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明
内容提要:对罗伯特·弗罗斯特进行研究,“西流的小河”是一首不应忽略的好诗。“西流的小河”显著的特点在于其强烈的哲学意蕴。诗由男女二人对话组成,女主人公谈爱情,男主人公谈时间,而爱情与时间都与河流非同寻常地反向西流有关。诗人将诗情、爱情、时间、哲理交融在一起,充满着哲思上的智慧。论文从现象学的意向性与内在时间意识角度对诗歌进行了阐释。论文指出,诗中小河本身已不是客观的对象而是人的意向性的对象,而从内在时间意识的视角来看,小河的西流也不是水的流逝而是生命的流逝。诗歌所探索的人的存在的本源性问题所具有的哲理内涵,使得诗歌具有震撼人心的哲学上的力量。
关键词:“西流的小河”爱情时间意向性内在时间意识
对罗伯特·弗罗斯特进行研究,“西流的小河”是一首不应忽略的好诗。1928年,罗伯特·弗罗斯特将他的42首诗结集出版,他给这部新诗集起的书名就是“西流的小河”。诗人这年54岁,由于在不算短的岁月里看多了世事的沧桑,诗人的诗及其对人生的思考更趋哲理化。作为该诗集的压卷之作,“西流的小河”最显著的特点在于哲学意蕴特别强烈。诗由男女二人对话组成,女主人公谈爱情,男主人公谈时间,而爱情与时间都与河流非同寻常地反向西流有关。诗人将诗情、爱情、时间、哲理交融在一起,充满着哲思上的智慧。大半个世纪过去,阅读这首诗依然会让读者在心灵深处感到震动,禁不住要感叹:流逝的只能是时间,而基于人生生发出来的哲思则历久弥新。
对人生思索与感悟,诗人有别于哲学家。成中英先生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会走哲学探索之道。一种人是想追求宇宙的真实……另一种人是基于对人生和社会的感遇,亦即基于某种存在境遇而引发对哲学的兴趣。这种探索哲学的动机是实践的、生活的。”于是。“两种哲学冲动可能引发两种不同的哲学:前者重知识,后者重价值”(176)。诗人弗罗斯特是重价值的哲学探索者。本文试图从现象学意向性与内在时间意识的视角对这首诗进行探索性的阐释。
一、爱情:现象学意象性阐释
弗罗斯特有写作诗剧的天才,诗中爱侣的对话极像戏剧对白。诗人于对话中刻画人物,传递智慧,将叙事、抒情一、写景、说理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显现了诗人卓越的表现功力。女主人公的浪漫、热情与男主人公的风趣、睿智跃然纸上。话题从一条小河向西流开始。别的河流向东流,这条河流却偏要向西流,这引起了一对爱侣的注意与兴趣。在诗中女主人公看来,河流不同一般地反向西流的原因,竟然是为了“爱”,或者是对爱情的一种昭示。诗中的女主人公心中荡漾着爱意,触目所见,自然取喻,她认为这条河流敢于标新立异地向西流是河流对自己的选择有自信心,就像她对自己爱人的选择有自信心一样。女主人公认为这是很伟大的。于是,她突发奇想,向自己的爱人建议:与这条河流结婚,将两人世界扩展为“三人世界”:“我们一直讲我们俩。现在让我们变成我们三个。/就像我嫁给了你,你娶了我,/我们俩都一起和小河结婚吧。我们将建一座/我们的桥梁横跨河上,这桥就是/我们的手臂牵在河上,我们睡在两旁。/瞧,瞧,小河向我们扬起了层层波浪/它想让我们知道它正在听我讲”。
当我们赞美艺术家在对生活的艺术描摹中用精美的笔触为我们传送了真实的哲学感悟的同时,如何评析诗中女主人公充溢浓郁浪漫气息之美的咏叹?如何阐释这从人的本真情感上生发出来的奇想?也许,运用现象学的意向性理论会让我们深刻地理解诗人瑰丽的诗句所蕴涵的哲思,从而正确阐释女主人公话语的哲学意义。
