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风（组诗）

杨　通

巴 中

下雨之前，阳光普遍很明媚

如果在阴天，我恰好能看见蒲公英像小姐姐们一样

在草尖上奔跑

起风了，羊群惊慌地望着家的方向

更多的时候，雨会一直下到深夜月光的睡眠里

蝴蝶怀孕的怀中，一盏灯忠贞地亮着

温馨的光照在巴中的脸上

那些青山绿水间，白鹤的梦话

唠叨着紫藤躺椅上老祖母矜持了近一百年的美貌

雨停了。虫蛹破茧而出

我们骑着年画里的水牛从窗户上走了下来

我们来到户外。你问：火车可不可以直接开进巴中

说到这里，羊群已经抖掉了身上的夜色

随着白云的移动，天空从东边亮到西边

巴中，我爱你

山外流水的声音，在我的阁楼里荡漾

我一直在巴中这块大地的胎记上为热爱抱残守缺

不去关心梦寐之外的风花雪月

不去猜想亲爱的疾病

会把我带向黑暗的哪一个墓室

鸟语封喉，灯盏脱衣

今夜，我只想搂着落花的尸体

说：“巴中，我爱你！”然后随着流淌的月光而去

站在远方

看一看我的灵魂是如何从我虚无的一生里走散的

一缕风

大地上奔跑着无数的风

有人说

从一缕风中可以听到花朵和鸟语绽放的声音

而我，在一缕风中

看见了飘动、窒息和弯下去的腰

玉米林

那些青苗的阳光中晃动的身影

令人牵挂。当风传递着情窦初开的花粉

我看见，大地的脸庞上

那些隐秘的幸福，离我是那么遥远

我不知道，我曾经在玉米林里迷失的方向

原来就在一株玉米逐渐丰满的颗粒中

我多想再次回到玉米林

听妈妈说：摸摸这些玉米

你就会摸到生活最温馨的内容

黄昏里

让我知道我该怎样离开。让我知道

我还有多少时日。坐在石头上的老者

请让我看见我与前生和来世的缘

大地在下陷。它们不再被落日看见

一片黑飞过天空

夕光通过地表回升。一只鸟在老者的头上盘旋

在鸟语里沉默的一棵草，为沉默的重量

弯下了腰

秋 风

谁看见了秋风

它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就吹乱了一坡青草

就吹乱了几只山羊。白云失散

天堂，也在寻找拭泪的手绢

谁丢失了秋风

几株银杏树正在死去

落叶擦伤了鸟鸣，带走了方向

荻花，白色的火苗，燃起了河流深度的冷

谁在舞动秋风

野果，暮鼓，甚嚣尘上

秋风啊！挑拨我，让我不再弯腰，去捡拾身外之物

秋风啊！让我行为不安，让我心飞扬

我让奔走时，露出深入大地的马脚

黑 牛

一滴古老的墨，陷落在山坡的彩纸上

正午，剧烈的阳光，怎么也擦不掉

黑牛拴在故乡树桩上的亲情

大地多么沉静，黑牛在梦想里的疼痛多么坚韧

春天的胃反刍着乌鸦的歌喉

却吐不出姑娘出嫁的良辰

岁月，在这里换掉了多少幅画布

一朵野花腾出一大片土地

为蝴蝶做了鬼

月光啊，解开你的绳子吧

让今夜的故乡离开孤独的树桩

让黑牛的衰老，在青草巨大的喧哗里，悄无声息

这是故乡

这是故乡

三江从青山的裙底穿过

月儿低飞，像缓慢的白鹤

擦亮岩石，树丛，狗吠和村庄乌黑的瓦脊

我要努力拨开这一丛慈竹的阴影

才能看见后山坡上那些安静的祖坟和茂盛的青草

才能看见露水里的野菊花，那些秘密移动的灯盏

我无法确定这条小路最终把我带向何处

一只蛐蛐的梦呓就能把我蒙蔽，何况

前面还有更深邃的稼禾

秋风吹过，田野空旷，稻谷已经回到仓里

而父亲，是没有被昨天带走的琐屑的农事

继续在土壤和俚语里溜达，守望，成长

母亲，是灶堂里的柴薪，燃动的炊烟

让卑微的茅舍，温柔，缠绵，美丽，生生不息

今夜，我要再一次爬上天马山顶

展开星光下的这一亩良田

细数家珍

呼 唤

一只狗在叫我的名字

我总是难于听见

巴中这个城市很小但很嘈杂

有时候我会丢失很多东西，包括我的名字

即使偶尔听见了一只狗在叫我的名字

但我往往不知道它在叫谁

因为隔着一条河，隔着数重山

在巴中城中，我看不见故乡的张望

今夜，我突然听见了一只狗在叫我的名字

循着它的声音回去，我看见

一只狗，还有它身边的那些野草

用整齐的忧伤托着我行走的孤独

我醒了，却不敢睁开眼睛

我怕泪水流出来

再一次把一只狗亲切的叫声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