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的崛起与马克思的批判精神

2009-04-21 03:09魏明超
理论与现代化 2009年2期
关键词:现代性

魏明超

摘要:现代性,作为崛起于后封建的欧洲而在20世纪日益成为具有世界历史影响的行为、制度与模式,最突出的本质属性是其价值的两重性:解放和异化的混合物。现代性的结构性矛盾和缺陷及其引发的现代性危机在其发展的初始阶段就受到了启蒙现代性所开启的批判反思传统的质疑。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把启蒙现代性中所蕴含的批判精神改造为实践的批判精神,并运用这一批判武器时资本现代性及其所造成的现代性危机进行深入的考察和分析,以寻求超越现代性的合理路径。在人类面临现代性困境和危机的今天,高扬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我们的必然选择。

关键词:现代性;现代性的危机;马克思的批判精神

中图分类号:B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1502(2009)02-0056-06

一、现代性的崛起

现代性这个看起来似乎自明的概念,人们一旦试图准确把握它的内涵时,却发现由于现代性的旗帜下汇集了众多的理论流派,不同的理论家常常从不同的视角去把握和理解现代性,现代性概念也因此充满了歧义性和复杂性。詹姆逊认为,现代性不是哲学或任何别的概念,它不过是各种各样的叙事类型。他反对给现代性下定义,宁可对现代性的多种情景进行描述。首先,它是一种独特而复杂的历史进程,这个进程是非人格化的物质层面上的,它包括政治、经济和技术层面上的逐步现代化。而且,这种现代化的历史进程还展现出某些独一无二的气质和禀赋,诸如创新的时间意识、对未来的乐观、成熟感、进步信念、发展主义和唯科学主义等。其次,这种物质化的现代性历史同从笛卡儿开始并在康德和黑格尔那里达到了巅峰的主体性观念的展开并驾齐驱。再次,这个现代性的物质性进程将现代人裹挟于其中,并驱使着现代人不断品尝和回味这个历史性的现代性浪潮,使现代个体对现代生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想象和经验。现代主义文化,正是对这二者之间敏感而丰富的经验关系的各种各样的历史铭写。最后,贯穿在现代时期的对这个进程推波助澜或者相反冷嘲热讽的各种哲学观念。人们往往从整体上将上述现代性的几个层面关联起来,把现代性区分为文化精神心理与社会制度结构两个维度。

从文化精神心理维度解读现代性的主要是福柯。福柯将从启蒙开启的现代性理解为“一种态度”,而不是一个历史的时期。“所谓‘态度,我指的是与当代现实相联系的模式;一种由特定人员所做的志愿的选择;最后,一种思想和感觉的方式,也是一种行为和举止的方式,在一个或相同的时刻,这种方式标志着一种归属的关系并把它表述为一种任务。无疑,它有点像希腊^,所称的社会的精神气质(ethos)。”他认为现代性不在于普遍的理性主义和人道主义,而在于一种态度。一种“对我们的历史时代的永恒的批判”的态度。福柯从曾经导致“上帝之死”的理性主义和人道主义中看到了“人”之死,主张对批判精神与人道主义进行严格的区分,并坚决反对理性的全面谋划。福柯的“批判性质询”没有了现代性全面谋划的野心。而只是对“当下”的质疑,以揭示出差异的改变,即我们相对于昨天改变了什么,变化了什么。对福柯来说,现代性从根本上意味着一种批判的精神,这种精神是启蒙精神的时代延伸。