倪梁康先生说:“对现象学方法的积极定义则在于:它要求回到实事本身”(191)。“要求回到实事本身”是现象学意向性理论的要点。女主人公将两人世界扩展为三人世界瑰丽的想象力所表达的意向性无疑只能“回到实事本身”才能予以阐释。诗人天才地描写的“实事本身”是:面对西流的小河,女主人公思考的是小河西流所蕴涵的爱情上的意义。在她看来,小河自主选择流向的自信心恰和她自主选择爱人的自信心相吻合,而和小河结婚则是希望小河作媒证以见证爱情的地久天长。胡塞尔有一个很重要的思想,他认为指向对象的意识活动与意识活动意指(intend)的对象是有区别的。胡塞尔曾说:“我们从不说一个意向的内容意味着一个意向的对象”(《现象学的观念》17)。在这里,内容(content)和对象(ob-jeet)是两个关键词。意向的对象是小河,但意识活动的内容却是爱情。小河是独立存在的,是客观的符号,它不能生成女主人公意识活动的意向性,女主人公意识活动的意向性只能源于她本身。而恰恰这样的“指向对象的意识活动与意识活动意指的对象”的合一,亦即“对象”与“内容”的合一才是真正的“实事”本身。而这正是现象学值得我们称道与关注的地方,同时也使得现象学的意向性理论具有了阐释诗歌深层次意义的价值。
“胡塞尔现象学意向性理论的根本意图[……]是把对象的表现方式归结为意义,将意识的给定方式,即赋予符号以意义之活动本身当作研究对象”(章启群22)。西流的小河作为符号,其意义何在?如果我们能把女主人公“赋予符号以意义之活动本身当作研究对象”,也就是将女主人公的意向性当作研究对象,就让我们找到了研究诗歌意义的新视点。若据“把对象的表现方式归结为意义”的观点进行分析,女主人公基于自己的感悟,赋予作为对象的“小河”的表现方式“西流”以爱情的意义,充分体现了现象学意义意向性学说的深刻。“胡塞尔的这种意义意向性学说,从根本上打破了根据外在因果律来说明事物的观念。它把人们的认识活动重心,从外在存在的物理世界的物的结构,转移到主体的意识的结构中”(章启群22)。很显然,弗罗斯特在“西流的小河”中开篇一上手写女主人公对小河西流的感叹,直接就是“把人们的认识活动重心,从外在存在的物理世界的物的结构,转移到主体的意识的结构中。”于是,西流的小河不再是客观上的西流的小河,而是诗中女主人公主体意识中的结构。河流不再是与人无关的、冷寂的自然景观,而是和人有了情感上的关联,而且因为女主人公活泼的思绪,这条普通的小河也变得可爱起来,从而在哲学与美学上产生了启迪读者心智的价值与意义。
要说明的是,这里对女主人公意向性意识的分析并不是分析她的心理活动。胡塞尔明确地阐述过,意向性是认识思维的本质,它不同于心理活动,心理活动的对象随人的心理状态的不同而不同,而意向性体现的是意识与对象之间的一种本原的结构,因而是科学的、客观的。意向性理论超越了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让人们以极度的主观回到事物的本身,而回到事物的本身,才能真正阐释清楚人在感性世界中所感受的一切现象,阐释一切现象中的存在。
有着明确的意识指向的歌咏是真正回到事物本身的歌咏,也是真正揭示了现象中的存在从而打动我们心灵的歌咏。诗人的大手笔,在于从西流的小河与自身体验的“实事本身”现象出发,以极强的主体意向性让女主人公提出爱情的诉求,而又让她这种本真的诉求极为巧妙地融入到自然对象之中。如此瑰丽、充满激情的歌咏本质上是审美的体验,是女主人公
独有的。这符合现象学的观点:意向性行为是基于体验基础之上的意向性,面对现象,重要的不是判断而是体验。德布尔说:“胡塞尔孜孜以求的是返回到我们知识的最终的和基础的根源上去即必须从‘判断回到‘体验…(德布尔165)。“正是这体验之流,以赋义的方式向人们敞开了一个无穷可能的世界,因此,从判断回到体验,应该说,也就是真正回到事物本身”(魏敦友150)。“回到事物本身的彻底的主观性”还让读者明了该如何表达“意向”。庄子说:“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真的如此吗?胡塞尔的现象学理论让我们看到:“意”固难言说,但若只说体验,并且这样的体验与意识的对象融合在一起,就可以将“意”言传出来,起码是言传一部分出来。如果再认识到意向性体验所涉及的生成自身的意向对象的意义,我们就可以言传得更多。因为意识的对象并不是真实的对象,而是意识“根据其本质形成的不同被意指为是这样或那样被构造的对象”(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13)。
当然,诗中女主人公的歌咏实际就是诗人的歌咏,只写自己的体验,写出自己的体验,写好自己的体验,正是弗罗斯特诗歌独到的地方,弗罗斯特诗歌中许多的诗作都具有这样的特征,也是他诗歌获得成功的缘由之一。不了解诗人基于体验之上的回到实事本身的意向性,我们往往看不到弗氏诗歌的这种特征,也就不能领会弗氏诗歌深层次的意境,从而进入对弗氏诗歌真正认知的哲思领域。诗中女主人公从西流的小河这一对象体验出来的美被诗人凝为诗句,读者反复吟咏之余不禁了然于心:没有对人生诸相的感悟,绝对是人生的一大遗憾。
