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叫王小眼的狗

2009-04-26 07:59
湖南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小眼弹弓水塘

曹 永

王永民一直想干掉王小眼。

事实上,自从王小眼来到村子里的来那一天,王小眼就成了村里所有王姓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恨不得得而诛之。

在野马冲,村里主要有两大姓,一姓是王,另一姓是曹。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两大家族难免也有些磨擦。截至上一任村长王得有以前,村长这一领导职务都是由王姓人担任,哪个想得到,王得有这个村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却栽在了曹姓人的手里,这简直是阴沟里翻船,让王姓人痛心疾首。

说来也怪王得有大意,两年前,国家忽然搞了一个退耕还林政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八年以内,退耕的土地每亩补偿两百多块钱,在上面植了果树,将来的水果收成了还是原来地主的。这几年,村里的年青人多半外去打工去了,荒芜了不少土地。也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村里人欢喜得要死。

在丈量土地的时候,王得有仗着自己是村长,暗中做了手脚,悄悄把外姓人的土地面积砍掉一些,然后转移到自己的名下。村里外姓人气坏了,那些小姓人家敢怒不敢言,可曹姓是村里的大家族,咽不下这口气,纷纷站出来要和王得有理论。曹树林那时候刚从县城的高中毕业回来,他见过世面,头脑灵活,悄悄写了个材料,挨家挨户让人在上面签名,对那些不会写字的,也让摁了手印,然后亲自送到了林业局。最后,王得有村长的位置给撸了,曹树林做了村长,结束了王姓在野马冲的统治。

曹树林上任没几天,又去了一趟县城。回来的时候,村里人发现他带回了一条大狼狗。这也没啥,可曹树林偏偏给狗取了个名字,叫王小眼。一条狗居然有名有姓,而且居然叫王小眼,这不是明摆着让王姓人难堪吗?王姓人心里挺气愤,可他们晓得,如今大势已去,扔石头打不了天。

这条叫王小眼的狗体格健壮,一身黄毛竟如钢针一样根根直立,走起路来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威风凛凛。村里人很喜欢王小眼,走到哪家门口,都会给它些吃的。有的人家给它块骨头,有的人家给它一块粑粑,最不济的,也要给块半个冷洋芋。当然,这要除了姓王的人。

在王姓人的眼里,王小眼比杀父仇人还可恨,如果不是因为它身份特殊,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特别是王得有的儿子王永民,一见到王小眼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吃它的肉喝它的血。

有一次,王永民在村口的水塘边洗手,王小眼忽然跑过去,在他身边转悠。王永民最见不得狗仗人势,站起来就踹了王小眼一脚。王小眼没有防备,挨了一脚,差点就摔倒下去。王小眼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样虐待它,于是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在王永民的小腿上咬了一口。王永民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见裤子上破了巴掌大一块,腿上鲜血淋漓。王永民气坏了,跛着脚要去报仇雪恨。曹树林却走过来说,算了算了,多大点事。王永民疼楚难忍,说敢咬我,我今天要好好教训这狗日的。曹树林说,一条狗嘛,哪犯得着和它计较。在野马冲这个巴掌大的地方,村长的话无疑就是最高指示,没有几个人敢违抗,但王永民年轻气盛,他当着曹树林的面就捡起一块石头朝王小眼追去。王小眼不是一般的狗,它见过世面,是一条善于审时度势的狗,一见王永民气势汹汹地向它追来,晓得大势不妙,拔腿就跑。王永民气急败坏,咋肯善罢甘休?硬是追上去打了王小眼一石头,然后才骂骂咧咧地跛着脚杆往家走。

回到家,王永民看到娘正坐在门槛上捡红豆。王永民还看到爹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屋檐下。爹的嘴边是一大吐堆污物,臭气冲天。几只鸡正啄那些污物吃。

王永民问,我爹又去街上喝酒了?

娘皱着眉头说,自从你爹不干村长以后,就隔三差五地去街上喝酒,常常喝得烂醉,劝也劝不听,总有一天要把他醉死掉。

王永民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你看他这个样子,以为自己还是村长,也不帮家里干点活。

她看到王永民的脚跋了,便吃惊地问,咋个了?

