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山
当我在山道上偶然遇见净心时,他单手向我行一礼。开始,我还以为他是随那位开奔驰车的和尚一起来的,甚至还以为他是那和尚的徒弟,他很年轻。一交谈才知道我错了,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位开奔驰车的和尚。他说跟那和尚一起来到这山里是一种缘分,但他们修的不是同一宗,所以到现在也从未去拜访过他。净心修的禅宗那个什么支我记不住,只知道就是咱们俗话说的云游和尚,也叫苦行僧。他们的宗旨是化缘生活,而且食不能有隔夜粮,穿不能有隔季衣,也就是要保持绝对清贫,不允许有—-点儿财富。并且他们不允许在同一个地方住长时间,要不停地到处走,到处化缘,为所到之处祈祷、祝福。他所以在这里住下来是因为父亲前些日子脑中风,这里距青岛近,可以随时看望一下老人家。
第二天我拿了自己的—本书,还提着一包炒花生,专程上山拜访净心和尚。净心只比我儿子大3岁,毕业于中央工艺美院,自己开办过装潢公司,当过老板。也许是职业的癖好,我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问他为什么出家当和尚,我期待着一个惊心动魄的人生变故,最低也是一个感人泪下的恋爱故事。但他的回答却让我大失所望,他说自己出家当和尚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从小就喜欢流浪生活,他小学时写作文《我的理想》就是过流浪生活。
他的住处是一间半坍塌的土屋,炕上连炕席都没有,只铺了一些茅草。我说这能行吗?他吃惊地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能住在这屋里已经太奢侈了,在西北我都是临时搭草棚过夜,或者露天睡在睡袋里。他踢了踢地下的一卷破睡袋。接下来,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位身无分文的苦行僧跟我谈的不是修行,却是当前的世界金融危机。他随身带着一个收音机,这个出家人的人世之深绝对是我不能比的。他对中国对世界的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对金融危机有两个观点,第一,他认为美国的金融危机的深层原因不是经济的而是文化的。世界上很多事情看似是经济的,其实质却是文化的,比方说,中国当前买小汽车的人有一大部分不是工作生活所需,而是因为邻居或同事有汽车,自家没有觉得没面子,于是就买了。实际上开一台汽车的人对环境的污染远远大于一个随地吐痰的人,可是你对一个随地吐痰的人鄙视,对一个开汽车的人却仰视;你说这是文化的还是经济的?第二个观点,他认为金融危机说不上是一场劫难。他说如果世界经济发达到让每个人都能拥有一台汽车的话,那才是一场毁灭的人类大劫难。作为一个苦行僧,他这样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但我发现他在吃花生米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嚼碎就咽下去了。我们一边谈话一边吃花生米,我是口里吃花生米的时候不能说话,说话的时候不能吃花生米,他却是两者都不误,让我一直担心他会给卡着。看来,苦行僧抑制了对金钱的欲望却无法抑制旺盛的食欲。临走时,我指着他炕上的一个木制容器,问他,这就是——钵吧?他一笑说,对,法海就是用这东西把白娘子压在雷峰塔下的。我又对他的敏锐吃了一惊,我真的就是从那出戏里认识这器具的。他说,这本来是化缘用的,现在成了摆设了,你看朋友们送来的米,还没等我吃完又送来了,我说你们把我弄得哪像个出家人?简直成地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