二、时间:现象学内在时间意识阐释
在女主人公发表了关于爱情的独特的意向性表白之后,诗人顺理成章地安排男主人公咏唱了。相比较女主人公注重爱情而言,男主人公似乎更注重实际的外观风景与其中蕴藏的哲理。诗人通过男主人公的眼光,一方面向读者展示了小河优美的风景,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借男主人公之口就河水的西逝,酣畅淋漓地抒发了诗人自己心中澎湃不已的哲思。全诗共75行,除去女人的话语,诗的大半全为男主人公的言说。男主人公的咏唱又分为两个部分,前一部分是关于河流风光的描写,后一部分是关于时间与人生的感叹,其中后一部分从第38行开始一直到诗的结尾前几行,占了全诗一半的篇幅。显然,诗人的诉求与咏叹重点集中在有关时间与人生的哲理思辨上。
诗歌,特别是抒情的诗歌,是最为直觉的,是人感性直觉思维的产物,讲述的是人心中的梦境。梦境的舒卷附丽于时间,每个做过梦的人都体会到:梦中的时间并不是客观的时间,而是人意识中的时间。于是,诗歌天然地就涉及了人的内在意识时间,或者用胡塞尔的观念来说,涉及了内在时间意识。这首诗的华彩在于诗中充溢着关于时间问题的诉求与咏叹,而胡塞尔的内在时间意识学说恰好可以明晰地阐释诗人的咏叹。在西方哲学史上,亚里士多德与奥古斯丁分别从客观方向与主观方向对时间进行了研究,胡塞尔对时间的研究是沿着奥古斯丁的路线向前走的。胡塞尔认为,时间是人的内在意识,这是很深刻的哲学命题。内在时间现象学中有三个关键词:intention、retention、protention,倪梁康先生译为“意向”、“保留”、“前展”,台湾邬昆如先生译为“意向”、“回顾”、“前瞻”,杨富斌先生译为“意向”、“持存”、“预存”(《内在时间意识现象学》10)。本文译为“意向”、“持存”、“前瞻”。胡塞尔称人的当下意识为“意向”(intention),而在当下的意识中可以回忆起来的过去的意识为“持存”(retention),“前瞻”(protention)则是当下意识对未来时间对象的感知。内在时间意识就是意向、持存、前瞻意识的绵延。这样的意识绵延并不是时间的绵延,胡塞尔认为,时间本身不能被主体直接感知,人所能直接感知的是在时间中发生的、进行的事件,如物体的绵延、声音的持续等,胡塞尔称之为“时间对象”。
诗中河流的西逝就是“时间对象”。男主人公看着小河向西流逝,前一朵浪花沉入水中,后一朵浪花又浮出水面,浪花拍击着浪花,致使他认为“白色的水花永远骑在黑色的波浪上头”,这就是内在时间现象学的“持存”。因为在人的内在时间意识中,过去的浪花虽逝,然而却留在当下的记忆之中。紧接着的诗行,将浪花比喻成鸟儿,“白色羽毛在它胸脯的撞击中袒露/斑斑驳驳于黑色的河流,”当下的意识中有着关于浪花的种种遐思,是谓“意向”。诗人的思绪随着浪花,在当下的意识中又感知着未来的景象,是谓“前瞻”。
小河流逝当然是时间流逝。“胡塞尔实际上也认为只存在一种时间,只不过对时间的把握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根据实在事物在空间中的运动去把握时间,这就是所谓‘客观时间,另一种是他所主张的那种方式,即根据时间对象在意识之中的显现,根据主体自身的体验去把握时间,这就是所谓‘内在时间”(《内在时间意识现象学》9)。这与现象学意向性理论相一致。胡塞尔不研究客观时间,只研究人直接感知到的对时间体验的内在时间意识,揭示的还是人内心的意向性感悟。且看诗人感悟于小河西流的“诗眼”之句:“Thestream of everything that runs away”(“一切是河流,一切在流逝”),这一诗句闪烁着“直接感知到的对时间体验的内在时间意识”的光芒,只能是人的内在时间意识,也显然是人的意向性思维。世上一切均如逝水,诗人感叹着人生的流逝,也让读者的心弦奏呜着“直接感知到的对时间体验的内在时间意识”的旋律。
