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视阈下当代人文知识分子的社会角色探析

李春敏

摘要：在改革开放进程中，当代人文知识分子肩负着批判和创新的历史使命。这个历史使命在改革开放进程中具体化为特定的社会角色，这些角色可以归结为：传统文化的传承者、社会改革的监督者、政治民主的推动者、精神文明的守护者、公共话语的建设者。“仰望星空”和“脚踏大地”是人文知识分子社会角色未来重塑的两个支点，前者旨在参与全球文化对话，后者旨在回归中国文化土壤，二者并行不悖。

关键词：人文知识分子；改革开放；社会角色；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C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09)02-0122-03

人文知识分子是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一支不可忽视的中坚力量。如何看待当代人文知识分子在30年的改革开放进程中的地位和价值?在新的时空背景下人文知识分子应如何履行自己的社会功能与责任?这不仅关涉到人文知识分子的未来，更关涉到改革开放的未来。

一、批判与创新：人文知识分子在改革开放进程中的历史使命

“人文知识分子”的产生是与现代社会分工带来的“科技知识分子”和“人文知识分子”的分化紧密联系的。哲学意义上的“人文”就是超越具体人伦事功，超越有限存在的对普遍原则的追求。从社会功能上来讲，“人文知识分子”更多关注的是社会普遍的长远利益和精神文化的构建等“形而上”的问题，其“独特功能是提供一个实在的象征的系统表达，借此他们能够重构人自身及其社会的概念，即他们可以通过他们的创造活动和批判活动，树立一个人自身及其社会‘应该的理想形象和目标”。对现实的人文关怀是人文知识分子的精神特质，这就意味着人文知识分子必须是他所在社会的批评者和新价值的创立者，是为观念而生存的思想者和具有独立精神的精神生产者，是所在社会公共利益的守护者和社会良知的捍卫者，这是人文知识分子区别于其他社会阶层的合法性之所在。

人文知识分子究竟在改革开放中承担着怎样的历史使命呢?这种使命的探讨与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目标指向的现代化有密切关系。实现现代化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目标，现代化的目标体系贯穿于中国30年改革开放的历程，然而，现代化不仅是经济—社会—制度层面的，更重要的是文化—心理—观念层面的，前者是显性的现代化，后者是隐性的现代化，或曰现代性。一般来说，经济——社会—制度层面的现代化是现代化初期的根本任务，但当现代化发展到一定阶段，后者的重要性将凸显出来，成为制约现代化发展的关键因素。而在文化—心理—观念层面的现代化中，人文知识分子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他们的社会功能主要体现为：在现代化所带来的社会生活变迁中通过理性反思活动对现代文明变迁的双重性后果进行批判，推进社会价值规范、发展理念、道德秩序的变革，从而在现实世界还没有完成现代化的使命之前，在观念领域构建了一个现代化的世界，通过对文化维度的现代化即现代性的反思，将人文理想注入现代化进程。人文知识分子对改革开放的这种理性反思主要有两个维度，一是“批判”，二是“创新”，如果说前者是“破”的过程，那么后者就是“立”的过程，二者缺一不可。

从批判的角度讲，真正的人文知识分子在构筑自己的理论体系的过程中，总是力求在观念领域确立一种人文理想，然后从张扬人性的高度提出改造社会的基本设想，理论的彻底性与现实生活的复杂性就注定了他们对现实的批判态度。一个时代健康的精神环境的营造来自于各种文化思想、价值取向的相互制衡、良性互补，人文知识分子的任务就是以自己的精神生产促进这种环境的形成。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一个充满矛盾的社会变迁过程，这个过程中处处渗透着关于文明与代价、传统与现代、落后与先进的价值判断，人文知识分子的使命就是以一个批判者的身份去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们始终关注社会发展的价值维度，通过意义层面的理性诉求，对改革开放中不合理的社会关系进行批判，促进人的生存价值和文明程度的提升。

从创新的角度讲，人文知识分子是理念创新的主体力量，具体来说，他们担当着社会的道德规范、意义模式、生活方式等等的建构与阐释使命，他们解释着社会变迁中人的意义与价值、社会理想以及人际交往的规则，他们要在对过去的或现存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道德规范等进行批判的基础上，传播一种新的价值观念与人文理念，催生新的社会价值体系的形成，丰富和巩固整个社会道德基础、价值基础和信仰基础。这是人文知识分子对社会生活进行积极建构的特有方式，它与政府通过权力与制度来实现对社会的治理共同构成引导社会前进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讲，人文知识分子在社会发展中既是批判者，也是建构者。

二、人文知识分子在改革开放进程中社会角色的多重性

人文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在改革开放进程中具体化为特定的社会角色，并通过这些角色得以实现。在30年的实践历程中，人文知识分子承担的社会角色是多重的，这些角色也成为对当代人文知识分子有机性的最好诠释。

