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时期的“引诱诗”初探

2009-01-28 05:41张纪鸽
山花 2009年24期
关键词:意中人及时行乐马洛

在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诗坛上,写爱情这一永恒主题的诗歌大放异彩,从菲利普·锡德尼到克里斯托弗·马洛(以下称马洛),从约翰·多恩到亨利·沃恩,再到本·琼生和他的“儿子们”。在这些诗歌当中,有很多表达了当时流行的“及时行乐”(carpe diem)这一主题,它们大抵是写给自己的意中人或心仪的姑娘,劝她们抓住青春时光,及时行乐,享受爱情的甜蜜,同时也满足自己内心的一点私欲。这些诗人们采用诗歌这样一种雅致的文学形式,表达出了心底最深的热望,却又不失男人的尊严和对女性的尊重。我国研究这些诗歌的学者们称这一类诗歌为“劝婚诗”或“艳情诗”,李正栓教授称它们为“引诱诗” ,笔者认为这一称呼恰如其分地表明了诗歌的主题。主要代表作有马洛的《痴情的牧羊人致意中人》、安德鲁·马维尔(以下称马维尔)的《致他娇羞的女友》,约翰·邓恩的《跳蚤》和《诱饵》等。本文将以马洛的诗《痴情的牧羊人致意中人》、安德鲁·马维尔的《致他娇羞的女友》为例来分析这些引诱诗中所体现出来的欲望与理性。

1.欲望:直言不讳,大胆直白

在“引诱诗”中,马洛的诗《痴情的牧羊人致意中人》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首,也是马洛最有名的诗作之一。诗歌中的说话者是一位牧羊人,他对心仪的姑娘大胆而直率地表达了自己希望能享受甜蜜爱情的渴望。为了能使得姑娘动心,他可谓费尽心机,搜罗世间各种能打动女孩儿心扉的浪漫情调与锦衣华服美食,来引诱姑娘与他同住。且看诗歌全文:

来,与我同住,做我的爱人,

我们会把各样的乐趣来品尝;

品尝所有颠连高山的俏丽,

还有山谷田野带来的乐趣。

在那里,我们将坐在山石上,

看牧羊人放牧他们的群羊。

在浅唱的小溪边,悦耳动听的

小鸟欢唱着恋人们爱唱的情歌。

在那里,我将用玫瑰给你铺床,

还伴有千朵花儿吐芬芳;

为你编作一顶花冠,还有一条长裙,

上面桃金娘绿叶散发香馨。

从美丽的羊羔身上揪采最好的羊毛

为你做一件长袍;

用纯金为你制作鞋扣,

为御寒把鞋子也要精美地刺绣;

为你做一条腰带,用草和藤编织,

上面点缀着珊瑚扣和琥珀的钮饰:

如果这各样的乐趣能让你动心,

来,与我同住,做我的爱人。

你用银碟盛饭菜

其丰盛宝贵堪与各路食神竞赛,

每天为了我和你

象牙桌上摆美食。

牧羊少年群歌舞,

领略五月早晨的幸福。

如果这种欣喜能让你动心,

那么就与我同住,做我的爱人。

(李正栓译)

诗歌开篇就提出要姑娘“来,与我同住,做我的爱人”的请求,可谓开门见山,毫不讳言。接着牧羊人假设如果与我同住,我们会品尝世间的各种乐趣——自然的风光,生活的甜蜜,如果它们足以打动姑娘,那就与我同住吧;但这如果不能,还有神仙们享用的佳肴和五月早晨的幸福。这样的请求在诗歌中重复出现三次,以它开篇,以它结束,足见这样的直率并不是只表达出牧羊人的热情,而且其藏于内心的欲望也隐隐可见。这个诗句的重复并不足以表达牧羊人的热望,在对自然美景、锦衣美食的描绘当中,和对意中人理想形象的塑造当中,同样处处充满了牧羊人对及时享乐的渴望。