王永民说,让狗咬了。

哪家的狗?娘说着,去给王永民找药。

王永民说,曹树林家的。

娘一边往王永民脚上抹红药水,一边说,那条叫王小眼的狗啊,你咋不小心点呢?

王永民疼得直冒冷汗,他恨恨地说,总有一天,我要王小眼死在我手里。

娘抹完了药,看着破了个洞的裤子,心疼地说,可惜了这条裤子。

这个时候,王永民发现那些吃污物的鸡好像醉掉了,它们踉踉跄跄地走着走着,然后就东倒西歪地蹲在地上不动了。

傍晚,太阳大势已去,就像一枚枯黄的树叶似地挂在西边天际摇摇欲坠。

娘看了看天色,说,儿子,天快黑了,去看看你爹赶场咋还没回来?

王永民嘟着嘴说,一定是又喝醉了,还看啥子?

娘一边做晚饭,一边说,那就更要去看看了,莫摔在哪个水沟里爬不起来。

王永民说,泡死掉倒好,省得天天只晓得喝酒不晓得做事。

娘过来打了他一巴掌,生气地说,兔崽子,他是你爹哩,你倒咒他死。

王永民委曲地说,我就是顺口说说嘛,哪个咒他死哟。

王永民还想说啥,可是娘催促他快去看看爹到哪里了。王永民只有嘟着嘴往村口走去。

走到村长家门口的时候,王永民差点又让王小眼咬了。

本来,王永民走到村长家门口的时候,都是提高警惕的,可是今天他让娘打了一巴掌,心里生着闷气。所以当王小眼忽然从院落里向他扑来的时候,他猝然无防,一只裤角被王小眼咬住了,如果不是他用另一只脚对王小眼实施自卫还击,那后果一定不堪设想,估计也会像上次一样让王小眼咬出两排月芽印。

王永民心里本来就有气,现在更是火冒三丈,捡起一根棍子就打王小眼。但王小眼显然是有备而战,它看到没有咬到王永民,于是拔起它的狗腿就跑进院落里去了。

王永民不敢冲进村长家的院子去追杀王小眼,他朝村长家大门上吐了一泡口水。

走到村口,王永民站在水塘边朝街道方向张望,试图看到他爹王得有。可是,除了山坡、竹林、树从和苞谷地,他啥子也看不见。王永民看了一阵,眼睛看得又酸又涩,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到做儿子的责任和义务了,于是他就在水塘边的一棵垂杨柳下坐了下来。垂杨柳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树枝恍如一个人的脑袋,在风中摇摆不已,像是在感叹啥子。

这个时候,王永民看见王大庆拉着一头肥猪朝他走来,王永民就问,你是从街上回来吗?

王大庆看上去很高兴,他说,对,我去赶场回来。你在这里干啥子,难道你不怕吗?听说这个塘里有水鬼,每年都要淹死几个下去洗澡的人。去年有几个外地人不信邪来这里炸鱼,扔了十多个炸药包进去都没炸,吓得那伙人兔子似地跑了。难道你不怕吗?

王永民不怕水鬼,他说,你看见我爹回来了没有?

王大庆说,回来了,估计快到这里了。我在豆芽沟看到他,他喝醉了,走起路来像打醉拳,东倒西歪的。

王大庆又说,对了,你爹好像还摔了一跤,脑门摔破了。

王永民一听,就像被人踹了一脚,呼地站了起来,他神色紧张,做出要去看接他爹王得有的样子。但是,他跑了两步,又站住了。

王大庆说,你咋不去了?

王永民说,他摔倒已经爬起来了嘛,我现在还去干啥子?

王大庆说,这倒是,反正他已经爬起来了,去了还不是白跑一趟。

王永民还想从王大庆的嘴里了解一些具体情况,比如爹醉酒的程度和受伤的情况,但是,王大庆一张嘴就兴味盎然地谈论他的肥猪,这让王永民多少有些心烦,于是他不再说话,坐在垂杨柳下等爹过来。

王永民坐在垂杨柳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这个时候还没有看到爹的身影,王永民有些急了。他估算过从村口到豆芽沟的路程,觉得爹早就该回来了。

王永民正准备去找爹的时候,他看见了陈昌盛提着一袋水果从他身边经过。他赶紧向陈昌盛打听,你在路上看到我爹没有?

