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帮

2009-02-09 07:13程相崧
当代小说 2009年12期
关键词:妮儿娃子娃儿

程相崧

【引子四平调,快活三】

(骂一声四川帮你瞎了狗眼,才娃儿讨生活命运艰难!十六岁到城里来把活儿干,俺两个是兄弟魂儿相牵!他口袋里带着四百元钱,你不该趁黑夜给他掏干!他哭哭啼啼来把俺见,见此情不由得让人心寒!俺刘豹气不过又看不惯,抄上把铁锹去给他伸冤。)

【正文】

“金乡帮”其实就俩人,刘豹跟才娃儿。

刘豹出来干活儿已经三年,现如今在这工地上混着。离开家在这京城做事儿,一个省里的碰见了都希罕。更不用说一个县里。原来这工地上就他一个金乡人,平日受到工友的欺负或跟那凶狠的四川帮发生点儿小摩擦,连个帮忙的都没有。这下好了,前几天又来了一个金乡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名叫才娃儿。才娃儿跟他一个村儿的,才娃儿的姐姐娟妮儿在京城干那个买卖。

这日子是苦!

无论是黑龙江边吃着硬硬的苞米饭长大,经了严寒的洗礼,在深山老林跟饿狼捣斗过的小伙儿:或是吹惯了凛冽肆虐的朔风,拉惯了黄河古道里的纤绳,肌肉腱子硬实如同铁块块的汉子:若是你走进了这人烟绣错,店铺云连,熙熙攘攘的京城,再走进脚手架林里的建筑工地,你整个人就会一下子软下来了。

在轰鸣的搅拌机前和着沙灰,或者在脚手架上垒着砖头,望望不远处繁华街道上林立的楼房,听听那边儿传过来的喧嚣市声,你的心一下子就空落了。在这迅速生长的钢筋水泥之中,人如同笼中兽,又如同推上电闸轰轰转动的机器。不能听见爹跟娘的唠叨,不能闻见媳妇身上的香胰子味儿了,不能拿嘴巴去亲吻娃娃那细嫩白净如同粉坨子一样的小脚儿了。就连街道上穿梭着上下班的女人也不能瞅上一眼啦!打工地上回来往窝棚里一躺,啥也别想啦!

刘豹啥电不想,爹死得早,家里有一个老娘。上边儿倒是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看他不是个成气候的物件儿,兄弟间情分也冷淡。他一个人活到二十八九没找下个老婆,凄凄楚楚地过活。出来前他跟家里吵了一架,其实他早看够了嫂子的脸色。听够了哥哥的嘟哝。那天娘用拐棍儿捣着地说小二,你就不能出去混个人样儿回来?下午他就收拾了行装,悄悄搭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他是赌着一口气走的,他要混出个人样子呢!

刚开始出来的时候他单单薄薄的身子实在感觉吃不消,干了半年实在呆不下去了,回了家。工钱老板扣着一个子儿没给,回乡的路费是跟老乡借的。

娘问:“咋回来了?”

“工地上没有活儿。不想去了。”他回答。

“回来千啥?家里又不缺人手!”娘的话冷冷的。

听了娘的话他的心里堵得难受。想想一个人外面受屈的时候,心里苦了便喊娘。可真正到家中,娘却连个暖心窝的话都没有。

他心里难受,赌气朝着娘说:“娘,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娘说:“你如果真想死的话,你便去死!”

他知道娘的话是气话,他不恨娘心狠。娘年纪大了。顾不了他了。眼看他也是个快要三十的人啦,哪能还靠着娘呢?想想他又怨恨自己:你个不懂事儿的娃儿,娘好不容易把你拉扯这般大,你却要去死?你昨能跟娘说出这样儿的话来呢?你说这样的话,能不让娘寒心?第二天他就偷偷出了家门,出来后又想起娘的好,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娘在那头儿哭了。

一扳指头出来三个年头了,他不论春夏秋冬三年里这么拼着命,骨架子粗大了,肌肉腱子也一天比一天硬实。壮实的身板儿抗住了风沙寒暑,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不算病。压住了心中的怨气憋闷,卡上的钱也一天天多起来了。

这样在工地上一天干下来,头上焦热的太阳烤着,脸皮跟眼角儿变得粗糙了。眼角儿里。鼻子洼儿里沾满了水泥石灰的粉末儿,结成了黑黑的痂。鼻孔儿里塞堵着水泥石灰的粉末儿,一喘气鼻孔里一丝一丝的疼。手指头肚儿先是磨去了原先的老茧,皮肉粉红细腻,接着手指头肿起来,淌出血水来了。