首先是爱人理想形象的塑造。牧羊人心爱的姑娘头戴花冠,身着桃金娘枝叶编织的裙子,长袍外系着“用草和藤编织”的腰带,这样的形象与古希腊神话中的爱神维纳斯的形象毫无二致,无疑表达出牧羊人不仅希望与姑娘尽情享受爱情的甜蜜,而且这种以男子审美观为标准塑造出的理想化爱人,无疑更容易引起他对爱人的占有欲。其次是他与爱人享受爱情的场景描述。他们听小鸟欢唱着恋人们爱唱的情歌,牧羊人用“玫瑰给你铺床,伴千朵花儿吐芬芳”,这“玫瑰花”与“床”的意象并非独独用来点缀爱情场景的浪漫与温馨,从文化意蕴上来看,它们都是性爱的意象,反映出诗歌的主人公不只要与爱人徜徉于山野之间,溪水之畔,感受爱情的浪漫情调,他还希望能趁着大好时光享受肉体之欢。

在众多对这首诗歌进行模仿、和写和续写的诗歌当中,马维尔《致他娇羞的女友》是较为脍炙人口的一首,也是比较有特色的一首。

这首诗反映的同样是“及时行乐” 的主题,但是作者不再将爱人相恋的场景限定在花前月下,而是极力地扩大了地理范围(从印度的恒河岸边到诗人家乡的亨柏河畔)、时间范围(从上古洪水到来之前到犹太人皈依基督正宗 ),因为“只有这样的气派”才配得上诗中赞美的姑娘。但诗歌中的说话者没有沉醉于这样的气派,他是要用这样的气派来打动这位娇羞的姑娘。这个姑娘不同于汤玛斯·堪必安诗中的村姑艾玛,“我吻她,她只叫声‘呵,不在乎,我要进一步舒服,她也从来不说不”,因此主人公不再只是循循劝诱,而是采用另一种策略,诗中写道:

在那里,再也找不见你的美,

在你的汉白玉的寝宫里再也不会

回荡着我们的歌声,蛆虫们将要

染指于你长期保存的贞操,

你那古怪的荣誉也将变成一堆灰。

坟墓固然是很隐蔽的去处,也很好,

但是我看谁也没在那儿拥抱。

2.理性:贯穿始终,张弛有度

“及时行乐”(carpe diem)作为文艺复兴时期一种流行的诗歌主题,在以上两首诗中有突出的体现,但是无论诗歌中主人公想要享受甜蜜爱情甚至肉体之欢的欲望有多么强烈,也不论始终所描绘的女子是何种出身,但说话人并未露出半点轻薄之意,所以诗中的男子从未失掉自己的风度,女子也都保持着她们的矜持。这样的一种守礼观念也是文艺复兴时期诗歌中普遍存在的。(王佐良、何其莘 2006:74)汤玛斯·堪必安的诗《樱桃熟了》中将女子的红唇比作樱桃,但除非她们自己叫喊《樱桃熟了》,否则即使王公贵族也无法买到,这样的诗歌表现出了文艺复兴时期对女性的尊重和守礼观念。上述两首诗也从不同角度体现出了“引诱诗”中理性的节制与守礼观念。

《痴情的牧羊人致意中人》一诗不仅是表达“及时行乐”主题的代表作,同时也是当时田园诗的代表作之一。诗歌选取了美丽的田园风光作为背景,轻唱的小溪,雀跃的小鸟,欢乐的牧羊人,爱神般的姑娘,这样一种田园牧歌式的古典背景去掉了诗中表达主题的粗俗之气(王佐良 1993:82),同时突出了爱情的纯真。诗人兼评论家T.S.Eliot 在谈到自由体诗歌的形式时曾经说过:“诗歌(的内容)总是先于其形式而出现的,因为诗歌的形式是由某人想要表达的内容决定的。” (T.S.Eliot 1956: 37)其实Eliot当时只是谈及自由体诗歌,但《痴情的牧羊人致他的意中人》一诗选用了这种田园牧歌的古典场景,是否也表达了对爱情的渴望中对于享受肉体欢愉的节制?同时这首诗使用了双行联韵的韵律模式,每节四行,表达比较完整的意义。整首诗韵律整齐,音韵优美,牧羊人似乎要通过这美好的旋律来掩饰自己心中深藏的热望。

