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站台

黄晓丽

刚毕业就在省城找到了一份文员的工作,我很珍惜。每天从辽中县城坐火车到省城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中途只有一个小站,。每天经过这里的时候我多半是在打盹,但是,那天不知为什么我却格外的清醒。那天上来一个人,是个眉清目秀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一身干净的白色运动装,腰杆挺直,像窗外那棵精神抖擞的白杨树。然而,更加吸引我的是他嘴角若隐若现的微笑,那是天然不加雕饰的笑,散发着纯真平和的力量。

我平静的心湖泛起了一朵朵激动的浪花。我确信,这张脸我已等了二十年。前世的多次擦肩而过换来了今生最美的相遇。

这个时间段,每天上班通勤的人很多,男孩向后走几步,手抓住了悬在车厢上方的扶手。他离我只有半米的距离,甚至我可以听到他的呼吸,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烟草味道。我低下头,心极速热烈地跳动。突然车晃了一下,男孩身体前倾几乎压在了我的身上,他的脚踩到了我的脚。我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我希望时间停止,让我们就这样相望成一对不老的化石,我疲惫的生命永远就这样被如水清澈透明的目光静静地梳理。男孩脸红了,时间机器又走向了正常运行的轨道。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哦,对不起。我手足无措,望着他宽宽的肩膀我浮想联翩,我的眼前幻化出了一幅幅美丽的画面。我和他手挽手走在林荫道上,微风轻抚我的头发,鸟儿把黄昏的乐章唱响;月光下,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讲一个遥远的关于爱的故事;静静的酒吧,灯光迷离,他注视我的眼睛里荡漾着如水的温柔……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或者说我是一个很会掩饰内心的女孩。但在这一刻,我体内有一种东西被莫名其妙地激活了。

男孩转身重新抓住了扶手,经过一站又一站,他都没有再改变姿势,我以为他会用一声轻轻的问询打开一个故事绚丽的首页,我以为我自己会用一句话拉开爱情庄重的帘幕。他什么也没说,我的心只是在不停地跳却蹦不出一个字。

火车停了,我们该下车了,他给了我一个足可以铭记一生的笑脸,然而我却无法停止前行的脚步。站台下他潇洒地消失在都市的人流中,我流泪了。明天,明天我还可以有这样的相遇吗?曾心如止水淡漠红尘,今朝却从此梦绕魂牵!

长夜无眠,翻来覆去都是他似笑非笑的脸。我性格偏内向,大学时代同学们都风风火火地谈恋爱,我却缩在被子里看一本本厚厚的书,也曾收到过好多情书,却被我一笑置之,那些面孔太平常太世俗,“这个女孩有一种孤傲的美。”这是我认识的男孩子对我一致的评价。今天我是怎么了?层层包裹的心脏奇迹般破茧而出!有一束花在我平静的世界偷偷地开放了……

第二天我思量了一路,哦,他会不会出现呢?火车驶到了我梦中的站台,他上来了。这该死的火车啊,今天怎么驶得这么快?!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每天都会看见他,我却冲不破矜持的铁门。有时他离我很近有时他离我很远,有时,他回头微微一笑,然而当我们目光相遇时,他又很快地转过头。第七天晚上,倍受煎熬的我想起了闺中密友说过的一句话:爱情有时需要主动。我不再犹豫了,小屋的灯光忽明忽暗,铺开信纸一些宛若天成的语句很快挤满了信纸的各个角落,当最后一个字站稳了脚跟,有一颗不经意滑落的泪珠把信的边角润湿……对着那面窄小的镜子,我把明天和他重遇我递信的表情动作演示了一千遍。

