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全海
(常州市总工会,江苏 常州 213003)
“喜、怒、忧、思、悲、恐、惊”,构成了每一个人的情绪主体。一般而言,人的情绪只是一种个体的宣泄行为。但依据人类属于有思想的群居动物的基本特性,个体的情绪总是会受到群体情绪的感染,总是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以及时代的变迁紧密地联结在一起,总是会随事象的变化而变化。
所以,一切文学艺术创作活动,尽管只是属于个体劳动或者说个人的情绪宣泄,但实际也代表了具有典型性的大众情绪。所谓“独特的感受”,也只能是因作者为独特的发现所感动,被集体的情绪所感触而生发。一旦作品形成,并得以流传,不管年代离今天有多么久远,我们仍然能够从中把握住作者在其中表露的那个时代的社会表情和时代情绪。因此,在我们的生活中常会有这样的现象:也许会忘记一个作品的作者姓名,但仍然记得那些感人的诗句篇章,以及它所留下的带有时代标记的“喜、怒、忧、思、悲、恐、惊”,尤其是诗歌作品,这种时代情绪的色彩更为浓烈。
古人对于诗与歌是不加区分的,《尚书·虞书》中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即认为诗与歌是一体的,诗就是歌词,歌词是对诗的延长,在实际表现中总是配合音乐而歌唱。诗人余光中说:其实在大众心目中,流行歌词就是诗,诗与歌本为一体,只是后来各自发展才独立。诗有歌的韵律,歌有诗的意境,它们虽属不同体裁,但都是以抒情的方式,高度凝炼地反映社会生活与情绪。所以,从诗歌产生的那一天起,诗人们就已经将升腾的个人情感凝注为时代的情绪并融入到他们的诗篇之中,言国家之命运意志,咏民众之忧患意识,表达出时代的情绪。比如说,爱国诗人屈原,在他所作的《离骚》中,虽然对自身遭遇不平的情绪有所宣泄,但更多表现的是对楚国统治集团丑恶的无情揭露,对奸邪与残暴的无畏抨击。诗人用壮怀激烈的诗句,总结了历史上兴亡盛衰的经验教训,宣告了自己“举贤授能”的政治主张,表明了“上下求索”的执着的理想追求,并塑造了坚持正义、不畏强暴、热爱故土和忠实于人民的人物形象,将“小我”化为了“大我”。所以,司马迁在《史记·屈原》中引刘安《离骚传》时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尤罹忧也。”屈原的“忧愁幽思”,完全是和楚国的政治现实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种不满和愤怒,也是他所处时代民众的不满和愤怒,诗作由此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突出的社会矛盾和时代情绪。
我国杰出的爱国诗人陆游在临终前写的《示儿》一诗,更是一首感人至深、传颂千古之名篇佳作。“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示儿》给我们的情感体会是:诗人在生命走向终极时候,念念不忘的仍是被外族霸占蹂躏的中原土地和人民,热切企盼的依然是祖国的重新统一。所以,自南宋以来,凡读过这首诗的人无不为之动容。特别当山河破碎,国民蒙难之时,它更能引发无数人的心理共鸣。爱之切,愤更烈,这种共鸣可以诠释为:中华民族的每一成员,在文化基因遗传中共同拥有的爱国激情。《示儿》所抒发的“大悲大喜”情感,也正是民众意志与期盼的生动反映和准确表达。
从诗与歌的两者合一,到一分为二,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历史。但抒情的方式和传递社会信息、时代情绪的传统与功能,却没有随文学体裁的改变而改变。
1911年,中国爆发了由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辛亥革命)。当时的社会形势是清王朝政府日益腐朽,帝国主义侵略进一步加深,中国民族资本主义正在逐渐成长。对于这段历史的反映,有首《辛亥童谣》这样唱道:“国太弱,挨打了。家太穷,挨饿了。大帅门,开打了,老百姓们没路了。孙中山,开炮了,革命党,进城了。小皇帝,退位了,大清朝它灭亡了。”歌词简洁明了地叙说了当时国家与民族的生存状态,赞颂了结束中国数千年之久的君主专制统治的革命运动。同时也唱出了老百姓挽救民族危亡,争取国家独立、民主与富强的迫切愿望。“童谣”和“民歌”,皆来自于民间的创作,表达的都是民众的疾呼和美好愿望。说到底,时代的情绪正是人民大众的情绪。“童谣”和“民歌”的背后,涌动着民族精神与时代情绪。
