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慎涛
一
关于贺岁片电影界并无准确定义,一直以来存在着档期与内容之争,总体看来,贺岁片十年的发展是一个概念不断延伸、类型日益丰富的过程,但反观贺岁片最初时的情形,基本可把它定义为商业片。从香港80年代贺岁电影的兴起到90年代末内地贺岁电影的出现来看,热闹好看是贺岁片的标准之一,基本与文艺片靠不上谱。冯小刚的贺岁电影自产生之初就注重娱乐性和观赏性,注重市场和票房,属于典型的商业电影范畴,对这一点他也从不否认。冯氏将目前的电影市场划分为艺术电影、商业电影和主旋律电影三大部分,认为国内惟独就缺少走市场的商业电影,而他正好就钻了这一个空子,当大家还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就已经往这条路上走了。他不止一次地强调市场的重要性,他说:“国产片要生存、发展,必须贴近市场,尊重市场;市场份额是中国电影的硬道理。”在2008年底凤凰卫视的电话连线中冯小刚再次强调“票房对我是最重要的”,并且对这一点他也颇为自负:“拍了这么多影片没有败过,我想不出第二个人。”其实冯小刚并非一开始就准备拍商业片,他这种选择可以说是极不情愿的。众所周知冯小刚以电视剧发家后,和王朔创办影视制作公司“好梦公司”,但他的好梦却未能成真,电影(《我是你爸爸》、电视剧《月亮背面》相继被禁,一时间被影视界视为“投资毒药”,没人敢给他投钱了。在这种情况下,北影厂厂长韩三平鼓励冯小刚拍贺岁片,以喜剧的形式并且“重点在观赏性上下观夫,一部高票房的电影,一点也不亚于在国内外的电影节上拿到的任何一项大奖”。冯小刚后来回忆说:“我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狠下心拍商业片的。经过前期的失利后,冯小刚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市场份额才是硬道理,只有赢得市场才能生存,而要赢得市场就得先征服观众。冯小刚的过人处在于他敏锐地观察出伴随文化转型的来临,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电影话语的主述空间也在发生着偏移和转向。“当主流意识形态的政治话语表达和知识分子精英立场的人文思想诉求开始让位给民俗、民间生活写照的时候”,他自觉地以为大众服务为宗旨,将自己定位为市民导演、平民导演,在他的艺术空间中演绎着一系列小市民的辛酸苦辣、悲欢离合,影片中的主角无一不是很有亲和力的普通人。“我愿意研究观众,尊重观众,冯小刚如是说。这一点在他的《非诚勿扰》中表现得十分明显,《非》剧中范伟那种“小品式”的幽默跟整部影片格格不入,去掉的话整个片子还能成立,而且内容更紧凑,但冯小刚认为2008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观众情绪有点消沉,“应该让观众多乐一乐,所以我还是保留了”。因此当张艺谋和陈凯歌不顾观众感受沉浸在独自的视觉盛宴和喃喃私语中,在有形式无内容的画面中陶醉在自我之中和国外大奖时,冯小刚却赢得了观众的喝彩。
冯小刚将他赢得观众的秘诀归为两点:一是人民性,一是传奇性。简单地说就是表现普通民众的生活以及满足在现实生活中所生发出的梦想。像《甲方乙方》中没戏演的姚元、《没完没了》中要债的司机韩冬、《不见不散》中飘泊异域的刘元、《大腕》中的摄影师尤优、《集结号》中的普通一兵、《手机》中的严守一,从身份上看似应属于精英层,但他们身上所体现出的更多是市民气息,这些普通民众在生活中有烦恼、有无奈,当然也有梦想,冯小刚的电影就是一场梦,他利用虚无缥缈的影像让这些小市民在电影中梦想成真,完成他们的权力梦、房子梦、爱情梦、好人梦、友情梦,这种圆梦一直延续到《非诚勿扰》中秦奋的征婚梦,冯小刚的电影就是“把人的欲望提出来,然后想办法解决掉”。冯氏电影除在文化策略上迎合市民的心理欲望和消费需求外,在电影制作上也是严格按照市场规律办事,冯氏电影中永不乏明星,“铁打的葛优,流水的女星”,葛优是冯氏电影的招牌,冯小刚说:观众喜欢他我就让观众更喜欢他。港台巨星是吸引眼球的另一法宝,《大腕》中的“关大美女”,《天下无贼》中的刘德华、刘若英组合,至《非诚勿扰》中冯导更是给大家上了一道“美女”大餐。另外自《手机》以来,冯小刚电影中的植入式广告也越来越多,《非诚勿扰》中的植入式广告达二十余处,多得连冯小刚都有点不好意思,但拍商业电影主要讲实惠,仅此一项就略可收回电影成本。在电影营销上,冯小刚极看重宣传这一环节,“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现在的电影营销必须有一种玩命地包装,要可了劲地掏钱砸国内市场”。
事实证明以平民导演自居的冯小刚在商业电影中取得了骄人业绩,贺岁片票房一路飘红,1997年《甲方乙方》以3000万居票房之冠,1998年《不见不散》4000万蝉联冠军,1999年《没完没了》3500万再度夺冠,2001年《大腕》取得4000万票房佳绩,2003年《手机》取得了5000万票房,2004年《天下无贼》更是一举突破亿元大关,2008年末的《非诚勿扰》冯小刚更是扬言以4亿为目标。在中国电影诸雄纷争的情况下,这个其貌不扬的长着大糙牙的导演可以用他的烟酒嗓子自豪地说:我要是不拍电影了,观众们看什么。
二