1、传统文化的传承者。文化的传承和复兴是中国人文知识分子的重要使命，当代人文知识分子传承文化的特有方式，一是“阐释”，旨在促进文化积累，二是“创新”，旨在推进文化自新。中国的现代化是一种典型的“外源性现代化”，但“现代化的断裂”这个困扰西方国家现代化进程的问题也同样在改革开放中困扰着我们，那种把现代化与传统截然对立起来的两极思维模式，已经越来越被强调传统与现代的对接和融合的理念所取代。“传统虽不能自动地充当现代化的动力，但传统因素的合理利用却能对现代化起某种导向作用，这是自上而下的现代化所必须认真审慎对待的大问题”，东南亚崛起的重要经验就是对传统儒教文化中有利于现代发展的合理性因素的继承。传统文化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文化土壤，在30年的改革开放进程中，市场经济所造成的社会生活的世俗化、欲望化、平面化曾一度带来传统文化的衰落，这种衰落一方面导致了人文知识分子文化传承的现实困境，另一方面也促使了他们的一种文化觉醒，公允地说，在推进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中，人文知识分子的劳动是卓有成效的，传统文化在改革开放中正在发挥越来越重要的社会作用，并且日益成为全球化时代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砝码。

2、社会改革的监督者。社会改革的监督者是人文知识分子在改革开放中的第二种角色，这种监督体现为从人类普遍理性的高度对改革开放进程进行价值评判，促进社会发展维度与人性完善维度的统一。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认为，人类社会发展是一个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历史进程，在“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之间，人文知识分子显然更关注的是“合目的性”，这决定了他们总是与现实社会保持着理性的距离，这种距离使他们能以一种“思想者”的身份自由地青说、独立地表达。“有勇气在一切公共事务上运用理性”——这是康德对启蒙精神的简明界说，也是人文知识分子最重要的

精神特质。人文知识分子如果丧失了这种公共情怀和现实批判能力，也就丧失了其合法性。改革开放30年来，作为一个知识群体的人文知识分子始终没有停止过对时代的洞察和中国改革的思考，勇于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他们作为监督者身份的真实写照。

3、政治民主的推动者。推进政治的民主化是改革开放的一个重要维度，人文知识分子是中国政治民主化的积极推动者。回顾中国30年的改革开放历程，几次对改革开放及政治民主化进程起到关键性指导意义的大讨论如真理标准的讨论、人道主义的讨论，都主要是由人文知识分子自上至下发起和主导的，人文知识分子的积极推动无疑为构建政治和谐拓展了实践空间。如果说近代的人文知识分子是通过政治思想的启蒙、政治思潮的引领、政治理想的实践、政治活动的领导等方式来推动中国民主化进程的话，当代人文知识分子面对的却是一个“告别革命”的时代，时代背景的变化导致了政治意识形态的新变化和人文知识分子政治参与的新特点，当代人文知识分子不再把关注的重点放在构建一种宏大的政治蓝图上，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政治体系的软件部分，即政治文化的构建上。区别于以往的地域型和顺从型的政治文化，当代人文知识分子致力于构建的这种政治文化是一种参与型的政治文化，它将更有利于在国家权力、社会自治与个人权利之间实现一种平衡。对于人文知识分子而言，这种构建将是一个长期渐进的过程。

4、精神文明的守护者。人文关怀是人文知识分子的精神特质，这种人文关怀从哲学上体现为一种对人的主体层面的终极关怀。正因为如此，余英时先生把知识分子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理解为“具有一种宗教承当精神的知识群体”。30年的改革开放进程带来了中国社会文化价值体系的深刻“转型”，一方面传统文化正在丧失其绝对权威，新的价值体系亟待建立，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使各种西方思潮大量涌入，这里面既有精华也有糟粕。总体来说，当代人文知识分子面对这种挑战的态度是积极的，在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中，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对中国改革开放的“形而上”的思考和对市场经济的文化解读，相反，他们始终关注改革开放进程中的人的精神生态问题，关注在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巨大的社会变迁中社会价值体系的构建问题，这种关注旨在促进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协调发展，提升整个民族的心灵境界、伦理水准与文化内涵。在改革开放的巨大社会变迁中，人文知识分子通过反思性批判活动，维护着精神性的价值领域的神圣性和独立性，推动社会观念领域的变革，形成对现代性的双重性即建设性与破坏性的理性认知，在培育健康的社会心理过程中，人文知识分子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5、公共话语的建设者。成熟的公共话语空间是现代民主政治平衡的砝码，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纵深发展的一个重要保障。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公共话语空间在培育民主政治、促进公众参与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而知识分子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在推动公共话语空间发展中担当着重要角色。作为中国社会的知识精英阶层，人文知识分子凭借自己的超越性思考和敏锐感受提出问题，并提出解决问题的可能性途径，影响社会舆论，以此来促进公共话语的构建，维护社会公共利益。人文知识分子的话语影响力是公共话语发展的一个重要的依托，但在公共话语空间的构建中，人文知识分子并不是领导者、启蒙者、仲裁者，而是参与者、沟通者、协调者。他们的作用是在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体系和公共话语空间构建一个沟通的平台，使二者保持必要的张力，促进公共话语空间逐步走向开放与和谐。特别是近十年以来，中国的人文知识分子敏锐地捕捉到大众传媒和互联网对中国公共话语空间的冲击和影响，开始借助现代便利的传媒手段发挥其社会作用，以一种崭新的姿态推动着中国公共话语空间的构建。