陈昌盛扔了个一个苹果给他,然后说,看到了,就在前面,我看到他正围着路边一间废弃的破房子转圈,我想了半天也不晓得他在搞啥子名堂。

王永民一边吃着陈昌盛给他的苹果,一边朝破房子走去。他现在很想知道爹为啥子要围着破房子转圈。

王永民找到爹的时候,他爹王得有果然正沿着那所破房子的墙壁摸索前行。

王永民说,爹,你整啥子?咋围着这破房子转圈?

王得有打着酒隔说,回家啊,我顺着墙壁走,我就不信找不到回家的路。

王永民有些生气,一边扯着爹往回走,一边生气地说,让你别喝酒你偏要喝,现在连家到找不到了!

王永民扶着一身酒气的爹往家走。

经过村长家门口的时候,王永民怕王小眼偷偷埋伏起来,然后又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对他进行偷袭,于是他捡了一根棍子防身,准备在王小眼对他发起攻击的时候,狠狠地打击王小眼。然而,王小眼并不是一条普通的狗,它已身经百战,根本不上王永民的当。它远远看见王永民拿着一根棍子对它大呼小叫地挥舞,它朝王永民父子汪汪叫了几声,然后就转身跑进院子里去了。

王永民准备做一把弹弓。

今天早上,王永民看见一群小孩在他房后的树林里转悠,就跑过去问他们干啥子?一个小孩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弹弓,说在打鸟儿。王永民哼了一声,说,就凭你们?那小孩说,我们咋个了?你不信我偏要让你开开眼界。那小孩东瞅瞅西看看,发现王永民家房顶上有一只斑鸠,就飞快地跑了过去。只见他瞄准,发射,“嗖”地一声响后,就见那斑鸠顺着房顶滚了下来。那小孩得意洋洋地说,咋个样?

王永民拿过小孩的弹弓琢磨了一阵,暗下决心,自己也做一把。当然,他不是做来打鸟,他是拿来对付王小眼的。

王小眼太狡猾了,它远远看见王永民,就偷偷埋伏起来,然后对王永民进行突然袭击,让王永民防不胜防,有几次差点就伤在它的狗嘴下。

王永民对王小眼是恨之入骨,于是忽然就有了做一把弹弓来收拾王小眼的念头。

王永民提着镰刀,去村北的树林里砍来一个“丫”字形的树杈,然后就钻到床铺下面去了。娘看着他高高跷起的屁股,叫喊道,王永民啊,你干啥子哟?你干啥哟?王永民!

王永民不说话,他从床铺下灰头灰脑地爬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破水鞋。他找来一把剪刀,从水鞋上剪下两条胶皮,然后做起了弹弓。不过半天工夫,他的弹弓就做好了。

王永民拿着他新制的弹弓,撒腿就朝村长家跑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试试武器的威力。

当他快到村长家门口的时候,他就往弹弓里放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然后放慢脚步,哼哼唱唱地往前走。

总结经验教训,王永民认为,听到自己的声音,王小眼这个狗东西一定会埋伏起来,然后又对自己进行偷袭的。果然,王永民走着走着,王小眼就忽然从村长家的院墙后冲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向他扑过来。若在平时,一定会把王永民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但今非昔比,王永民看到王小眼,禁不住笑了起来。今天王永民是有备而战,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他等王小眼扑近了,才扬起弹弓,瞄准,发射,只听“嗖”地一声,石子便破空飞去,以一种坚硬的态度直达王小眼的脑袋。王小眼虽然久经沙场,但毕竟只是一条狗,它没想到敌人会这样诡计多端,当它发现眼前有暗器的时候,已是避闪不及,被打击个正着,疼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忙不迭退到院落门口,汪汪地叫个不停。

听得叫,村长曹树林披着衣服出来了,他看了一眼王小眼,又看看王永民和他手里的弹弓,说,是你打的?

王永民说,是我打的!

村长说,小兔崽子,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倒好,就差没把我家的狗打死了。

王永民见村长脸色阴沉,心里多少有些慌乱,他说,是你家的狗先咬我嘛。

村长说,我家的狗我心里有数,你不惹它是不会咬你的。

王永民说,王小眼是条恶狗,我上回就让它咬了一口。

村长说,胡说八道!

