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当代油画的平面哲学

易苗苗

自古丝绸之路就是多元文化艺术交流的重要枢纽，时至当代，新疆依然承载着她对悠久文明的传承与创新。平面性作为当代油画流行的代名词，是适应国际倡导前卫绘画语言的需要，也是符合中华民族群体审美需求的。而新疆当代油画的平面语言由来深远，无论是对西域传统民族美术风格的继承，还是对当代开放自由的国际环境的融合，都已融入了新疆地域性民族审美情感和美学原则，形成了自身兼容并蓄的西域特色的平面哲学。

——题记

新疆古称西域，自古丝绸之路就是东西方文化与艺术交流的重要枢纽，经过千年的历史更迭，西域留给世人惊世的艺术瑰宝，新疆当代油画在继承与发扬中，依然传承着对人类优秀文明的崇尚，散发着无穷的艺术魅力与光辉。而在全球这个自由开放的体系中，更是赋予了新疆当代油画时代特征和现代意义。平面性作为新疆当代油画的典型风格特征，这是由西域传统民族美术的艺术风格和新疆地域性审美情感所决定的，而作为当代艺术的一分子，新疆当代油画在现代绘画体系的潮流中，也无法保持她的单纯性和原始性，形成了她兼容并蓄又独具特色的当代油画的艺术哲学。

一、平面技法：对“线”的合理利用

新疆当代油画的平面性艺术语言首先体现在对“线”的合理利用上。中国画作为中国的传统绘画，从来都不乏对“线”的运用，“线”是中国画的主要造型手段，也是中国艺术魅力的精髓；与此同时，中国画本身也是区别于西方三维立体视觉的平面艺术，无论是形式语言还是意境韵味，这是由中国特有的传统民族文化精神所决定的。作为当代艺术的个体，新疆当代油画吸收着来自古今中外的多方面艺术养分，正如有人这样评价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远古的岩画、神秘的草原石人，特别是以克孜尔石窟为代表的古西域佛教艺术——伊斯兰教传入新疆后，图案装饰艺术的发展、创新与普及……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正是吸收着这样的文化乳汁成长起来的维吾尔族油画家。①正是基于此，新疆当代油画家汲取了新疆传统民族美术的技法与形式，不仅是新疆石窟壁画，线条与晕染为一体的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还表现在对伊斯兰图纹装饰艺术的框线与色块的两大基本元素上，甚至是岩画、草原石人和鹿石的原始宗教活动的刻痕凿痕，都体现出了丰富的“线”性之美。可见新疆当代油画艺术对“线”选择的丰富性和多样性，艺术家对“线”的选取的不同，也表现出不同的文化内涵、韵味和意境。

新疆石窟艺术，绵延数千里，是新疆最为璀璨的艺术瑰宝，是再现佛教思想内涵的佛教美术。新疆石窟壁画其圆润典雅的艺术风格、流畅律动的线描技法所体现出的“和谐”“圆满”都是与佛教的佛法礼教有着密切联系的。“线”是中国艺术精神之灵魂，体现了与儒教相结合的中国式佛法教义，笔法在抑扬顿挫和行云流水间所体现出的“天人合一”的艺术境界与佛教追求“空”“静”的佛法境界相辅相成，绘画的过程就是对自己修禅历程的感受与体验的过程。同佛教一样，伊斯兰图纹装饰非偶像崇拜艺术，其艺术形式也是与伊斯兰教的宗教精神、哲理信仰与审美情感相统一的，它所崇尚的框线和色块归根究底就是对真主的崇拜。世间万物都用抽象的图案纹样所表现，而图案纹样则是用线来造型的。也就是说，万物源于线，归于线，线统一表达的就是真主的统一性，体现的是自然之美与绝对之美（真主）的统一。新疆岩画与石人、鹿石都不具有纯形式分类的意义，只具有原始宗教信仰的文化功能的意义，作为原始宗教和巫术活动祭祀膜拜的工具，简单稚拙的刻痕凿痕首先体现的是原始社会的生产方式低下、物质资料的匮乏和原始人类精神世界的单纯质朴。