三、“仰望星空”、“脚踏大地”：人文知识分子社会角色的未来重塑

站在改革开放新的历史起点，我们需要的不仅是“返观”，更是“重塑”。在继续推进改革开放的进程中，人文知识分子话语权的隐忧是存在的，这种隐忧一方面来自于作为现代性固有逻辑的“理性的祛魅”，当代西方知识界对于人文知识分子话语权的普遍忧虑也正基于此。齐格蒙，鲍曼把人文知识分子角色的嬗变概括为由“立法者”到“阐述者”的转变，指出“‘文化鸿沟的消弭使人文知识分子与普通大众之间传统的一方教诲，一方洗耳恭听的单向话语关系，变为双方都主动参与各抒己见的双向互动关系”。“中国现代性的特殊性”是导致这种话语隐忧的另一个方面。中国的现代性呈现出“前现代性”、鲍曼所说的“稳固的现代性”和“流动的现代性”并存交织的特点，同时，市场经济的工具理性带来的“意义危机”使对普遍意义与真理追求的空间逐步萎缩，作为昔日时代文化核心的人文理想不再神圣。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市场化、全球化正在使改革开放的时空背景发生质的变革，这意味着人文知识分子未来的精神创造活动必定是在一个价值更加多元、利益更加复杂、矛盾更加尖锐的时代背景下展开的。

在继续推进改革开放的进程中，人文知识分子社会角色的重塑有两个支点，那就是“仰望星空”和“脚踏大地”。

从“仰望星空”的角度来诠释人文知识分子未来的社会角色，就是要在承认人类文明的普世性成果的基础上，致力于一种超越于经济—物质层面的理性批判和创新，使人文知识分子成为新知识的探索者和高级的精神生活的倡导者与捍卫者。作为社会的精神阶层，人文知识分子以理性建构一个抽象的观念世界，然后用这些理念原则来指导现实的社会实践，这些理念随着历史的积淀凝结为人类精神文明的共有成果，它们独立于具体的意识形态而具有普世性价值，并在全球化的今天成为一种全球共识，这些普世性的文明成果将成为人文知识分子“仰望星空”的一个根本支撑点。“仰望星空”就是要主张人文知识分子在未来的改革开放进程中要有一种全球视野，而不是仅仅局限于本土视野和本土经验，在此基础上对全球化带来的时空变迁的广泛性与深刻性有足够的关注。中国当代人文知识分子置身于一个全球化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文化孤立主义或文化封闭主义都是行不通的，文化沟通与文化对话成为文化发展的共识，从某种意上来讲，这也是中国30年改革开放的基本经验。因此，中国人文知识分子未来的重要使命将是在平等对话的基础上促进东西方文化的融合，逐步完成从传统叙事向现代性叙事的转变，使现代理念不断注入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使中国的改革开放与全球化保持一种必要的张力。

从“脚踏大地”的角度来诠释人文知识分子未来的社会角色。就是要强调人文知识分子要以一种兼济天下的公共情怀担当社会良知的守护者和社会正义的代言人；就是要建构一种人文知识分子与社会民众之间积极的对活模式，使人文知识分子真正成为社会民众尤其是中国改革进程中“弱势群体”的代言人；就是要提醒中国人文知识分子始终不要忘记中国文化的现实土壤，与中国民众和中国文化建立一种有机的互动的情感联系；就是要指明人文知识分子未来的重要使命就是维护和丰富本土的核心价值体系，而当代中国人文知识分子未来的历史使命就是在西方为主导的世界话语系统中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在与异质文化的平等交流中增强中国文化的国际影响力和亲和力，变“文化拿来主义”为“文化输出主义”，真正成为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的主力军。在中国未来的改革开放进程中，人文知识分子应继续秉承改革开放前30年所积淀的公共关怀，并促进这种公共关怀与时代精神相契合，努力生产出符合时代精神的优秀精神产品，为社会的和谐发展立言践行。

作为人文知识分子社会角色未来重塑的两个支点，“仰望星空”和“脚踏大地”缺一不可，“仰望星空”旨在超越，“脚踏大地”旨在回归，二者并行不悖。徐复观将理想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概括为两点：“一是将自己解消于自己所追求的知识之中；敬重自己所追求的知识，也敬重他人所追求的知识；经常感到知识高于一切权势，贵于一切权势。二是自己的精神与自己的国家民族，有自然而然的‘同体之感；有自然而然的在自己的本分内献出一份力量给自己的国家民族的要求。”可见，对于人文知识分子而言，兼要具有“超越”与“回归”的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