王永民说,你才胡说八道!

村长说,生气地说,它咬你你咋不咬它呢?

王永民也生气了,他朝村长吐了一泡口水,说,姓曹的,你等着,总有一天,王小眼一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村长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他气得直哆嗦,他说,小王八蛋,老子找你爹去。

这句活王永民没听见,他已经像只兔子似地跑远了。

村长马上就披着他的衣服去找王永民的爹王得有,当他找到王得有时,王得有俩口子正在修猪圈。村长沉着脸说,老村长,你儿子干好事了。

王得有和婆娘吓了一跳。王得有的婆娘放下手里的活儿,说,村长,出啥事了?

王得有也说,出啥事了?村长。

当王得有听完村长怒气冲冲的陈述后,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他就朝屋子里跑,他一边跑一边说,村长,您放心,我一定打死这个龟儿子!

王得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出来,无奈地说,村长,这个龟儿子还没回来。

村长脸更难看了,他说,依你的意思,这事就这样算了?

王得有摸了一支烟递了过去,说,王永民回来,我一定押着他来让您处置。

王得有的婆娘也说,是啊,村长,王永民回来我们一定带他来给您赔罪。

村长没有接王得有的烟,他说,也好,我倒想看看你是咋教训儿子的。

这样说完后,他就气呼呼地走了。

村长一走,王永民就从一堆苞谷草里爬出来了。

王得有一见儿子,冲上去就是一脚,他说,龟儿子,你给老子惹下包天大祸了!

王永民太瘦了,让王得有一脚就踢个跟头。他没有哭,也没吱声,爬起来,咬着牙,就像一根树桩似地立在那儿。王得有气坏了,抬脚还想再踢,却让婆娘拉住了,她说,他爹,孩子还小,让你踢坏了咋办啊?

王得有叹着气说,龟儿子,你吃豹子了,居然敢打村长的狗!

王永民恨恨地说,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弄死王小眼。

王得有一听,就差没把肚子气炸了,他叫着说我咋养了你这么个儿子哟。

婆娘见王得有的脚又蠢蠢欲动,晓得他又想踹儿子了,就护着王永民说,你要打儿子,就先打死我。

王得有一跺脚,说,这个兔崽子就是让你宠坏了。

王得有伸手要拉扯儿子,婆娘不让,她慌张地说,干啥?

王得有没好气地说,老子带他去村长家……

王永民还是干掉了王小眼。

上一次他用弹弓打击王小眼,虽然在王小眼的狗头上打出了一个血泡,但他仍然对自己的成绩不是十分满意。那把弹弓,他决定弃而不用,因为他认为弹弓的杀伤力实在太小,不能一劳永逸地置王小眼于死地。经过两天的苦苦思索,王永民突发奇想,砍来一根竹杆,用钢筋捅掉竹节,又把一根绳子伸进竹筒,一头打了一个活结,使之成为一个圈套,另一头则是拉手,只要一拉,那个圈套就收紧了。这样,一件巧妙的新式武器又研制成功了。无论啥子东西,只要进了这个圈套,就再也无法逃脱,只有任人宰割。

当天,王永民就拿着他的新式武器去找王小眼。这一回,王小眼没有对王永民进行偷袭,而是一边汪汪直叫,一边步步为营地向王永民逼近,准备伺机进攻。显然,是上一次的教训改变了它的战略。王永民发现,只要自己手里的竹杆一有动静,王小眼就会向后退缩,显得无比警惕。于是,王永民故意招惹王小眼,等王小眼扑近了,就把圈套往王小眼脖子上伸去。有几次都让王小眼逃脱了,但王永民并不气馁,王小眼一退他就追,王小眼一追他就退。终于,王小眼让他惹急了,叫了几声,暴燥地向他扑来。他瞅准时机,一下子把王小眼的脑袋套了进去,当王小眼发觉大事不妙的时候,它的脑袋已经被敌人套住了。王永民越用力,王小眼脖子上的圈套就勒得越紧。王永民乐坏了,拉着王小眼就走。王小眼噢噢地叫,它四只脚蹬住地面,想往后挣扎,但和王永民相比,它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因此只有被王永民拖着走。情况可想而知,没多久,它的身子就被拖得皮肉破绽,鲜血淋漓,上面还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显得惨不忍睹。

当王永民把它拖到村口水塘边的时候,它终于咽气了。王永民在确认王小眼已经死亡后,才放心地解开它脖子上的圈套,又提着它的两条腿,把它的尸体扔进水塘里。然后,王永民坐在水塘边喘气,他可累坏了。

这个时候,王大庆挑着两只桶走过来了。他准备到水塘里挑水回去给婆娘洗衣裳,就在他打了半桶水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水塘里漂浮着一团黑色的东西。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喘气的王永民,他说,那是啥东西?