哈贝马斯与吉登斯则着眼于从社会制度结构维度上来理解现代性。哈贝马斯把现代性视为“一项未完成的设计”,它旨在用新的模式和标准来取代中世纪已经分崩离析的模式和标准,来建构一种新的社会知识和时代。以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等历史事件为标志,欧洲中世纪宗教世界图景开始瓦解,现代性的“世俗社会”形态逐步取代了中世纪的“神学社会”形态,西方现代社会最终成为一种理性的而非神性的世俗社会。“现代性面向未来,追新逐异,可谓前所未有,但它只能在自身内部寻求规范。”在中世纪的神权社会里,宗教意识形态已经为现世的合理性做出了回答;而自启蒙运动以降,当社会现代化将古代欧洲的农民—手工业者的生活世界所具有的经验空间彻底打破,现代性的合理性就成为需要自我理解和自我确证的问题。当世界已不再被看作是上帝的造物,而是人的理性的设计的时候,主体性原则就构成了现代性自我确证的原则,理性则成了真理与价值之源。在现在,宗教生活、国家和社会,以及科学、道德和艺术等都体现了主体性原则。现代性意味着启蒙理性的公共地、自由地运用,是理性的一次全面谋划。吉登斯特别突出了现代性与传统的“断裂”,他认为现代性“首先是指在后封建的欧洲所建立而在20世纪日益成为具有世界历史影响的行为制度与模式”。而工业主义、资本主义、监控制度与在“战争工业化”的场合中对暴力工具的控制则构成现代性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四个彼此不同的制度维度。

现代性崛起于西方,有着特定的历史与文化背景。在编年史上,人们往往把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地理大发现作为现代性的开端。但是,编年史上的“现代”概念并没有揭示出现代性所表征的时代的基本原则与特征。因而在思想史上人们往往把哺育了现代性的启蒙运动作为现代性的开端。由启蒙运动开启的现代性,其宗旨在于用理性的光芒取代天国的光辉。用科学知识来消除神话和幻想,使人们摆脱基督教神学与神权政治的控制,达到思想和政治上的自主性。因此,西方现代性在某种意义上产生于同宗教的分离,来自于世俗化过程。上帝的灵光被拂去之后,人惊异地发现了自身。主体性的凸显既为现代性的制度构建奠定了基础,又为批判精神的产生准备了条件。

二、现代性的危机

现代性以及从中生发的现代化进程虽然改变了世界,开创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但与此同时,在剧烈的冲突和矛盾中崛起于欧洲的现代性本身又孕育着严重的结构性矛盾和缺陷,正是这些矛盾和缺陷引发了现代性的危机。现代性将追求人类的理性进步与人类的自由解放等同起来,是一项关于人的“自由”与“解放”的方案,它相信凭借理性的力量,人们一定能够从自然、从非理性的社会力量等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实现自身的彻底解放。理性和知识的进步不仅是个人认知和道德实践能力的提高,也是整个社会生活和制度合理化的基础。然而,在社会现代化历史进程中却出现了社会进化与人的发展悖反的困局,“理性”从解放人的工具蜕变为奴役人的枷锁,启蒙退化为神话。在理性已经充分运用的历史条件下,为什么没有实现人的真正自由解放呢?

马克斯·韦伯深入地分析了现代性的悖论,他认为合理性乃是西方现代性的本质,现代化过程意味着经济、文化、政治、社会与个人行为方式的理性化过程。理性化在文化上表现为世界的“祛魅”,即宗教世界观的瓦解,以及世俗文化的产生,由此带来了科学文化的发展和普及,以及相应的对蒙昧的扫除和对神秘主义的破除;在经济上表现为按照“簿记方式”即一种严格的核算制度对资本主义企业进行理性化的管理和组织生产;在政治与社会领域表现为科层官僚制与可计算的法律;在个人身上则表现为通过精确的计算和谋划追逐现实的物质利益与精神利益。这一理性

化过程主要表现为目的—工具理性(或形式合理性)与价值理性(或实质合理性)相分离、冲突,以及前者压倒后者而占据社会主导地位的过程,理性在其发展过程中逐渐呈现出片面的工具化和形式化的性质。