从现象学的角度看,诗人的这种感知是纯个体的意向性的感知,是一种现象学意义上的还原,诗人的认识已从外在现象即小河的流逝还原到纯粹关注人生流逝的内在意识。面对这条不期而遇的小河,借男主人公之口,诗人咏叹着:凡“河”(stream)皆“流”(run),一“流”(run),则皆“逝”(away)。在这一点上,诗人弗罗斯特的思维与哲学家胡塞尔何其相似,“他拒绝形而上学的思辨,主张在‘看、在‘直观中把握到实事本身”(倪梁康12)。一切是河流,一切在流逝。有人说生存像是立在一点上旋转用脚尖立地旋转,永远立在原址,在原点上凝立与舞蹈,可是一切却在流逝,它严肃地,悲怆地,流逝不已,它空空地流进深深的渊薮之中。(259)
人与流逝的河流是不一样的,表面上虽然都是活动的空间体,但人是有时间观念、有生命意识的空间体,这个空间体意识到它所闯入的空间,是变化着的空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时时不同的空间,人就在这不同的变化的空间中感受着生命无情的流逝,其流逝的结果只能是人作为此在的在者这一空间体的消失。这是人具有终极意义的忧虑。所有的哲学问题归结到一点,就是在人必有一死的前提下讨论生命的意义。世间一切均流向虚空与死亡。“除了死亡之外,在世的存在对于它的能在还有什么比之更高的裁决吗?”(Heidegger 361)。人忧虑死,其实就是忧虑生。“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夫子的感叹与弗罗斯特的感叹,都是面对逝水而生发出的对生命的感叹。人只要活着,便要思考此在的一切问题,“此在本
质上是:存在在世界之中”(Heidegger 33)。问题是,存在在世界中的人们如何对待这个世界,如何处置我们自己?是因为终不免一死便就此灭掉活活泼泼的心灵,寂然而入死亡的深渊,还是要努力寻找生的希望?它融在这条小河中从我们身旁流过也从我们身上流过,在我们之间流过,把我们分开,让我们一时有些莫名的惊恐。它从我们中间流过,从我们身上流过,带着我们流逝。它就是时间、力量、命运、光彩、生命和爱情——(259)
如何珍惜生命?诗人的答案是:在流动不居中获取生的意义。注意诗人说的是“时间、力量、命运、光彩、生命和爱情”的流逝,也就是让生命有形化了:让时间充满可贵的价值,让生命显示蓬勃的力量,生命虽在流逝,但我们却没有虚掷生命,而是在生命的历程中把握机遇与命运,创造出荣誉,活得有光彩,爱情,地老天荒情悠远,在生命中璀灿夺目。总之,在“有形的物质流逝成非实质的空虚”之前,生命作为一种物质的形态必须“有形”,必须在生命作为此在的流逝中去获得它应有的意义。同时,诗人还另有慧眼,没有只停留在河流流向虚空这一层面。他指出,大自然的本体还有一股抗拒虚空的力量:“我们的生命在时钟的拨转之中回溯。/河流在返头冲刷我们的生命中回溯。/太阳在复又照耀河水的过去中回溯。/而且还有别的什么则因太阳而回溯。/一切都这样回溯到它们的发源地,/逆流而上,我们大都可以,/在河水献给源头的礼物中找到我们自己。/我们正是这样从大自然而来。/这就是我们自己”(259-260)。
诗人引导我们去看河中的浪花。在一般人的眼里,浪花是后浪推前浪时两浪相激形成的水花,但诗人打破了人心理思维的定势。他认为浪花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水流或者说大自然的本体有一种奇异的“生”的抵抗力,它要回溯上去。诗中的浪花在向过去回溯,这是典型的内在时间意识,是意向、持存与前瞻意识的绵延。这种回溯是被复现的时间领域。胡塞尔说:“被复现的时间领域同现实的存在相比,进一步得到扩展。倘若我们在这种时间领域中选取过去的某一点,那么,这种复现,通过与这一点在其中曾经是现在的那种时间领域一起回溯,就能提供向过去的进一步回归”(《内在时间意识现象学》71)。浪花的回溯意识自然导致诗人在内在时间意识中追溯生命之源,追溯的结果让诗人得到了震撼人心的答案:如果说向前流是死,那么,回溯却是生。面对河流,面对生命,诗人沉浮于“回溯”这一典型的内在时间意识之中,哲思澎湃地思考着重大的有关人生命的一系列命题:在小河汩汩的流逝中有没有不逝的人生的本然?它所涉及的是不是人生存意义上的问题?人类凭什么与自然相抗衡?人类如何与自然万年相处,相偕而行?