王永民说,是村长家的狗。

王大庆吓了一跳,说,村长家的狗咋会死在这里?

王永民得意洋洋地说,是我打死了扔进去的。

王大庆的嘴张得又大又圆,可他啥也没说出来,他打了两桶水,然后匆匆走了。

他在回家的路途中每遇到一个人,都会放下水桶,然后不厌其烦地说,王永民把村长家的狗打死了。见人们半信半疑的样子,王大庆就说,不信你们去村口自己看,那狗现在还泡在水塘里。

王大庆这样说完,他又匆匆忙忙地往前走,他不是急着把水挑回家给婆娘洗衣裳,而是忙着传播王小眼死去的消息。

没多大工夫,王大庆就像一只信鸽,把王小眼的死因带到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于是,人们纷纷朝村口走去。这个村子实在太小了,也太枯寂了,在这里,那家小孩摔了一跤这样的消息都会让人兴奋地谈论上几天,更何况是有人打死村长家的狗呢。让他们想不通的是,村长家的狗——也就是死者王小眼,有着特殊的家庭出身和政治背景,咋还有人敢谋杀它的性命呢?听说,这个凶手王永民,他上一次打伤了王小眼,不仅让他爹王得有一拳打掉一粒门牙,还赔掉了两只鸡和五百块钱的医药费,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个小家伙,咋还敢杀害这条叫王小眼的狗呢?

人们一脸惊诧地赶到现场,果然看到了王小眼的尸体。人们还看到那个叫王永民的半大孩子,正喜洋洋地指着他的杰作,对先来的人们兴奋地讲述他和王小眼搏斗的经过。

村口这个水塘比五个篮球场还要大,风儿一吹,水面就像一个老人的脸,满是皱纹。这塘里的水绿幽幽的,就像一个草原。但正因为它不是一个正宗的草原,所以这绿就让人感到不那么正常,这不能不让人感到一丝莫明其妙的恐惧。村长那条叫王小眼的狗漂在水面上,静悄悄的,仿佛是蜷在村长家那高大的院子里睡着了。村长看着他的狗,脸色阴沉,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看着水面入神。

这时,王得有也走过来了。他喷着酒气,先是给儿子王永民一记响亮的耳光,让王永民闭嘴,然后他找了一根棍子,想把王小眼的尸体打捞上来。不晓得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他年龄大了的原故,反正他的手老是在哆嗦。捞了半天没有把王小眼的尸体捞上来,他哆嗦得更厉害了。最后,他干脆扔掉棍子,从口袋里摸出半瓶酒,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然后把酒瓶子放在岸边,捞起裤脚,慢慢地走进了水塘。岸上忽然安静下来,人们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向水塘深处走去的王得有。他们看见绿幽幽的水就像一个妖魔的大嘴,把王得有一点一点地吞了进去,先是他的小腿,接着是大腿,接着地腰部,再接着是胸部……终于,当水淹到王得有的细长的脖子的时候,他拉到了一只狗腿。这个时候,人们看不到王得有的身体,只看到一粒仿佛飘浮在水面的脑袋。王得有拖着一条狗腿往回走的时候,也是十分缓慢,但让人们放心的是他走得还算稳当。王得有慢慢地朝前走,于是,人们又看到绿幽幽的水就像一个妖魔的大嘴,把王得有一点一点地吐出来了。就在他的胸部露出水面的时候,一阵风忽然吹了过来,路面那些黄色的灰尘也被卷了起来,让人们不得不皱起眉头闭上眼睛。风来得去得也快,片刻工夫就去远了,当人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水里的王得有不见了。绿幽幽的水面很安静,若无其事的样子。

责任编辑:远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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