这工地还早呢,一座座庞然大物向上慢慢延伸着。

只要在这工地上呆上两三个月,便渐渐被繁重的恬儿累垮了。人也干瘪下去。饭菜不能入口,老板心眼儿黑。做饭的会巴结。粮食是买的陈旧变质的粮食,菜是挑拣最便宜的。菜量少,盐巴就放得多。几天下来人便没个人样儿,刘豹看看自己,就剩下个骨架儿了。这个时候再没心思想工地外大街上的女子,从脚手架儿上爬下来,随便找一个空地儿一骨碌躺在那里,再也不想起来了。

瞅瞅这刚来到的才娃儿,刘豹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心里把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上午吃饭的时候,才娃儿接到姐的电话。他抓住电话喊了一声姐便哭了。这娃子打下了学就叫着出去到城里闯世界,雄心勃勃,这时才知道悔,才知道慌了。哭得又丑又难听,脸上的泪道道儿里掺和着水泥,

要说这才娃儿姊姊也算可怜,爹娘有病,姐姐初中下学就出来千那个行当,挣了钱回去养着自己的爹娘,可是名声就坏了。虽说是个娇媚的妮子,可有谁肯娶她呢?老人们远远瞅见她就要吐唾沫,那种人在家乡丑得丢人得很呢!她一心供着才娃儿上学,可这孩子也不是个上学的料儿。高中毕业就闲在家里,这不!姐姐就带着弟弟到京城来混生活了。

在这工地上混生活不容易呢,你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子,这还只是个开头儿,以后有你苦的时候呢,

确实不假,没过两天,才娃儿就让那帮四川帮盯上了。

工地上都知道那群“四川帮”手长着呢,人又多,又凶狠。他们晚上的时候在民工们住的棚屋里乱窜。谁一睡着,他们就开始摸谁的口袋儿。翻了这个口袋儿翻那个口袋,如果你并没有睡着,一睁眼,瞅见他们了,还不能喊。一喊准是一顿打。有时候他们看你一睁眼,就嚷:睡觉。有时候还给你一巴掌,你就得睡,

这样你一动不动,口袋儿里的钱就让他们拿走了,

刘豹平日就不大往兜儿里放钱,大钱存在折子里,小钱儿一块两块也不怕他们拿。那些人在工地上呆久了,跟工头儿都混得熟,有时拿了钱还请工头去喝酒,所以上面儿也不怎么管。

这天早上刘豹从窝棚里钻出来,正在水管前面刷牙,就看见才娃儿哭哭啼啼从另一个窝棚向他走来。

“咋啦?才娃子?”

“哥,俺的钱……钱……”

才娃儿到城里来兜儿里带着四百块钱,这个他谁也没给说,昨天晚上让人捂着嘴巴给抢了。

才娃儿一边说一边哭,摩挲得个小脸儿更难看了。刘豹望望这孩娃儿,想起自己出来受过的委屈,心里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儿。他知道又是那些四川帮干的,他领着才娃儿到了四川人的屋里。四川的老大洗了脸,正在那儿抽烟,洋洋得意地瞅了刘豹一眼:

“是,钱是爷爷拿的!”

“还给这娃子!”刘豹道。

“钱昨晚上买了吃喝,都吃到了肚子里,今儿早上拉出来了。要钱到茅坑里去找吧!”那人说。

一群四川人就哈哈大笑起来,刘豹听了脸就热了起来,脑子嗡嗡乱响,像有一堆蜂在里面呢。他忍不住抄起身子后头的一杆铁锹,一下拍到那老

大腿上了。逼着四川帮拿出了晚上掏才娃儿的四百块钱。

结果刘豹给人家赔了两万块钱的医药费,三年的血汗钱全从卡里取出来了。

从这以后,工地上便都知道有两个金乡的小伙儿关系不错,大家背后都叫他们“金乡帮”。

【引子四平调-好姐姐】

(俺刘豹到城里来孤孤单单,看妹子一片心把俺心暖,妹是那人中风花中牡丹,小民工俺今日福分不浅。可是俺流大汗难把钱赚,带着你受凄惶让俺心酸。两颗心在两处是场熬煎,两个人拧一起是场磨难。)

【正文】

听说了弟弟的事儿,娟妮儿来了。她抱着弟弟哭了一通,骂这欺人的世道。劝弟弟凡事要忍耐。在外面活人不容易,挣钱更不容易。完了娟妮儿从兜儿里掏出钱来,厚厚的一沓子,看上去不少。双手递给刘豹:

“哥,你的钱花在才娃儿身上了,俺没多少积蓄,先给你这些,欠你的日后慢慢还你。”

“你的钱俺不能要!”

