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晶晶
那基索斯是希腊神话中著名的美少年。他十分高傲,对所有求爱的女子不理不睬。为惩罚他,回声女神让他迷恋上了自己的水中映像,于是,他对水凝望,顾影自怜,日复一日,终于憔悴而死。
一只蝉,像很多别的蝉一样,勤勤恳恳地吐丝,给自己造了一个蛹。这只它用心血造就的蛹,温暖,舒适,是一座能让它寄生终老的巢穴。但是有一天,出于一种无法预知的力量和本能,它开始蚕食这蛹。它吃掉了其他蝉们看来如此完美的这个蛹,在众蝉们的批评、惋惜、叹息声中,用那被吃掉的过去补充了自己体内的营养,酝酿完成了一次突变,长出了自己的翅膀,飞向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未知的新世界。
前一个故事,出自奥德维的《变形记》,从故事中派生出一个英文单词:narcissism,自恋。后一个故事,则出自俄罗斯思想家舍斯托夫,也让我们认识了一个词:超越。
现在再来讲我听说的第三个故事。
在荒凉的山村,生活着两兄弟。他们一起迷恋上了画画。他们最爱画的不是别的,就是自己家对面的那座山。在他们看来,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山,但他们也很苦恼,因为他们画在纸上的,总不是他们眼中最美的那座山。带着这样的苦恼,哥哥坐在山前,一天又一天地画着,画着;与此同时,他的弟弟离开了山村,到外地求学,访友,拜师,生活,但每天,他也在琢磨一个问题:怎样才能画出这座最美的山?很多年后,弟弟回来了,他重新拿起笔,重新画起了这座山。让哥哥惊讶的是,这次弟弟画出的,从表面看,似乎不完全是眼前这座山,但确实,它却正是他们心中的那座山,那座他们早就想画出的山,那座世界上最美的山。
当哥哥问弟弟何以做到这一切时,弟弟回答:
因为我曾经离开过这座山。
我们需要一种自省,一种自律,一种对自身局限的警醒和克服,一种跳出自身的豁达和开放,简言之,我们需要一种超越。我们需要用勇气和见识,吃掉束缚我们眼睛和灵魂的那层蛹,不管这蛹凝聚着我们多少岁月和心血,不管这层蛹曾是多么舒适、亲切、营养丰富。
吃掉这层蛹,意味着对时间的超越。摆脱时效、时髦、时尚,摆脱实用性和功利性,摆脱对热点、焦点、新闻、公众兴趣和喝彩的期盼。克服焦躁浮躁,潜心下沉,沉思历史,沉思传统,沉思当下,沉思自身。
吃掉这层蛹,还意味着对个人的超越。摆脱自恋,摆脱封闭和局限,摆脱期期艾艾和自我膨胀,摆脱向大众撒娇的心态。以一种博大的胸襟,将对个人命运的玩味或悲叹上升到对人类苦难的大悲悯大同情。在这个意义上,我心目中优秀的女性文学就像《世界上每一个夜晚》里,那朵悄然跃上女主人公指尖的蓝蝴蝶,于黝黑的暗夜中,带给我们美、思索和超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