韦伯把社会行动分为合理性与非理性两类。非理性的行动主要是情感行动和传统习惯行动,而合理性行动又分为工具合理性行动与价值合理性行动。合理性是韦伯在方法上借以把握行为性质的一个“关系”概念,只有从一个特定的角度上看,事物才被认为是合理性的或非理性的,而事物本身无所谓合理性或非理性。目的—工具理性具有事实的性质,它是关于不同事实之间的因果关系判断;价值合理性具有价值的性质,它是关于不同价值之间的逻辑关系判断。目的—工具理性主要被归结为手段和程序的可计算性,是一种客观的合理性;价值合理性则基本属于目的和后果的价值,是一种主观的合理性。近代以来,在物质文明发达的西方,社会现代性的发展过程,实质上就是目的合理性而价值非理性的过程,人们的社会行动与社会关系受制于资本的逻辑,工具理性化的后果使现代性丧失了价值理想。不可否认,工具理性的发展,使人类在有效地改造自然、建构社会制度等方面具有巨大的历史进步作用。但是,资本主义工具合理性的片面扩张使得价值与规范无法获得理性的证明而存在,形式化的经济与政治制度剥夺了人的自主性,它直接表现为文化合理化剥夺了意义,社会合理化窒息了自由。一言以蔽之,现代性的后果集中表现为“意义的丧失”与“自由的丧失”这两个悲剧性的命题。自由的丧失和意义的丧失,对个人来说构成存在上的挑战。现代性实现了理性的充分运用,但是并没有兑现其自由的承诺,反而制造了限制自由的“铁笼”。

现代性的根本后果之一就是全球化,或者说现代性内在的就是全球化的。与现代性的制度性维度相对应,吉登斯也把全球化区分为四个维度:世界资本主义、国际劳动分工、民族国家体系和世界军事秩序。工具理性的片面发展使现代性在“空间”上不断地“外推”,这种空间上的外推主要表现为西方资产阶级在对自然进行征服的同时使东方从属于西方的统治。“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着这样的生产力呢?”现代生产力的发展使人与自然的关系在人类历史发展中的重要性得以彰显,也就是说西方资产阶级对自然力的征服是西方统治东方的物质基础,全球化正是现代性在“空间”上“外推”的结果。

现代性的后果,特别是其消极后果及其继发问题,并不是在现代性发展伊始就明确地显现出来。只有在现代性工业高度发展之后,现代性问题才显现出来并发展为现代性危机。现代性所蕴含的结构性矛盾和内部冲突使工业现代性在发展过程中具有自我否定性与“自我对抗”性,即进步转化为毁灭,工业现代性的客观后果完全超出了工业现代性的理性预设,使风险社会的到来成为全球化时代毋庸置疑的事实。吉登斯认为风险社会是人自己制造出来的风险占主导地位的社会。吉登斯区分了两种类型的风险,外部风险与被制造出来的风险。“外部风险就是来自外部的、因为传统或者自然的不变性和固定性所带来的风险”;“所谓被制造出来的风险,指的是由我们不断发展的知识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所产生的风险,是指我们没有多少历史经验的情况下所产生的风险”。在现代性工业时期及其以前的社会中,人类担心的都是来自外部的风险。目前,我们正被置身于由人为制造的风险占主要地位的风险社会中。

在全球性风险社会中,现代性显示出极端的动态性与不确定性,在速度、范围和深度方面都远远超越了以往,成为一个“失控的世界”。在吉登斯那里,全球化的四种制度性的维度都隐含着具有严重后果的风险。这就是:全球经济的崩溃,极权主义的兴起,核大战的爆发以及生态的恶化。启蒙以来,人们所期望的社会和自然环境将日益臣服于合理性秩序的预期,如今已经被证明是无效的。

三、马克思的批判精神

现代性,作为崛起于后封建的欧洲而在20世纪日益成为具有世界历史影响的行为制度与模式,最突出的本质属性是其价值的两重性:解放和异化的混合物。现代性的发展,一方面为人们从匮乏的限制、传统的束缚、宗教教义和其他外在的权威,以及愚昧和迷信中获得解放提供了机会。另一方面,现代性的发展与现代性所造成的异化现象如影随形,这就是:结局与起点的背离、后果与目的的悖论。理性的充分运用,反而制造了限制自由的“铁笼”;工业现代性的客观后果完全超出了人们关于合理性秩序的预期,现代世界成了“失控的世界”。“正像每个生活在20世纪末的人所看见的那样,现代性是一种双重现象,同任何一种前现代体系相比较,现代社会制度的发展以及他们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为人类创造了数不胜数的享受安全的和有成就的生活的机会。但是现代性也有其阴暗面,这在本世纪尤为明显。”

