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艳梅 李彦武
许凯的《彦周诗话》:“杜牧之作《赤壁》,诗云:‘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意谓赤壁不能纵火,为曹公夺二乔置之铜雀台上也。孙氏大业,系此一战。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
这里是杜牧不识大体,重美人而不看江山吗?当然不是,其实杜牧不说社稷存亡,而言二乔被锁,原因系大乔为孙策妇,小乔为周瑜妇,二乔入魏,吴亡尽可知矣。二乔代表着东吴国体尊严,连她们都遭到凌辱,吴社稷生灵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后为杜牧诗作注的冯集梧加以反驳说:“诗不当如此论,此直村学究读史见识,岂足与语诗人言近旨远乎”!何文焕在《历代诗话考索》中亦评:“夫诗人之词微以婉,不同论言直遂也,牧之之意,正谓幸而成功,几乎家国不保,彦周未免错会。”何文焕“幸而成功”虽不算错,却也未尽意。牧有经邦济世之才,通晓政治军事,作过《战论》、《守论》、《原十六卫》,为《孙子》作注。其好谈兵,抱用世之心,却始终郁郁不得志,其中打击最大的莫过于(四十~四十六岁)任黄、池、睦之州刺使时,亦写此诗时。如果战国时代就已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深谙兵法的杜牧,不可能把胜利完全归功于东风,实际上诗人意在讲要建立一番事业,是需要一定的条件的,倘无这些条件,纵便英雄,也同样无能为力。若说其有阮籍登广武,观楚汉战场遗迹所感叹的“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对时世抑郁不平也未为不可。清吴乔《围炉诗话》称《赤壁》:“用意隐然,最为得体”亦不为过。
杨慎在《升庵诗话》中云:“唐诗绝句,今本多误字,试举一二。如杜牧之《江南春》云:‘十里莺啼绿映红今本误作‘千里,若依俗本,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
《江南春》原诗为:“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一派江南美景,南国风光。而杨慎却说“千里”应作“十里”。何文焕在《历代诗话考索》中曾反驳说:“题云《江南春》,江南方广千里,千里之中莺啼而绿映焉,水村山郭无处无酒旗,四百八十寺楼台多在烟雨中也,此诗之意,意既广不得专指一处,故总而命曰《江南春》,诗家善立题者也。”杨慎把诗意停留于表面,并未深探,把其理解成站在一处所看到的景象,当然看不到听不到“千里”,故而解错,若深求,十里亦未见得到、听得到。所以其再深究是必豁然开朗。
两首诗解读时都忽略了微言大义。诗歌本身具有含蓄性,常以小见大,言近旨远,借事托意,理想造句的随意性,自由的造境,任意的稽古和古今杂举,时空悬隔,让读者敲之未定,捕之难捉。诗之景物有兴到神会者,有得之目验者,兴到神会,纯属凭空响壁,八级万仞不可缘木求鱼;得之目验,又属昙花一现,沧海桑田未可守株待兔。吴乔《答万季野诗问》中讲:“诗与文之辨?答曰:二者意岂有异?唯体制辞语不同耳。意喻之米,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饭不变米形,酒形质尽变;啖饭则饱,可以养生,可以尽年,为人事之正道;饮酒则醉,忧者以乐,喜者以悲,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解诗时,时、地、人、事、物、历史不同了,又酿而为酒,必以微言大义求之。《汉书·艺文志》: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所以后来“今文经”重讲“微言大义”。后张惠言提出“兴于微言”,并在《词选序》中说:“传曰:‘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叶嘉莹考:其“传曰”不对,“意内而言外”源许慎的《说文解字》。然许系汉朝人,未有词令,所以意内言外之词应解为词语,意思是外表说一件事,但里面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必考究方知。人们解诗时,由于思维方式、解读方法、求实态度及知识含量等方面原因,有时会造成在解诗中的卖椟还珠,有失本意的现象,要特别值得注意。
苗艳梅,李彦武,河北张家口教育学院宣化分校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