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大点事

秦德龙

“我錯了。我犯了政治错误，破坏了党报的党性原则……”木小水写着检查，泪水扑簌扑簌地滴在纸上，撕了，再写……

记者木小水坐在电脑前看着刚打好的小说发呆。“起个什么题目呢？发出去署不署自己的真名呢？”思来想去，木小水不由得又想起了这篇小说的由来……

那天报社派木小水随常务副市长胡日下基层。胡日一天跑了四个县十多个单位。一到企业，胡日就把脸笑成一朵菊花，同工人亲切握手。一进会议室同干部座谈，胡日就把脸绷得像屁股，毫无表情，向他汇报的人就像自首的罪犯，不敢看他的眼睛。无论到哪里，胡日脸像菊花时总是那么几句话：“师傅们辛苦了！你们创造财富，默默奉献，是最可爱的人！”脸像屁股时也总是那么几句话：“你们要进一步提高认识，加强领导，精心组织，形成合力……”午饭、晚饭当地领导陪胡日。陪吃的官员讪笑着像皮条客一样殷勤地介绍特色菜，敬酒，讲黄段子，胡日的脸又开成了菊花，可出了餐厅就又绷成了屁股，且是鲜艳的猴屁股……

如此折腾了一天，木小水回到报社已是夜里十点了。编辑在版面上留了800字的位置等木小水的稿子。木小水迅速写好稿子与胡日的秘书联系要他审稿，秘书说你把握好了就不用审了。木小水把稿子发电子邮件给了编辑。谁料竟惹出了大祸……

“你写的什么稿子？！”第二天上班不久社长就龇着两颗大牙咆哮，像要咬断木小水喉咙似的，“你给我念念！”“常务副市长胡日深入一线调研……”木小水拿着报纸念道。“别念了！知道错了吗？”社长目光直刺过来。木小水不敢吱声，他确实不知道错在哪里。“常务副市长就够了？市委常委的职务你为什么不写上？！党代会选出市委委员，全体市委委员再选出常委，这是十分严肃的，你懂不？今天一早市政府办公室就给我打电话说“你们报社改成组织部了？想免谁的官就免谁的官！”不到十分钟，胡市长又亲自给我打电话说“你免掉我的常委也要和我谈谈话吧？怎么让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呢？”你给报社惹大祸了！这是政治错误！党报的党性原则被你破坏了！我问你，稿子见报前为什么不审稿？”木小水的声音像蚊子哼哼：“我联系他的秘书审稿，秘书说‘你把握好了就不用审了……”“人家说把握好了不用审，你把握好了吗？……”

“我错了。我犯了政治错误，破坏了党报的党性原则……”木小水写着检查，泪水扑簌扑簌地滴在纸上，撕了，再写……他已听到小道消息，报社要解聘他，他是没有编制的记者。他感觉饭碗要没了，天要塌了……

报社不再派木小水采访，也没人理他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了老家犄角乡旮旯村。他是个孤儿，自小由本家二爷带大。二爷无儿女，年轻时当村支书，乐天派，再大再急的事到他跟前也是“屁大点事”。看着孙子痛不欲生二爷就骂：“少写了一顶官帽又不是日了他娘，妨他吃了碍他拉了？这咋能算政治错误？官帽和你这个小百姓的饭碗比，顶多算屁大点事！”木小水知道给二爷讲不清楚。可二爷知道这个当官的叫胡日时笑了：“我以为谁呢，他能尿多高我还不知道？明天我找他去。屁大点事，别哭了……”

胡日见到二爷，一下扑上去紧紧拥抱，脸抽搐成苦瓜，还淌出了泪。胡日是当年旮旯村的下乡知青。哭过的胡日拍着木小水的肩膀，脸又变成了菊花：“小水长这么大了！我招工回城时你才三岁！”胡日请二爷和木小水喝酒。二爷和胡日的脸都成了猴屁股。“不是你当年护着我，我能有今天？”胡日对二爷感激涕零。“我只不过是凭良心。当年知青演样板戏，你演刁德一，小凤演阿庆嫂，俩人常一起对台词，年轻男女老在一起咋能不碰出火星？你们两情两愿，多好呀！小凤肚子一大，他妈的公社书记非说你破坏上山下乡反对毛主席，要把你下大狱。其实是他想“吃”没“吃”着。我拍着胸脯证明你俩是谈恋爱准备登记了，介绍信早开好了。你说这人之常情的事咋能算反对毛主席呢？当官的就爱拿政治吓唬老百姓，其实是屁大点事……”

木小水又去找社长。社长说你转正式编制的事胡市长专门给我打了招呼，报社已经给人事局打过报告了，很快就办下来了，你别心急。社长说：“不过我还得批评你，胡市长是你亲戚你咋不早说呢……”

坐在电脑前的木小水想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写下了这篇小说的题目：《屁大点事》，署上笔名“杨光洲”，一点鼠标，把它投给了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