二、平面造型：相对平面的空间造型

新疆当代油画的空间造型既不同于中国传统绘画的抽象写意的意象平面，也有别于西方传统绘画的立体造型艺术，它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具象表现的浮雕式的相对平面的造型空间。首先表现在，对新疆石窟艺术的汲取。龟兹壁画存在着龟兹风艺术与汉风艺术并存的现象，早期与犍陀罗风格相一致，体现了汲取古希腊罗马艺术的风格特征。龟兹地方特色的绘画风格的主要特点是，首先，遒劲有力的线描与凹凸晕染法的相结合，于阗画派的尉迟乙僧就将这种凹凸晕染的绘画技法带到长安，而表现出与中原完全不同的绘画风格。其次，解放后，随着前苏联模式的一统天下，俄罗斯现实主义绘画遍布全中国，使新疆当代艺术家打下了坚实的写实功底，以至当前苏联模式被打破，西方现当代艺术传入中国，新疆当代油画也很难实现完全的平面化。再次，新疆当代油画家吸收本土的伊斯兰图纹装饰艺术的艺术养料，形成图案化的背景装饰与浮雕感的人物造型并存的画面处理，成为新疆当代油画特有的风格面貌。

西域当代绘画艺术的具象表现的相对平面的空间造型，一方面是由新疆的地理特点所决定的，中国幅员辽阔，新疆处于祖国的最西部，远离中国艺术与文化中心的城市。与此同时，当中国的主流文化受到各方面的冲击和影响时，新疆由于地处偏远而保留了一定的自身特有的原始性和单纯性；另一方面，由于当今时代的开放性与融合性，新疆与内地也日益往来密切，新疆当代艺术家被派遣出国考察的机会也在日益增加，新疆当代油画艺术又无法保持它的单纯性和原始性，在全国倡导中国特色的民族性道路的大环境中，新疆当代艺术家也在不懈地探索具有新疆地域性特色的油画艺术发展命脉。

三、平面色彩：对比强烈的装饰性色彩

新疆伊斯兰装饰艺术从民族手工艺器皿器具，到服装服饰、织物饰物，再到伊斯兰建筑装饰，纯图纹装饰艺术是伊斯兰艺术的主导，框线和色块是伊斯兰美术的两大因素，其高纯度的色相、强烈的色彩对比、平面的色阶，构成了新疆伊斯兰艺术装饰性的色彩观。在《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教授访谈录》中，他说，“新疆的工艺美术非常发达，整个东方的艺术风格，也是装饰性的风格。我要把油画和新疆的工艺美术结合起来，把油画这样的表现性很强的语言和工艺美术这样的装饰性语言融合到一起，创造出一个新疆油画风格。”②作品《哈密麦西来甫》所表现出的主观概括的色彩，图案化的装饰背景，平面化的视觉效果，鲜明而又和谐，单纯中见丰富，显示出一种视觉的形式感和韵律美，蕴含着传统的新疆民族情趣的审美意识。新疆许多油画家都在做着这方面的努力，如王光新、卓然木等，积极探索民族性的中国特色油画艺术与地域性的新疆当代油画的西域风格的融合之路，这是与中华民族的审美价值和新疆本土的审美情感有着紧密联系的。

新疆当代油画所呈现的装饰性的平面色彩，体现的是与新疆地域文化和本土艺术的汲取。当代阿拉伯——伊斯兰艺术史学家阿非夫·巴哈尼斯说，伊斯兰美术并非来自理性和直觉，而是来自臆想和情感。③也就是说，伊斯兰的艺术创造通过臆想来表现，从而实现对真主的感悟。伊斯兰美学主张单一，即是美的单一性，形式与内容、表象与本质、理念与存在是单一、相辅相成的一元关系。正是贯穿着这种伊斯兰礼教和美学思想，伊斯兰装饰艺术表现出的主观强烈高纯度的色彩，充满着象征意义，满怀着对真主的崇奉和笃信。当然新疆伊斯兰艺术的这种色彩观有着自身的特殊性和特异性，在整个伊斯兰艺术世界中也是不多见的，具有新疆的地域特色。就新疆本土的美术资源而言，石窟艺术是最丰富的艺术源泉，新疆的石窟壁画存在着龟兹风艺术与汉风艺术并存的现象，龟兹风体现的是吸收印度佛教壁画绘制的方法和特点，而色彩鲜艳，本就是印度艺术特有的传统。