一句话把个女子堵在那里,跟里竟然有了些泪水。俺的钱不能要,是俺的钱脏吗?这钱挣得是不光彩,可花着一样不咬手呢。俺知道你刘豹跟世上的人一样看不起俺,可俺也不想欠着你这份情意呢。

望着姑娘的表情,刘豹知道她是误会了。心里骂自己口笨,让人家误会了自己。连忙改口道:“不是,人是俺打的。要你的钱没道理。”

女子从外面饭馆儿要来了好吃好喝。三个人在那小窝棚里吃了一顿。吃完了以后,娟妮儿要走了。临走对着刘豹跟才娃儿说:“你们活儿是下苦活儿,别爱惜吃穿,一定要吃好。”

女子用的不是你,而是你们,这就是说她惦记的不单是自己的弟弟,还有刘豹了?这让刘豹一个下午都好感动,心里面就骂那些有了钱的,发了财的。将娟妮儿这样的姑娘毁坏了。这晚上躺在床上,刘豹就想起白天见过的娟妮儿。想想自个儿,若是能够找上一个这样的媳妇儿。那才是美呢。可美梦总是美梦,那女子凭什么看上咱呢?你刘豹也别瞎想了,你也就是有瞅两眼的福分,瞅两眼的福分啊。

日子是苦。可是刘豹爱唱,仿佛一唱这苦日子就不苦了。他唱的是家乡的小戏四平调,在老家人人会唱。可在这京城里听不到了。

“王三宝我住在破窑里,

长到了三十几还没娶妻……”

唱着唱着他就想起了心事儿,想自己三十一二的人了,孤零零在这城市里,举目无亲,身边儿少个女人呢。可是在这钢筋水泥之中爬上爬下,还有个人样儿吗?啥样儿的人能瞅上你呢?

从前他刚刚来到城里,看着街上那么多美丽的女子,心里煎熬呢。就这样煎熬到现在。

昨天那才娃子搬砖头的时候,砖头下边儿有一只癞蛤蟆,才娃子逮住了捏着青蛙腿儿说:豹哥儿,这是个母的哩!

他就笑才娃子嘴贫,笑完之后想想又心酸得不行,才娃子十七八的孩子都知道想女人啦,他比才娃子多煎熬了十多年呢。原本挣了攒了三年多的I血汗钱,没想到为了才娃子的事情一下子打了水漂儿。在那里恨自己的莽撞,恨完了想想那些四川人也实在太坏,打了这么一架总算出了口恶气。

昨天晚上他跟才娃子到了大街上。街上的灯这儿红那儿绿真是好看。在红的绿的灯影儿后面便有妖媚的女人招手儿唤他们,刘豹就感觉自己的魂儿让她们一下下地牵过去了。

才娃子手伸在裤子兜儿里面,手心里攥着湿淋淋的一百元。他说:

“哥。别犹豫了,咱进吧!”

刘豹把眼收回来不瞅那些女子。沉沉地对才娃儿说!

“咱回吧!”

“回啥?哥,俺请你!你娶媳妇的钱花到俺身上了。俺要给你找个媳妇!”才娃子却是哭了。

“你不让俺报答你,俺就欠你一份恩情,这恩情,俺永远记着。”

要说女子,刘豹心里面是装下个人儿了。自从那天娟妮儿走后,他的心中就放不下了。好好的一朵花儿,让人弄脏了。按说脏了的东西谁还戴呢?俺刘豹不嫌脏,俺戴。俺也不嫌她家里有又病又老的老爹老娘,俺有的是力气,养得起他们。刘豹这样想的时候,脸上就羞得不行,说你个大男人家,都想些什么呢?

娟妮儿放心不下弟弟,三天两头儿到工地上来。每一回煲上汤提来,有才娃儿喝的,也就有刘豹喝的。刘豹总是吃得很香、很贪婪。娟妮儿看他吃完了放下碗筷儿,总要笑着问上一句:“好喝吗?”

“好!”刘豹傻傻地答道。

入秋了。娟妮儿拿来两件儿衣裳,喊来才娃儿让他试着穿。才娃儿穿了往那儿一站,衣裳像个套子一样将他罩住了。引得刘豹也在那儿笑。笑完看着才娃儿脱下衣裳,娟妮儿说刘大哥你来试试这衣裳?刘豹穿上却是正合身。

刘豹这憨憨的汉子也明白了女人的心思。

天晚了,才娃儿却赖在床上不起来,让刘豹送娟妮儿回去,在路上,两个人儿就抱在一起了。

“娟妮儿,等过年我要回工资,你就别做了,咱回到家乡,好好过活儿!”