浪花的回溯,从外在现象还原到现象学的纯粹内在意识与纯思维的存在,彰显的是人内在时间意识的一种可贵的觉醒。个体的人,依一切皆流逝的法则而走向死亡是必然规律,但整体的人类却以薪火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的生命宣示着另一种必然规律,正如浪花回溯所象征的一样,整个人类以回溯人类生命本源的方式来抵抗虚无。这是生死的递归(recursive一/leSS)问题。胡塞尔说:“任何已被回溯的时间点,通过复现记忆,都能成为时间的零点,并且可以重复”(《内在时间意识现象学》70)。在诗人的内在时间意识中,生命既是流逝的时间点,也是可以从头再生的可以重复的时间的零点。在这一意义上,生命就是循环的。是生生灭灭、灭灭生生的。正如诗人在诗中所说的,人“在河水献给源头的礼物中找到我们自己”,意味着人之生,是上溯到最初始的初始点发生的,也就是人是从大自然的本源中诞生出来的,是从时间的零点中诞生出来的。诗人内在时间意识的觉醒也带给读者深刻的关于人生的感悟。
三、结语
“西流的小河”的价值在于诗人从意向性的角度让一切回到实事本身,爱情的表述因客观对象换位于意向对象而闪烁着美的光彩,水流成了人生的流逝,诗人于内在时间意识中从意向到持存到前瞻对人生的意义进行了绵延的思考,这种思考依附着外在的西流的小河具体的对象,显现的却是诗人最主观层面的意向性的结构。诗人在对大自然进行最朴素、最真实的赞美中回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实事”本身。诗中谈爱情,谈小河的流逝,谈时间的流逝,谈人生的流逝,谈浪花的回溯,其实都是从人的意向性思维与内在时间意识层面谈人的存在的一切本源性的问题。诗人的歌咏,一方面体现出诗人一种巨大深沉的人文情怀,表达了诗人一种纯洁超脱世俗的审美关注,是对人生,当然其中也包括着对爱情的极具匠心的、有着深度意义的探索;另一方面他的这种审美关注与思索又能激发读者自己的内在时间意识,启发读者自己的意向性思考,让读者在观察外在现象时回到实事本身、回到自我的内在时间意识本身中去思考属于自己的意向、持存与前瞻。
诗人当然知道他的这种思索不一定所有的读者都能轻易懂得。于是,他意味深长地在诗的结尾让诗中的女主人公深情地对她的爱人说:“今天是你说这一番话的一天。”她要永远地纪念这一天。这里也就有了潜台词:诗人希望读者也永远记住这一天诗中人所说的话。弗罗斯特写诗常常这样,趣味横生又意味深长。
而这样的结局,同样是意向性的主体思维结构的反映,同样是内在时间意识的反映。因为“这一天”回到了人的意向性主体意识结构之中,这一“意向”会在女主人公同时也在读者的心灵深处永远地“持存”与“前瞻”。诗人如此描写还另有深意:女主人公或许不懂深奥的人生哲理,但她们却懂得赞赏男主人公的说话,这种对男主人公的赞赏本身,对她们来说,就是人生。女人懂得人生的秘诀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字:爱:然而这一个爱字又何其重要。没有爱的哲学思维只是坚硬的寒冰,也许玲珑剔透,也许晶莹闪亮,但却没有温暖的生命,不能给人生的花朵以一星半点儿的滋润。看来,诗人的心中实有自己独特的一番认知境界:探索人生也好,在自然中悟道也好,皆不能抽象地浮在理论的空中。唯有爱人生,才是具体的,才从空中踏踏实实地来到了地上,这才是对人生的真悟。不热爱人生就谈不上哲学思辨,也就谈不上真正有意义的意向性意识与内在时间意识。认真品味女主人公开头与结尾两相呼应的话语,留意诗人匠心独具的这一结构上的安排,对我们理解诗人有着浓郁哲思的诗歌当具有别一番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