅临承德必到普宁寺瞻拜,并召众喇嘛讲经说法:六世班禅不远万里来承为乾隆祝寿时亦先到普宁寺礼佛,之后才去避暑山庄觐见皇帝:而乾隆皇帝每年来承,则率领宗室亲王、大臣、各族王公贵族及宗教领袖到普宁寺瞻礼膜拜,闻道听经,并在此举办法会和宗教仪式,可以想象普宁寺当时的盛况,当时它已成为一个重要的政治、宗教活动之地。它的兴衰,记载了清王朝的历史。也正因为乾隆对喇嘛教的推崇,借兴建佛寺,利用喇嘛教,绥抚蒙古诸部,加强了少数民族对清中央政府的向心力,至使“三皇不治,五帝不服”的蒙古部落得以臣服,而推行“因政设教”的正确的民族宗教政策,为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见证了清政府加强对边疆各民族统治的历史,成为历史永远的记忆。
二、普宁寺的建筑艺术特征及人文内涵
(一)仿西藏三摩耶庙而建,寓民族团结之象征。
普宁寺是为了纪念平定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达瓦齐割剧势力而建,乾隆把寺名定为“普宁”,意为愿人民“安其居,乐其业,永永普宁”。寺庙本身丰富的人文内涵则表达了清帝乾隆团结北部边疆少数民族“合内外之心,成巩固之业”的政治意愿。寺庙仿照西藏三摩耶庙而建,从追溯三摩耶庙历史可领略其深刻的寓意。三摩耶庙,又名桑耶寺,位于西藏山南,建于公元8世纪唐德宗李适时期,是西藏最早的佛寺,还是藏传佛教史上第一座佛、法、僧三宝俱全的寺庙,在当时为印度古代高僧在西藏讲经说法之地,三摩耶庙兴建的目的是为了加强民族团结。当时唐金城公主远嫁藏王赤德祖赞,其子赤松德赞继位后,崇信佛教,因仰慕大唐文化而兴建汉藏结合形式的三摩耶庙,开创了汉藏文化融合的先河,而唐时金城、文成等公主远嫁少数民族进行和亲是唐王朝采取的一项团结边疆少数民族的政策。所以金城公主母子与三摩耶庙的关系则彰显了民族团结与汉藏文化的融合。正因为此,普宁寺仿西藏三摩耶庙而建,寓民族团结之象征。它的建立,见证了清时的民族融合,显示了丰富的人文内涵。
(二)建筑格局独具匠心,彰显各民族统一的主题。
作为皇家寺庙的普宁寺,为汉藏合一的格鲁派黄教寺庙。它吸收并且融入了汉地佛寺和藏传佛教的建筑风格,寺院以大雄宝殿后9米高石砌陡壁的金刚墙为界,分前后两部分,前半部为传统的汉式“伽蓝七堂”四合院建筑格局,严格遵循轴线对称,主体建筑于一条中轴线。“伽蓝”意为众园,为僧众居住之地:“七堂”为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及两侧对称的钟鼓二楼、东西配殿。后半部为藏式“曼陀罗”式建筑格局,以主题建筑大乘之阎为中心,依山就势,周围环列着日月二殿、四
大部洲、八小部洲、四色喇嘛塔,从而组成了统一向心的“曼陀罗”式建筑格局。
普宁寺后半部“肖彼三摩耶,作此曼陀罗”,即《普宁寺御制碑文》中的“依西藏三摩耶庙为之”,指的便是这一部分。
西藏三摩耶庙,建成于七世纪初,是喇嘛教经典最初建成的“曼陀罗”形式,藏文意为“超乎想象”,这组超凡脱俗的建筑表达了佛教是智信的产物,表现了佛教的宇宙观。整体建筑以“乌策”大殿为主体,象征着佛教宇宙世界中心的须弥山,为佛、菩萨居住之所。在“乌策”大殿的四方各建一殿,象征着四大部洲,东西有日月二殿,四方各殿又各附有两个小殿,象征着八小部洲,在“乌策”大殿的四角置四色喇嘛塔,用以镇伏一切凶神魔煞,防范天灾人祸。其独一无二的构思,把佛教宇宙观与具体建筑交织在一起,让人们领略藏传佛教所给予的心灵上的震撼。普宁寺后半部的“作此曼陀罗”,依“肖彼三摩耶”而建,规模宏大,气势恢弘,总体布局抑或单体建筑则都展现出宗教对世界的认识,与三摩耶庙有异曲同工之妙。大乘之阁象征佛教宇宙的中心——须弥山,阁东西两侧有日月二殿,呈长方形,代表太阳、月亮环绕须弥山出没,大乘之阁的东西南北四面依密宗地、水、火、风按方位而建四座台殿,分别为北俱卢洲(方形殿)、西牛贺洲(椭圆形殿)、南瞻部洲(梯形殿)、东胜神州(月牙形殿)代表四大部洲。在四大部洲的左右建有八座重层白台,代表八小部洲。四大部洲与八小部洲一起代表宇宙的四面八方。在大乘之阁的四角,建有黑、红、绿、白四色喇嘛塔,装饰及色彩各不相同,代表密宗佛的“四智”。东北角塔身镶琉璃以金刚杵装饰的黑色喇嘛塔代表大圆镜智(不动金刚佛);东南角塔身镶琉璃以莲花装饰的红色喇嘛塔代表平等性智(宝生佛),西南角塔身镶琉璃以佛龛装饰的绿色喇嘛塔代表成所作智(不空成就佛),西北角塔身镶琉璃以法轮装饰的白色喇嘛塔代表妙观察智(阿弥陀佛),这四座塔与大乘之阁代表的法界体性智(大日如来佛)一起,如此形成五佛五智,组成了象征佛国的宇宙世界,集中体现了佛教对宇宙空间概念的认识。