“中,回山东老家,再也不在外面混世界了!”

整天跟这些钢筋水泥呆在一起,人也变成了水泥的模样儿。是灰的。是硬的,人活得没精神。因为有了这娟妮儿。刘豹的生活有滋有味儿了。他就等着到了年底,从工头儿那里要来了钱。带上自己知心的女人走。想想自个儿这三年浪遍了五六个省,到哪儿还是都没有自己的家好。

【引子四平调-寄生草】

(刘豹俺就为了吃顿饱饭,他张五欺负俺心中难安。俺不该露烦恼让兄弟看见,他为俺出怨气匕首相见。怎奈他四川帮仗着人众,打死俺小兄弟天理难容。扶尸体俺心中万般悲痛,没脸面见娟妮儿心中难宁。)

【正文】

有了女子,刘豹在穿衣上讲究了许多。下班从工地上回来,要首先洗了头脸,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裳,才端着饭缸子去饭堂打饭。

刘豹洗完衣裳,许多工友已经把饭打来了,蹲在墙根儿旁边吃着。

刘豹到那儿的时候,打饭的人已经不多了。伙夫叫张五。是个四川人。

刘豹把缸子伸出去,伙夫拿起勺子朝着他缸子里打了一下。刘豹瞅了一眼,是茄子炖鸡。可只能瞅见茄子,连一点儿鸡皮都看不到。差就差些吧,他想着,只要吃饱就行。他举着缸子在那里等着第二勺。可伙夫把勺子丢在锅里,拿起一支烟。点上了。并不再看他,扭着头跟旁人说话儿。

“张师傅,给的菜太少,再……再给点儿吧?”刘豹说。

“少?给你一锅吃得了吗?”张五用勺子敲着锅边儿说,

其他几个民工听了都笑起来。

“师傅,这些怎么够吃呢?”刘豹望着张五。

张五拿起勺子,并没有伸到菜锅里,而是伸到旁边一个大碗里挖了一勺子盐巴,哗啦撒到刘豹的碗里:“不够吃加盐!”

周围的人一下子哄笑起来,刘豹的脸一下子热了。登时感觉一个疙瘩在喉咙那儿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想扔了饭碗用手死死扭住那姓张的家伙的红脖子。一下子给他扭断。可是想想上回吃的亏,不能再冲动了。况且现如今他不是一个人儿,他有了娟妮儿。他忍了这口气,端着饭菜回到宿舍。心

里面却泼烦得很,脸上就挂出一份不快。摸出床底下的酒瓶儿,对着嘴儿咕咚咕咚喝几口,把缸子里的菜往门前一泼,啃着干馒头就眼泪汪汪了。

“豹哥,咋啦?”

刘豹放了酒瓶子,往床上一躺。慢慢说起来刚才的一幕。才娃儿听了就在那儿骂娘。刘豹说要是从前我绝对不会饶他,我现在也是怕了。

刘豹啃完了那个干馒头,被子往头上一蒙就睡了。眼睛一闭就啥烦心事儿也没有了,没了。

才娃儿憋了一股子闷气去找张五,这会子张五正吃饱了饭喝了酒美美地躺在床上,噘着嘴吹着口哨儿,像一条蛇一样在床上舒展着身子。

才娃儿心里骂了一声你倒是舒坦了,你欺负得我荆豹哥好窝囊你倒是舒坦了!

“是你欺负我刘豹哥了吗?你给他赔礼道歉去。”才娃儿站在那里。

张五半睁着眼,瞅也没瞅才娃儿,说:“兄弟们,进来个啥玩意儿啊?”

四川帮哄笑起来。

“你个张五,你给俺起来!”

不但起来了张五,四川帮的人都从床上起来了。朝着才娃儿围过来,气势汹汹。

张五瞅了才娃儿一眼,点了一棵烟。吐出一口说:

“你们金乡帮还打我不成?”

才娃儿慢慢站起来,暗暗抓紧了手中的刀把子。拼力往前一冲,先是一咬牙,手里的刀就要往面前的肉坨子上捅。

心里恨恨地说你个张五,你是躲也躲不开了。

张五伸手一拨,刀子划过他的胳膊。这时候才娃儿看到眼角儿扫过一个黑影子。心里一惊,是身边儿一个人手中的铁锨落在了他的头上。他就听到头上咚的一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头上淌了下来。腿一软,身子就倒了。

他跪在地上,往头上用手一抹,是血。

“狗日的,你还真动手!”张五一声骂,喊道,“兄弟们,给我上,打死了算我头上。”

四川人一拥而上,拿手中的铁锨往才娃儿身上乱砍。才娃儿就听到耳朵边一阵乱响,身上也不知道是啥物件儿砍在上面砸在上面儿。一开始他还想翘翘屁股爬起来,到后来没那力气了,也没那心思了。

过了一会儿,工友把刘豹从床上拉起来。喊着:“才娃儿动手惹人家四川帮,让人打死了!才娃儿让人打死了!”

