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辑
头朝下的生活
总是睡得这么晚
而起来时,太阳已悬挂进12点钟
日子像倒扣的瓶子
我头朝下走在
我的生活中
酒、赌博、网络、女人和强迫症……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下水道
什么时候
修到了我的身体里
那个幻想脱下野花的衣服的少年
已踩着一张又一张白纸远去
留在单位和生活里的
是我。没时间抬起头
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
寻找那朵
童年时看过的云彩
没时间去雪地上
踩响一直绷紧在内心深处的
某根琴弦
我他妈活倒过来了
我头朝下走在我的生活里
想哭,却找不到泪水
想爱,却找不到心和灵魂
想写,只能写下失败
在城市熙攘的人群中
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阅读欲望的各种版本
我心灰意冷
钻到酒瓶子里再不出来
我在一个又一个烂女人那里
修建圣殿,把肉体
奉为惟一的偶像
我向着古代嚎叫啊
我的普通话,李白
听不懂
怀念一夫一妻的日子
我怀念我生命中那些
一夫一妻的日子
一个遵纪守法的初中教师
五点钟起床,风雨不误
准时把脚踩在签到簿
和站在校门口的校长的脸上
在铃响时走进教室
在铃响后走出教室
在一个又一个45分钟里
推着那些西西弗斯没有推过的石头
上山,又下山
我怀念我生命中那些
一夫一妻的日子
一个在心里发着洪水的
初中教师
总是在陌生的女性面前局促,脸红
总是准时坐在晚餐的桌前
把一盘土豆丝或一碗炖豆腐
吃出幸福的滋味
那些月薪600多元人民币的日子
那些只和老婆做爱的日子
那些在公交车里挤得呕吐的日子
那些骑自行车上下班的日子
那些每月朝老婆要50元零花钱的日子
那些一年只打5次出租车的日子
那些一夫一妻的日子
已被上帝收回
那些一夫一妻的日子
我怀念,但不坚持
我曾为它们流下过泪水
但如果那样的日子再回来
我一天也过不了
命运牌破车
从一个狗女人的首发站
开往,另一个烂女人的终点站
总是加不满
金钱的汽油
偶尔抛锚在某一本书的深处
在午夜,伤风的引擎
在上帝的听觉之外
咳嗽着。灵魂的不痛之痛
家的车库就要从暖库变成冷库
朋友们的漆,刮掉了一块又一块
早已认不出心灵的原色
在生活的泥土道上开着,开着
总是开不进理想的高速公路
酒是最大的磨损,把伤害
带进底盘和胃
减震就要毁于
越来越重的单位与工作
领导的手,还总能出奇不意的
抓在方向盘上
非常组织与纪律的转动
将车速降回
不迟到不早退之中
一个工薪族的慢
在一年又一年的会议、晋级、考核
等等不良路况中
变得更慢
这辆又破又慢的车
现在停在一万本书的外面
停在一万个计划和策划的外面
停在城市和陶渊明的外面
一万条岔路分开的人生旅途中
颠簸着
颠簸着
这辆比命运还要破的破车啊
等待着加满比金钱更纯粹的汽油
等待着一次比尼采更彻底的大修
失败之夜
窗外,隐隐约约的风
把寂寞吹入我的心底
我在根本没有的地方
听见枯枝折断的声音
我数了好久的心跳
并且,持续的烦躁,又烦躁
好像谁在我的体内
搬石头,沉重的感觉
却没有随屁一起放出来
我在屋中走,走了又走
我不知道谁在用鞭子抽我
看不见,也
听不见声音
却有清晰的疼痛
进入我的心
这个夜晚将疼到什么时候
是心在疼?还是
笔下的纸在疼
我不知道
我关上灯,拉开窗帘
在只为我一个人黑暗着的
天空中
像寻找失败一样
找到了一颗
刚好比台灯亮一些的
星星
没有唐诗和灯的夜晚
那些努力把手从心中伸出来
伸向天空中的星星的夜晚
已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吗
当我又一次从醉和女人中挣扎出来
从关闭的手机中取回耳朵
带着一身酒气,坐在沙发上
坐在妻儿的睡梦之外
已是深夜三点钟
我感到那些去唐诗中找灯的夜晚
已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现在我是如此沉重、疲倦
一旦站在孤独里,就有泥和污水
从身体中流出来
我被什么所污染、所伤害
当年我的心底也铺有一张
洁白的纸吗
我突然有了流泪的感觉
在深夜三点钟
在我翻开儿子的课本,看见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句唐诗时
——我竟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