第八天的太阳为我升起了,我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翻领红外衣,沐浴着清爽的晨风向着我生命中的另一个美好的开始出发了。车到站台,我急不可耐地望着那扇半开的车门,好久好久,梦里的那个他都没有上来,失落的情怀在心底悄悄滋生,车已经启动了,他一跃而上,我长吐了一口气。他一眼看到了我,嘴角绽开了令我迷醉的微笑。在车门将关未关的刹那,又上来一个女孩,而且很自然地抓住了他的手!那个女孩子好漂亮,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他给女孩找好了座位,女孩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副怕他突然消失的架势。他们分明是一对恋人!我的心坠入深深的枯井中,我听见了它碎裂的响声。我觉得自己好傻好蠢,一向很理性的我犯了一个多么可笑的错误!我居然鬼使神差爱上了一个陌生人,沉浸在一个虚无的梦里,连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都没考虑——他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我错误地解读了他的微笑,那只是对我表示友好啊。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那个女孩转过头竟然向我挤了一下眼,笑容很诡异,莫非她看出了我内心的翻腾?或许她在嘲笑我。

火车又停了,我逃一样地下了车,我不想再有一秒钟的停留。站台上,我泪飞如雨,原来我所追求的爱情就如同我的梦无实际内容。

以后我不再坐火车上班了,我每天和三个女孩拼了一辆开往省城上班的别克车,我宁愿多花几元钱拼车,也不愿再看到那个让我流泪的站台了。

两年之后,我凭借扎实的金融功底应聘到本市一家银行工作,部主任许姐办事风风火火,说话直接干脆,为人正直善良,对初来乍到的我照顾有加。有些人注定一相识便会成为朋友的。黄昏我和许姐在街角酒吧小聚,月亮渐渐升起,月光透过玻璃窗泼洒一地的朦胧。许姐脸颊绯红,她盯了我半天忽然缓缓地讲起了她弟弟的故事。

我弟弟是个古怪羞怯的大男孩,上大学时人家都谈女朋友就他不谈,有几个女孩主动追求他,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人家太肤浅。那年秋天,他刚参加工作,平常都是坐固定的那路公交车,但是那天早上等了半天,那路车都没来,性急的他换乘了火车。在车上他因为一点小“意外”与一个陌生女孩的眼神相遇了。他沉寂的心立即翻江倒海,他说那张面孔正是梦里出现的容颜,那个女孩就是他苦苦找寻的爱人。他本来能借机攀谈,由于羞涩错过了机会。后来那个女孩子下车了,他怅然若失。幸好第二天,火车上他又遇见了那个女孩子,他发现女孩冲他笑了,但是他无法说出那至关重要的第一句话。晚上他祈求老天,第二天碰见了女孩,依然不知怎么开口,嘴像被封住似的,偶尔偷偷地望几眼被发现了,不自然地笑一下又快速转过头。为了那渺茫的爱,他开始乘火车上班。

第七天晚上,我淘气可爱的小表妹经过软磨硬泡逼问出了他心中的秘密。小表妹一定要他带她去看看那个和他同乘一辆车的女孩帮他出出主意。第八天,他们去了,小表妹一眼就相中了那个有着出众气质的女孩。但不知怎么回事,女孩下车后流着泪走得极匆忙……

当天晚上,小表妹替他痴情的表哥草拟了一封信。第二天我弟弟又来到了熟悉的小站,怀揣着信,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封信交给那个女孩的。可是当他上了车却没发现那个女孩如阳光般的脸。第十天,我弟弟又去了,第十一天十二天十三天……女孩再无踪影,如在人间蒸发一般。

到了第三十天,我弟弟彻底绝望了,那夜他喝了一瓶白酒。我从来没看见弟弟如此煎熬过。你说他是不是很傻?他根本是在追求一件虚无的事,相当荒唐相当可笑啊……

我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许姐十分惊讶。“许姐,你弟弟现在……”“他啊,昨天才结的婚。”许姐仔细端详着我。“他的新婚妻子和你长得很相像呢……”

我的泪水四溢,我把许姐丢下了,一个人跑在大街上。那天,我是跑着到小站的。这里一改往日的情形,一片繁华景象,一座座气派十足的高楼拔地而起,甬路上飞扬着欢乐的笑声。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冷冷清清的小站。我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我想问他们,是不是在生命的旅程里也曾有流泪小站?

我的泪又落下,我更明白最痛最痛的爱情不是分手,而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