而建筑本身的统一向心的格局,则蕴含着另一层深刻的含义,契合了清帝在平定蒙古边疆准噶尔部叛乱后所期望的江山一统,期望着边疆少数民族心向皇朝的意愿。这种建筑布局的统一向心性在这组“曼陀罗”式建筑中的另一层体现则是在大乘之阁建筑的本身。它从另一层面以统一向心的建筑形式和博大精深的佛文化艺术进一步体现了佛教“万法归一”的宗教思想以及多民族统一的主题,作为该寺精华部分的大乘之阁,即仿西藏三摩耶庙的“乌策”殿而建,仿中有创,通高37.40米,依山形变化构成南面、东西面、北面各出六、五、四层檐,层次井然,样式别致,寓意佛教的“六合”“五大”“四曼”,显示了博大精深的佛教文化。大乘之阁造型高大华美,气势非凡,在其阁顶突出一个大金宝鼎,庄重而美观,气势恢宏,加之阁上簇拥着四个小金顶进行烘托,五顶组合,产生了强烈的落差美,由此形成了又一层统一向心的格局。而这种组合虽注重藏式格局,但又蕴含了汉式木结构灵活多变的特点,显示了汉藏文化融合的风格特征。这种建筑本身是国内楼阁建筑中仅有的一例,既稳固又别出心裁,具有很高的建筑艺术价值,堪称我国清代建筑史上的杰出之作。对于这种建筑格局,从另一层面隐含了清帝“多民族统一”的主题。
可以说,普宁寺的整体汉藏结合的建筑风格,无论从形式上,还是从内容上,都巧妙而含蓄地表达了清帝一统江山的政治意愿。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普宁寺在注重藏式建筑的基础上,仿中有创,融合了汉式建筑的风格特点。它以精美的建筑,独特的构思,巧妙地融汉藏文化于一体,彰显了清时建筑文化的辉煌,从文化的层面展示了普宁寺丰富的文化内涵。“曼陀罗”喻示着圆满,以特定的宗教立意昭示了多民族统一的主题。
三、普宁寺帝佛合一的造像艺术特点及其内涵
清代帝王出于政治上的需要而尊崇藏传佛教,由于得到重视、大力的倡导和扶植,藏传佛教造像艺术达到了鼎盛,康熙帝时在宫廷曾设“中正殿念经处”,负责宫中的藏传佛教事务及制造佛像,到乾隆时则在此基础上亲自设计,进行造像监督定夺,乾隆对造像的重视程度由此可见一斑,正因为此,乾隆时期的佛像工艺精细、造像华美,体现了清代佛像造像的风格,尤其是作为皇家寺庙的承德外八庙独具特色的佛像,以藏式和梵式造像为主,兼融干满、汉、蒙式造像于一体,别具一格,又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作为外八庙之一的普宁寺,位于大乘之阁内的千手千眼大佛可称得上乾隆时期佛像的代表作。普宁寺的千手千眼佛是现在世界上最大的金漆木雕佛像,通高27.21米,腰围15米,重达110吨,用木材120立方米,由松、柏、榆、椴、杉五种木材构成。在其佛像内部是一个三层楼阁式的框架结构,中部由一个中心柱直达头顶,十根边柱。内部三层隔板边柱九根,外钉二至四层衣纹占板,将内部结构完全密封,表面饰以金箔。大佛容貌庄严,目光沉静,比例匀称,衣饰华美,而在这尊大佛的头顶宝冠正中还端坐有一尊无量寿佛。这尊千手千眼大佛可称清代造像艺术的巅峰之作。
清帝在推崇藏传佛教的同时,宣扬君杈种授,使佛像被冠以佛、菩萨的化身,以示君佛同体,从而达到清帝政治统治的目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某些佛像已成为皇帝的象征。普宁寺中千手千眼佛及其头顶的无量寿佛的造型便被称作乾隆与康熙二帝的象征。这种奇特的造像组合则又隐含着丰富的造像内涵。
第一、君即是佛,佛即是君,体现君佛同体。《永佑寺》碑文载:“我皇祖圣祖仁皇帝,以无量寿佛示现,转轮圣王,福慧威神,超轶无上……”可看出康熙被喻为无量寿佛。在殊像寺的诗匾中,乾隆写道,“殊像亦非殊,堂堂如是乎……法尔现童子,巍然大丈夫。丹书过情颂,笑岂是真吾”。则喻乾隆为文殊菩萨,西藏大喇嘛书信称乾隆曼殊师利(藏语即文殊),乾隆亦默认。可见君即是佛,佛即是君,体现君佛同体。
第二、康乾二帝深厚的祖孙情结的具体体现。普宁寺这尊千手千眼佛在某种意义上被称做乾隆的化身,这和历史上康乾二帝深厚的祖孙情结有关。由于乾隆对其祖父康熙无限的尊崇,故把无量寿佛(康熙)置于大佛(乾隆)之上,充分体现了祖孙情结。
第三、利用君佛同体,使信奉藏传佛教的人民更加服从清帝的统治,可见清帝利用修佛以治国安邦的政治目的。
综上所述,普宁寺融宗教、建筑、佛像艺术于一身,是乾隆皇帝以帝佛的双重身份,以尊儒崇佛为正统,承袭其祖父康熙的治世思想,推行因“蒙古遵黄教,其时已久矣。以神道而设,因俗习为治”。的绥抚蒙古少数民族的正确的民族宗教政策,从而加强对边疆少数民族的统治,维护祖国统一。普宁寺的修建体现了汉藏文化的结合,是民族团结的象征,在当时具有积极而深远的意义。
(责编:孙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