一首歌曲,总是以其曲调而流行、以其内容而流传。一首歌曲能否流传后世,并不完全是看创作者的技艺有多高、才华有多出众,而是要看其对民族、民众共同关注的事象的态度及所抒发的情感本质。有发泄个人情绪的歌曲,也有反映集体情绪的歌曲。有真情实意之作,也有虚情假意之作。能够流传后世之作其内容必与集体情绪相吻合,具备能够引起大众共鸣的前置条件。抗日战争,离我们已经有些久远,但有许多抗战歌曲我们至今还在传唱。其中像《义勇军进行曲》、《保卫黄河》、《八路军进行曲》、《游击队之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当兵去》,威武雄壮的旋律为百姓喜欢,更重要的是歌词唱出了那个时代全体国民的抗战决心和抵御外来侵略的民族精神,应该说这些歌曲对动员全民走向抗日战场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而今天唱来,又唱出了我们后来人对于艰难历史的回顾,以及对于和平、幸福生活的向往与珍惜。同样产生于抗日战争时期的抒情歌曲,像《松花江上》、《嘉陵江上》、《长城谣》等等,虽然从曲调上看,似乎有点游离于那个悲惨的时代,但就歌词的内容而言,反映的依然是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依恋之情,发出的依然是对日本侵略者的满腔怒火,表达的依然是那个具有鲜明特征的时代情绪。
每个时代都有其时代情绪,因而也有其代表性的诗、歌作品产生。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社会主义建设高潮掀起,一首《社会主义好》(希扬作词、李焕之作曲)唱遍了大江南北,“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歌词直抒胸臆,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国家意志,展现了全国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的高涨热情,歌词给人以强大的精神鼓舞和震撼力量。《社会主义好》至今没有成为“封存了的记忆”,因为它是在时代情绪的孕育中破茧而生的,又在时代情绪的延续中获得新的生命力。
时代情绪的凸显,总是与社会、政治、经济等背景息息相关。20世纪80年代初期,是一个旧体制向新体制转轨的大变革时代之开始。旧体制逐渐消亡新体制悄然萌生,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历史文化与现代文明,在这变革尖峰时刻,发生激烈碰撞,由此,形成了一种较为普遍的社会情绪:渴望着并践行着精神上的自由解放、政策上的改革开放。于是,有了被称为改革开放初期流行歌曲第一歌的歌唱爱情的《迟到》(歌词略),有了歌颂改革开放的《在希望的田野上》(晓光词、施光南曲)。“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透过词面表层,我们真实地看到了词作家的内心世界充满了激情,面对原野上金色麦田、火红高粱,深情而歌。此时此刻,在词作家的眼里、心底,植物由自然形态升腾而为对中国大地丰收之庆并且勃发出无限生机。该歌词创作于1982年,词作家目睹中国农村自1978年“三中全会”后的深刻变化,农民的生活质量显著提高和财富显著增长,感受一派
欣欣向荣的景象,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处充满着希望——民众的希望、国家的希望,当然也包含着词作者的希望。个人、民众、国家,在此获得情感上的共鸣,《在希望的田野上》因此成了一个时代民众民族情绪的活标本。
歌曲有其“娱乐大众”的功能,同时也具宣传、教育、鼓动、号召、激情的力量。我们所说的在歌词创作中要表达时代情绪,并非指向单一的具有政治色彩的“红色情绪”,或者说“健康情绪”,而是要去主动表现人民群众最为关心的身边事,从而真切表现他们的内在情绪。惟其如此,才能真实地反映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显现文化变迁的轨迹与民众心态特征。我们这个时代既需要有像《歌唱祖国》、《春天的故事》、《走进新时代》、《复兴之路》这样的主旋律作品,也需要《在那遥远的地方》、《月亮代表我的心》、《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甚至像《两只蝴蝶》、《老鼠爱大米》等这样用民间语言创作并咏唱人类共同主题的爱情歌曲来丰富我们的生活情趣。
我们正处在一个多元文化和谐发展的新时代。时代给我们的歌词创作提供了表达多元化情绪的更为广阔的天地和想象空间。时代情绪随时代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词曲作者只有了解民情、体察民情、掌握民情,才能写出反映民众“喜怒哀乐”的歌词及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