现代性的结构性矛盾和缺陷及其引发的现代性危机,在其发展的初始阶段就受到了启蒙现代性所开启的批判反思传统的质疑与反思。作为工业革命、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科技进步产物的“启蒙现代性”发展到19世纪,科学主义登峰造极,理性主义、乐观主义成为时髦,科学主义的理念成了理解世界和人类自身的基础。启蒙理性蜕化为绝对的、实证的理性,消解了理性中所具有的批判维度,与大众文化和科学技术一起成为维护资产阶级统治秩序的工具,启蒙精神在摆脱了宗教的蒙昧之后成为现代社会新的神话,使得人们对资本主义现实只能认同,难以超越。针对启蒙以来的社会现代化进程带来的弊端,源于波德莱尔的审美现代性从人的感性存在出发,尊重人的个体感性和差异,以唯美主义乌托邦为取向,以追求新奇为特征,抗议理性对社会系统的控制和压制,始终与社会现实保持着距离,以一种他者的姿态对现代性自身的缺陷和不足进行反思和批判。尼采开启的后现代主义思潮与审美现代性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关系。无论是认为现代性已经或者行将终结的否定性后现代主义还是主张重建现代性的建设性后珊代主义,其基本的思想倾向和价值观念大体一致,两者的批判矛头都指向了现代性的“理性的主体”的前提假设及其所承诺关于自由解放的“元叙事”。因此,颠覆理性、解构主体成了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批判的关键环节。

后现代主义深深根植于审美现代性之中,张扬了启蒙现代性中所蕴含的批判精神,是对西方现代性危机的反拨,其对现代性的解构和重建隐含着对正义社会的向往,为人们批判与反思现代性问题开拓了崭新

的理论视野。但是,后现代主义又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否定性的后现代主义把批判精神与理性原则区别开来,彻底地放弃了理性中心主义,在理性和非理性的二元对立中思考,重在摧毁,而弱于建设,容易导致虚无主义和相对主义。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在社会批判问题上无法摆脱改良主义倾向,从而也就不能真正发现超越现代性危机的根本出路。究其缘由,无论是否定性后现代主义还是建设性后现代主义都只是从理性原则方面去追问现代性危机的根源,而没有追溯理性背后的物质动因。

与后现代主义从理性的原则出发研究人、研究社会的做法不同,马克思认为现代性问题不仅仅是一个理论问题,而且是一个实践问题。“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在批判与反省资本现代性的过程中,为寻求解决现代性危机的合理路径,并没有满足于解释世界。他不仅创造性地推进了启蒙所开启的批判精神,而且把批判精神置于实践的辩证法的基础之上,从而形成了马克思的批判精神。

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上的批判精神,即新唯物主义的批判精神。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有学者认为马克思哲学有三个来源和三个相应的组成部分。首先,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西方唯物主义的传统,创立了新唯物主义的学说;其次,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西方人本主义的传统,创立了“以人为本”的社会主义价值观;最后,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西方自由思想的传统,创立了以解放全人类为主旨的自由社会观。实际上,马克思的这三个组成部分有一个共同的基础——实践的辩证法,马克思的整个学说或者说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从科学和价值两个维度对人类实践活动及其后果的质疑和反思,它是人类实践活动自我否定、自我超越本性的理论表征,这种质疑和反思必定会表现为辩证的否定和对话。