商业电影与文艺电影的划分其实并不科学也难以界定,因为电影本身就是商业运作下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两者之间的最大差异在于侧重点的不同。简单地说商业电影是以追求最大票房为目的的电影,它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赚取更大的票房利润,文艺电影当然也和票房无仇,不过它更突出的是影片的思想性。冯小刚虽多次宣称他拍的是商业片,但那是他头破血流、“走投无路”后面对市场规律的妥协,骨子里我认为冯氏有着深深的文艺情结,冯小刚曾经说:“其实对喜剧我一直有偏见。”他在拍贺岁电影前的几部戏中,文艺气息相当浓,电影处女作《永失我爱》是一部充满浪漫情调的爱情悲剧,影片风格唯美;电视剧《情殇》和《月亮背面》则被评论界认为是表现城市中产阶级人文精神,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作品。冯小刚对《月亮背面》也是非常欣赏:“《月亮背面》是一部令我满意的作品,这部戏没有兑一点水。无论它的命运如何,它是我的儿子,而且长得不难看,当然它的命运并不好。”但从这些话语中我们可以看出冯小刚所追求的是《月亮背面》式的内容的表达,娱乐与消遣并不是他的最终归宿,虽然他目前有这么做。当他用拼盘式的故事、轻松幽默的爱情、群口相声的方式在商业化的道路上赢得了大众的追捧时,也没有失去对艺术片的追求。冯小刚目前共有8部贺岁片,几乎每一部又都植根于现实生活,冯氏的电影尽管很媚俗,在这样一个大众文化的时代,满足大众的审美趣味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媚俗则可,庸俗则不可,冯小刚的电影很大众但不庸俗,“透过他的影片可以看到20世纪末到本世纪初中国社会变革的缩影”。他想让文艺气息渗透到商业片中,冯氏虽自称自己是拍商业片的,但他又自觉地与当下的商业片区分开来,他曾在2008年底凤凰卫视电话采访中说:“我觉得一直拍的是文艺片,真正的商业片还不是我这样。”在《非诚勿扰》首映
会中冯小刚自信地说:“中国的观众最认可的就是我们这种带点文艺的商业片。”
可以看出,冯小刚的文艺情结正在随他地位的巩固而萌生,商业片不是他的最初选择也不会是最终选择,他现在只是在用贺岁片的影响力初步完成他文艺片投向市场的观众基础。“但我们仍不能急,还需要等待开船的最佳时机,这样的一部影片如果处处都要妥协,即使拍出来也会失去它应有的意义。所以我的目光伸向它后,又缩了回去。愿上帝给我们信心和足够的智慧,耐心地等待。”2003年时,冯小刚还是有点按捺不住了,《手机》成为他的转型之作,尽管其中不乏喜剧色彩,但绝对不是喜剧;这部影片从手机人手,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为切入点,展现了知识分子严守一的弱点,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写照,以致有观众在《手机》放映场中上洗手间之际匆忙删除短信。这样一部电影与以往的冯氏电影有点不同,用冯导的话说就是“我把观众闪了一下”。在接下来的《天下无贼》中冯小刚的文艺性还是没有收敛,“如果说《手机》是一竿子插到生活里的话,《天下无贼》可以说是打一巴掌揉三揉,对人性和生活都充满了善意,甚至有些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影片围绕小偷与小偷之间的交锋,展现了人性中善与恶的交锋,结尾更是凸显了善良和真诚的巨大力量。它显示了我们时代的道德失范和救赎之道。而在《夜宴》中冯小刚则是彻底把观众闪了,《夜宴》是一个整体改变之作,讲述了一个女人被欲望所毁灭的悲剧。它把冯小刚骨子里所蕴含的人文情怀、唯美的视觉表达来了一次集中释放,它向大家证明了他作为一个一向在视觉方面最不被看好的导演是能拍出一部视觉突出的电影的。影片在叙事和对白中虽说是失败的,但视听觉方面表现出的华贵与腐朽、沧桑与空旷、孤单与寂寞及思想的深刻则是成功的。
2008年的《非诚勿扰》中人们惊奇地发现冯小刚似乎是回归了,久违的一种风格又找到了,影片的主题仍不出欲望的满足,但这次的圆梦要比传统的《甲方乙方》式深刻,展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揭示的是如何消除孤单,影片中秦奋是人到中年孑然一身的“海归”,笑笑是执著追求爱情而遭遇情感伤害的孤独者,邬桑是漂泊异域的孤单者,当邬桑在穿越高速路的汽车上唱起一首关于日本友情的民歌时,突然把车停在路边,失声痛哭,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魏晋名士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的怪行,那是源于弥盖天地的孤独。而秦奋最终是用自己的真诚抚平了笑笑的孤独,也消除了自己的孤单。真诚不仅是这部影片的主题,也是冯氏所有电影中传达出的信息。我们拍电影,尽管拍的是商业片,但乐趣不仅仅是在挣钱上。我们对所拍的电影有很强的激情和表现欲。
当今中国大众文化正在彰显,这种文化不再像精英一样高高在上俯视鸟瞰,而是现实地活在当下,追求物质享受,满足世俗欲望。大众文化的这种消费性的产生是对长期压抑人性的一种集中反叛,但这只是一种特殊阶段的“快餐”式文化,中国电影如果长期迎合这种文化只能导致电影的肤浅庸俗,而将这种要求置之不理也是不明智之举,我们应该做的是在迎合中升华。随着中国经济的提升和观影者文化水平的大幅度提高,文艺电影的某些内容正在被接受,这种带点文艺气息的商业片是很好地提升商业片无思想内容的做法。冯小刚在这方面给我们做出了典范。我想在不久的将来,冯小刚的《温故一九四二》梦便能实现。因为他已经不再被观众牵着鼻子走,而是在牵着观众的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