【引子四平调·四边静】

(想起了出来前俺在那金乡县,靠农耕度日月辛苦万般!离开了爹和娘来把钱赚,风里来雨里去来把活儿干!住的是烂窝棚吃的是下等饭,眼瞅着新年到不给银钱。悔不该心怨恨怒火难按,到如今酿大错悔恨已晚。托妹妹过年时把俺娘看,过春节不见儿让她惦念。还托你给她钱六百块整,当孝心代替俺献娘面前。)

【正文】

张五判了刑。

才娃儿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现在装进一个小盒子里了。刘豹抱着这个小盒子。一步步往工地赶,后面跟着娟妮儿。才娃儿是个好兄弟,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为了给他出气,让人打死了。

“到了年底,要了工钱咱就走,再也不到这京城来了。”

眼瞅着到年底了,大家都盼着工资发下来,可是总没有消息。最后听说了,年前不发了,上头说没有钱。工人都拿不着钱,有些人借钱回家过年去了,工地上一下子变得好冷清。

工地上没有活儿了,又没有钱回家过年,刘豹白天就去网吧玩会儿,从才娃儿死后。他学会了上网。玩会儿牌,下会儿象棋。有时候也耍耍钱,一毛两毛的。

年前这几天,刘豹一次次到工头家里去,工头却耍了赖皮,给他倒茶倒水。但说到钱的事儿,就是没有。

这样刘豹去了几趟都是空手而回,那一回他临走时说:给钱,不给钱我就不走,这年我也不过了。

下一次他是带着刀子去的,原本是想吓唬吓唬他们,谁能想到竟然真的把个工头给捅了!

在号子里面儿,他悔得要命。娟妮儿来看他,两个人相互看看都哭了。

“俺对不住你!”刘豹说。

“你刘豹是蹲了号子了,可是不管你刘豹在哪儿,俺这一辈子是跟定了你了!”她说。

她临走说:“你还有什么安排的吗?”

“回家替俺看看老娘,她六十多了,不容易呢。”

娟妮儿点头答应了。

三十儿那天下午,还没有走到刘豹家的门口,娟妮儿的脊背就发冷了。回来的这几天,她都是躲在家里,怕被人看见,怕被人骂。她到了刘豹的家里咋说呢?那家人怎么看她?她的心里犹豫了。可转念一想,有啥心慌的呢?刘豹的亲人就是你的亲人,刘豹的娘不就是你日后的娘吗?想到这里她眼里有了泪,真想扑在老人家的怀里哭上一场,哭出自己的委屈。也哭出刘豹的委屈来。

她敲开了门。开门的是刘豹的娘。老太太年纪大了。瞎目糊眼的。眯眼瞅着她:“你是娟妮儿?咋是你?”

“咋不能是我?”娟妮儿说,“在北京俺跟刘豹常在一起呢!

“豹儿昨啦?”

娟妮儿将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唉!我早就说过让他到城里干点儿正经事儿。闺女。你昨缠上了他?!”老太太有些愤愤地说,

“婶儿,他没干啥,他没干哈不正经的事儿!”娟妮儿急了。

“干正经事儿还能让人逮进监狱去?你们俩常在一起?还能有个好?”老太太恼怒地用拐棍儿捣着地面。

老太太似乎对眼前的这个姑娘有着无端的恼怒,对于她说的话听不进一句,也不想听进一句去。娟妮儿心也灰了,眼里含着泪,从身上的小皮包里掏出一沓子钱,软语说:

“大婶儿,这些钱是俺的一点儿心意,也是豹子的一点儿心意……”

老太太摇着头,连看也不看娟妮儿一眼:“花你的钱?买东西吃了俺会噎死!走吧!再别上俺家来!回到城里告诉刘豹,俺没有他这个儿子,日后见他回来,俺打断他的腿……”

从刘豹家出来,娟妮儿哇一下子哭……

本栏责任编辑:于艾香

猜你喜欢
妮儿娃子娃儿
该往哪边读?
古驿方言“娃”的用法探究
“小黑妮儿”
纸杯大变身
山里来了学娃子
浅析襄阳方言称呼语“俩娃儿”
我替爹给娘许诺幸福
谎言也是一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