第一,马克思的批判精神作为对人类实践活动及其后果的质疑和反思,是科学批判和价值批判的统一。作为启蒙现代性的继承者的资产阶级学者往往宣称所谓的社会科学“价值中立”,把启蒙理性转变为实证理性,使理性失去了批判的、否定的维度,成为“无批判的实证主义”,成为资本确证自身抽象社会统治的一种物化意识形态。因而,理性形而上学或者主体性形而上学与资本现代性具有同构性。而后现代主义把批判精神同理性形而上学或者主体性形而上学区别开来,使批判精神失去了科学的维度而成为无主体、无理性的“虚无主义”。马克思在反思和批判资本现代性的时候实现了理论范式革命,把批判的视角从抽象的理性转向现实的个人的实践活动,从他们的感性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出发来观察世界。马克思发现人的实践活动与动物的本能活动的本质区别在于人的实践活动要遵循双重尺度即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物的尺度即实践活动的科学维度,是指人类实践必须按照客观事物发展规律来进行,这样才能避免实践活动的盲目性及其所带来的负作用。所谓人的尺度即实践活动的价值维度,是指人类实践必须遵循由人的需要和人的本质力量所规定的尺度。当实践过程中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出现冲突和矛盾的时候,人类的实践活动就会失去合理性而处于异化状态。资本主义社会的实践由于过于重视物的尺度而忽视人的尺度,因而其合理性仅仅限于资产阶级。马克思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样,马克思在批判资本现代性的过程中,科学维度和价值维度是内在统一的,也就是说,新唯物主义、“以人为本”的价值观和以解放全人类为主旨的自由社会观是内在统一于马克思的学说中的。

第二,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在思维方式上表现为辩证的否定即扬弃,它是对人类实践活动自我否定、自我超越本性的理论表征。马克思指出:“辩证法,在其合理形态上,引起资产阶级及其夸夸其谈的代言人恼怒和恐怖,因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理解中同时包含着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理解,即对现存事物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陛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马克思所谓的辩证法的合理形态,是实践辩证法。批判精神作为实践辩证法的灵魂,其深层根基在于人类实践活动中人的尺度与物的尺度的内在矛盾和冲突所造成的实践活动自我否定、自我超越的本性。“资产阶级及其夸夸其谈的代言人”无视这一矛盾,他们用工具理性取代传统的价值理性,用“进步还是反动”的区别取代了“好与坏”的区别,用“功利”取代道德。源自实证主义的事实与价值的剥离与二分使启蒙现代性所蕴含的否定性和批判性被割除,历史在失去了价值维度后被彻底虚无化了。后现代主义对理性的拒斥恰恰是这种虚无主义的进一步发展。马克思则深刻地把握了人类实践活动的内在矛盾和冲突,考察了资本现代性在其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物的升值与人的贬值的悖谬现象,揭示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及其发展趋势,研究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何以可能,既肯定了现代性的成就,又为现代性划界,为人类解决现代性危机乃至超越现代性指明了合理路径。

第三,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对话而不是独白,它提倡开放式讨论而不寻求话语霸权。马克思曾经说过,“关于环境和教育起改变作用的唯物主义学说忘记了:环境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因此,这种学说一定把社会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凌驾于社会之上。”资产阶级学者所高扬的实证理性,正是为人对自然的宰制以及一部人凌驾于社会之上的资本主义社会现实辩护的意识形态,其后果是理性的专制和独裁,启蒙现代性中所包含的批判精神的失落。后现代主义者对理性的反叛与解构,一定会使对话成为不可能。马克思认为,人们对自己的实践活动及其后果的质疑和反思的产物若不以人与人之间的对话表现出来,批判精神则必将失落。显然,如果一部分人垄断了反思的权力,反思活动就表现为独自和话语霸权,是我说你听,一体化语境就这样形成了。在一体化语境下,科学和价值两大维度之间的张力消失,人的精神活动就失去了辩证否定性,批判精神自然随之熄灭。由此可见,对话环境的存在是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得以产生和发展的前提条件。

马克思指出,“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历史表明,人类反思的产物以什么方式表达,是对话还是独自,是开放式讨论还是寻求话语霸权,这不是由人们的意志所决定的,而是由人类实践活动发展水平及其与之相适应的交往形式所决定的。只有当人类的实践活动深刻地改变着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反思才成为必要;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人类的交往形式从封闭走向开放,人摆脱了人对人的依赖,个体获得独立性,人的能力得到普遍提高,反思才成为可能。这一过程正是西方现代性的崛起过程,马克思的批判精神继承了启蒙现代性中所蕴含的批判精神,把这种批判精神改造为实践的批判精神,并运用这一批判武器对资本现代性及其所造成的现代性危机进行批判,以寻求超越现代性的合理路径。在人类面临现代性困境和危机的今天。高扬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我们的必然选择。

责任编辑王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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