《致他娇羞的女友》中虽然也有多处带有与性有关的意象,但这些意象却无法遮住始终理性的光芒。马维尔是一位具有浪漫主义气质的诗人, 他继承了伊丽莎白时代爱情诗的浪漫主义传统,“歌颂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理想的实现,在艺术上把说理和想象融为一体,标志着从文艺复兴后期向古典主义过渡”(李赋宁,刘意青等1999:335),这些特点在《致他娇羞的女友》 中体现无遗。

首先是他诗中所显示出的玄学派诗歌的思辨。《致他娇羞的女友》一诗采用了哲学思辨通常使用的三段论模式。第一部分作出假设:“我们如果有足够的天地和时间,/你这娇羞,小姐,就算不得什么罪愆”,因为我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赞美你;第二部分对前面的假设进行了否定,“但是在我背后我总听到/时间的战车插翅飞奔,逼近了”,所以我们对爱情纵有千般的设想,最终都将化为乌有,蛆虫将会染指姑娘长期保存的贞操,死亡会将荣誉变成尘埃,爱人曾经的热情也只是一堆灰;第三部分得出了结论:既然生命不能永久,情欲不能长存,趁青春的光彩仍然驻留,让我们尽情享受爱情带来的欢愉吧。用这种古典而严密的思辨方式来论证生命短暂、岁月无情与情爱的关系无疑增加了诗歌的古典韵味,减少了诗歌描写流行主题带来的媚俗之气,而且从说理的效果上也更胜一筹。

其次是马维尔诗中的意象的使用。马维尔诗中的意象气势恢宏,想象奇特,意义丰富。诗歌开篇就将时空无限扩大,因为只有这样的气派才配用来赞美他的女友,赞美她的眼睛,她的额眉,她的酥胸和她身体的每一部分,这当中自然少不了对女性肉体的倾慕,但也充满了对时空的嘲弄。诗歌第二部分适用“时间的战车”使读者很容易想到时间在和情侣们竞赛,而那一片辽阔、无限的沙漠衬托出了在无限的时间和空间面前,生命是多么易逝,所以诗中的说话者强调要用有情人的活力来超越时间,战胜死亡,用肉体的结合来对付死亡造成的腐朽(参见安德鲁·桑德斯 2000:251)。这种对人生幸福孜孜不懈的追求,对时光飞逝,人生短暂的清醒意识,不仅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诗歌的浪漫气质、人文精神,也体现出了古典主义的悲剧意识,(罗益民 2000:40-48)从而增强了诗中的理性因素。

3. 小结

作为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比较流行的主题之一,表现“及时行乐”这一主题的诗歌当中往往充满了对性意象的描写和对肉体满足的渴求,这些描写直言不讳,大胆率真,反映出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对于美好爱情的追求和向往。同时这些诗歌从格式、结构甚至韵律方面又充满了对浪漫传统、人文精神的继承和对即将到来的古典主义精神的暗示,读来并不会产生因为一味追求享乐而产生的粗俗。欲望与理性在这些诗歌中得到了完美的结合,这种完美或许也是这些诗歌具有恒久魅力的原因之一吧。

注释:

本首诗所引用诗句采用杨周翰先生的译文。

根据基督教的偏见,犹太人要到世界末日才会改信基督教。

本文作者译,原文为:The poem comes before the form, in the sense that a form grows out of the attempt of somebody to say something.

参考文献

[1]Eliot, T.S. 1956, On Poetry and Poets [M]. Kent: Whitstable Litho Ltd.

[2]安德鲁·桑德斯.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3]李赋宁总主编,刘意青,罗经国主编.欧洲文学史(第1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4]李正栓.英国文艺复兴时期诗歌研究[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6.

[5]罗益民.“致他羞涩的情人”的艺术魅力 [J].外国文学评论,2000,4.

[6]王佐良.英国诗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

[7]王佐良,何其莘.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

张纪鸽(1972— ),女,延安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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