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梅
2009年2月中旬。北京资深媒体人李辉向近年来曝光率极高的文怀沙老人提出的三点质疑一时成为最受关注的文化事件。质疑内容涉及文怀沙出生年龄有假、“国学大师、楚辞泰斗”头衔不符、“文化大革命”中人狱理由陈述不实等。一向严谨行文的李辉举洋洋数千言讲述与文怀沙有关的“历史真相”,李辉笔下的文怀沙与人们通过媒体认识的文怀沙相去甚远,不仅年龄,更有为人、行事……还有对“历史真相”的掩盖和抹杀。此文一出,立如重石击水,大浪四起。
亲眼所见的,是真相还是表相?
近几年,文怀沙之老、文怀沙之风骚似乎突然成为一道公众看得见的风景。在国学渐热和加强文化产业建设的大环境下,文老先生的种种表现明显不同于正常意义上的文化老人。他表现出的幽默、兴趣和多个层面上的异于常人,融合成了他的极大的个人魅力,使他因此有了在更多文化活动中抛头露面的机会。讲学、题字、吟唱、出书,他毫不避讳地行走在商业和大众文化的层面上,不仅媒体需要,也毫无悬念地迎合了极其尊老的社会和大众的需要。
2005年夏,笔者和报社同事曾有机会采访文老,对他的种种外在魅力有亲身感触。首先从当时所说的年龄上,他的状态就多么令人惊叹啊:学界诸老到近百岁这个年龄,大多离不了医疗手段的辅助。而文老还可以独来独往、飞来飞去。说起话来思路清晰。谈锋甚健,不由得令人慨叹。慨叹之余,也曾心生疑惑:为什么文老能如此老而不衰?为什么在自己所知的文化记载中,很少有文怀沙老人的身影?但瞬间的疑惑也统统被之前各种媒体的种种描述打消了。包括国家级在内的各家媒体提起文老均是不吝溢美之词。只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至于文老的学问,至于多少年前的历史留痕。我等和老者之间的一次泛泛而谈,是很难有准确的衡量的。
文老的著述确实不多。初次采访。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也并不是他的学问。而是他的鲜活的人生状态。报道应该怎么写?我们认为,最客观的描述,告诉读者我们的直接感受,而不是在读者面前立起一个须仰视才见的“大学问家”,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做的,因此,我们给读者描述了一个96岁的充满活力的生动的老人,标题也确定为:《文怀沙:可爱的老小伙儿》。
那次采访之后的4年间,文老又不止一次应邀来郑开讲,本人也曾再次前往聆听,听他重复着自己的“半为苍生半美人”,看他外貌变化不大,精神也仍然是那么矍铄。没有再去疑惑他的学问,只是想:近百岁的老人嘛,能够如此已经很难得了。其间,他的《四部文明》也出版了,价格数万元,寻常百姓无缘得见,我等又少了了解他学问的端口。
如今对照李辉的质疑。回头再看4年前的那篇报道。庆幸当年文章的切入点还是对的,虽然溢美之词也难免用了不少,但整体来说报道还是客观的,与他现在的状态也较吻合。
李辉的质疑,是对媒体报道的警示
在处理当天的质疑文章时。我们同样力求把握客观。
李辉行文严谨的口碑增加了质疑文章的可信度,尽管如此,在处理稿件时仍不能有失偏颇。由于有以前的采访基础,我们把电话打到文老的宾馆家中,自称是保姆的女子接电话说文老不在,质疑文章看到了。虽然没有联系到李辉,但被质疑的基本新闻事实得到了求证。剩下的就是摆正客观态度,把事件告诉公众,是非功过,交给公众自己判断。标题也从年龄人手,用事件本身说话:《学者李辉提出三点质疑一“百岁”文怀沙,今年887》质疑文章基本原汁原味。并有本报的访问和声音——“期待着还原真相”。文老后来回应了,李辉也解释了为什么要进行质疑,各说各的理,本报依托最新进展都进行了客观报道,不哗众取宠,更不棍棒俱下。
今年53岁的李辉是人民日报文艺部编辑、资深记者、著名传记文学作家。一位资深媒体人。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的李辉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对文化老人的追索,出版有多部文化老人长篇传记及随笔集多部,曾是首届鲁迅文学奖(散文类)获得者。他在解释自己为何公开质疑的文章中。曾如此陈述:“不到十年。文怀沙忽然间被媒体和社会制造成‘国学大师。足以令人们深思之。随着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的变化和国力增强,人们对文化越来越热爱,对文化人也越来越敬重,投资文化的兴趣和实力也越来越大。随之,对文化大师的出现,也越来越渴望。特别在进入新世纪之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再认识,希望借弘扬‘国学而增加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努力,也就成了历史的必然。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文怀沙才有了被‘塑造成‘国学大师并以此获取最大利益的可能与空间……在‘娱乐至上的时代。我们的媒体在向观众和读者推介一个‘国学大师时,竟显得如此草率,似乎不假思索。不做研究,不要起码的学术评判标准,就可以把‘太师的桂冠轻易地戴在一个人头上……质疑文怀沙真相引起如此大的社会反响……从另外一个方面证明。我们的公众多么需要历史真相,多么需要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师,多么需要真正对得起后人的文化成果……”
读着上段文字,我对李辉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在这个乱花迷人眼的时代。作为媒体人,我们确实需要保持一份冷静,并坚持自己的独立判断,而不能人云亦云。
再看那一个阶段有些媒体处理的标题,关键词都与“流氓罪”、“女人”有关。似乎一下子要把文怀沙从云端打人地狱,更没有忘记为吸引眼球而媚俗。难怪文怀沙在后来的回应中透出不少无奈。按文怀沙的说法,他从来没有自称自己是大师。我们回过头来看,是媒体和社会捧高了他。这回,又要把他狠狠地摔到地上。如果李辉所言句句是实,文怀沙粉饰自己的历史当然极其不对,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生命个体,他确实在暮年之时活出了自己的一种状态。
如此想来,我们再次庆幸没有在新闻事件处理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论谁是谁非,细细算来,文老即使不近百也有九十,同样是垂垂老者。用文老回应的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让是非都随风去了吧。
盛时不必捧杀,衰时更不必棒杀。
编校:张红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