四、平面意识：民族共融的美学价值

艺术作为精神产品，是由人们的社会生活的意识形态所决定的，新疆当代油画所呈现出的完整的平面性的艺术体系，究其根源是由平面性的民族审美特质和精神内涵所贯穿的。首先，新疆当代油画作为中国当代油画的艺术支流，融入的是整个中华民族群体的审美特点，平面性作为中国艺术的精神，无论是中国画、中国书法还是木版画、漆画、年画、壁画甚至是剪纸、刺绣等民间工艺美术，所体现的都是平面性的风格特征，这是中国传统人文精神的审美需要。中国油画家在探索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油画艺术发展道路，将油画这一外来艺术形式与本土文化相融合，不断地探索创新，提出“民族精神、时代特色、个性特征”④的艺术主张，很大程度地指引了新疆当代油画的发展。新疆当代油画深入挖掘自身地域资源，在中国当代艺术的体系中，努力树立本土地域特色的艺术风格，试图建立西域风格的艺术流派，是对中国当代油画形成兼容并蓄的中国特色美术格局作出的积极探索。

另一方面，新疆当代油画的发展在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民族精神的同时，与新疆本土的地域文化和地域审美一脉相承。从新疆石窟壁画佛教艺术的平面形式，到伊斯兰装饰艺术的平面主张，再到新疆岩画、草原石人、鹿石的原始平面痕迹等，这些新疆本土最为辉煌的艺术养分，是在千年的历史更迭与多民族共融中，形成的适宜新疆地域性审美价值的艺术形式。新疆本土审美价值不仅表现在艺术创造中，强烈鲜艳的色彩对比、装饰性的视觉效果已经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与情感中，新疆人民从服饰到用品都传达出了这种偏好，是建立在多民族长期共同生产与生活及由此产生的社会道德准则基础上的，是整个新疆各民族共同美学价值和审美情感的集中体现。

此外，西方现当代艺术的意识形态在一定程度上冲击着新疆当代油画的发展。西方平面性绘画风格体现的是当代艺术对传统艺术的摒弃与变革，是西方大工业生产的必然结果。随着社会的进步，科学技术突飞猛进，求新求异成为新时代的要求，艺术需要更为自我的、突破传统的、求新求异的新风格。认识论上人们开始反思对绘画本质的认识和绘画中主体意识的发挥。新康德主义主张艺术创作作为一种内在需要，伯格森的直觉主义注重主观强调画家的主体精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强调本能和潜意识等一些西方现代艺术思潮，自改革开放以后，前苏联一统模式被打破，冲击着我国固有的传统文化的意识形态。新疆作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受到外来文化冲击的时候，也不能固步自封，新疆当代油画在坚守本民族的审美情趣的同时，也要适应当代人的审美观念，使平面性风格赋予了时代特征和现代意义，实现更为宽阔的发展空间。

综上所述，新疆当代油画从风格技法到视觉心理，从审美价值到精神内涵，构建了完整系统的平面艺术价值体系。无论是从全球语境、西方主体意识对平面性的倡导，还是国内环境对中国传统艺术民族精神的汲取，亦或新疆本土地域文化的借鉴与选择，我们都有理由认识到当代油画平面性风格的无限宽广的发展前景。新疆当代油画深入发掘地缘优势，积极拓展具有本土特色的发展道路，努力开创西域风格艺术形式，对中国当代油画形成兼容并蓄又色彩纷呈的中国特色美术格局具有积极意义，丰富了当代油画艺术语言和样式的创新。

注释：

①朱勇.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继承与创新中国油画西域画风.新疆经济报，2007年10月12日，第A5版.

②李开荣.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教授访谈录（一）.新疆艺术学院学报，2007年6月第5卷第2期，第108页.

③阿非夫·巴哈尼斯著.阿拉伯艺术美学.科威特全国文化、艺术和文学委员会，1997年版，第87页.

④詹建俊.自觉建构油画艺术的中国学派.美术，2006年1月，第30页.

参考文献：

[1]仲高著.西域艺术通论[M].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12月版.

[2]张平编著.龟兹历史文化探秘[M].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8月版.

[3]秦惠彬主编.伊斯兰文化[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10月版.

[4]李娅娜，刘东涛著.绘画艺术中的平面秩序[J].装饰.艺术设计月刊.2007年总第165期.

[5]李开荣著.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教授访谈录（一）、（二）.新疆艺术学院学报[J].2007年6月第5卷第2期，2007年9月第5卷第3期.

作者系新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2006级研究生

（责任编辑：鞠向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