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欣
2008年11月26日,发生在孟买的连环恐怖主义袭击事件,通过覆盖全球的传媒,向世界展示了恐怖主义疯狂、残暴的本质,也让全世界记住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灾难。印度国内有人将此次袭击称为印度的“9·11”。尽管在过去几年中,国际联合反恐合作确实取得一些成效,不过,恐怖主义具有高度复杂的特性,加上各国反恐政策的差异,使得国际社会在进行反恐合作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恐怖主义的五大特点
冷战结束后,大国对抗不再成为国际和平最大的威胁,尽管局部地区武装冲突仍然持续不断,但整个国际社会基本处于比较平稳的发展阶段。然而,新的安全环境下,非传统安全造成的威胁日趋突出,其中又以恐怖主义、能源安全、环境安全等最为显著。“9·11”事件被看作是国际恐怖主义发展的新阶段。著名学者沃尔特-拉克甚至认为“恐怖主义正成为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那种大规模战争的替代品”。虽然自此以后国际社会为联合反恐采取了大量的措施,不过,恐怖主义因其复杂的根源,仍然难以彻底根除。
概括而言,当前恐怖主义活动表现为五大特点:
一是情绪更狂热。很多恐怖组织表现为强烈的民族分离主义,宗教极端主义,乃至邪教倾向。一些恐怖组织甚至以世界末日大决战的想象为动力,以升天为个人价值实现目标,具有了更强的攻击性和狂热性。
二是指向更盲目。传统的带“革命”色彩的恐怖活动减少,恐怖袭击越来越多地指向非政府,非军事目标,转向更易得手的商业目标和平民。
三是范围更广泛。根据美中央情报局纪录在案的恐怖组织就达3000多个,分布在世界60多个国家与地区。
四是手段更多样。除爆炸,袭击、绑架与劫持人质,暗杀、劫机等常规手段外,已发展到利用民用交通工具,甚至可能出现所谓的NBC(核武器、生物武器和化学武器)恐怖主义,也可能使用网络武器,电磁武器。
五是后果更严重。恐怖袭击造成的杀伤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恐怖分子过去是希望许多人注意到他们,而不是希望许多人丧命。”而现在,恐怖分子既要更多的人注意他们,也要更多的人死亡,一些极端的宗教恐怖分子甚至认为对一切不同宗教、不同教派的人实施没有限制的暴力攻击是天经地义的。
正因为有着这些特点,恐怖主义已经成为当前世界面临的重大挑战之一,对整个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构成了严重威胁。
标本皆难治的美国反恐方针
在目前的反恐行动中,大部分国家都将注意力集中于国内的恐怖活动和同周边国家的合作之上,美国是仅有的将反恐行动扩展到全球范围的国家,这也使得美国在整个国际联合反恐中占有最为显著的地位。就像其《抗击恐怖主义国家战略》所说的:“美国凭借其建设伙伴关系和投射力量的独一无二的能力,将领导打击全球性恐怖主义组织的斗争。”美国的这一地位,决定了其指导原则直接影响国际合作反恐的前途。但是,还应该看到的是,在“9·11”之后的这几年中,美国同样也在利用反恐的机会扩展势力范围,抢夺战略要地,压缩竞争对手的战略空间。虽然在美国发动的战争中,塔利班和萨达姆政权均被推翻,但是,美国的反恐思路虽能一时消除威胁,却难以治标,更不能治本。
美国的反恐方针主要体现在三个具体方面:
首先,将军事打击作为直接的战略手段。“9·11”袭击之后,弥漫在美国的复仇情绪降低了美国对外使用武力的门槛。除了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两次大规模军事行动外,美国还积极同其他国家合作,以多种方式,在全球范围展开了针对恐怖活动的武力行动。借助反恐的合法性外衣,“(美国)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进行任何形式的惩戒行动”。为此,布什政府将“先发制人”合法化和公开化,反恐政策更具攻击性。麻省理工学院政治学教授巴里·R·波森曾将布什政府军事战略的基本标准概括为“4-2-1”即美国要有能力对四个地区进行遏制,并且能在其中两处实行反击,在必要的时候,占领二者其中一个的首都。更重要的是,美国相信,军事行动能够有效地向世界显示美国作为世界头号强权的力量,既可以打击恐怖主义,也能够威慑一些反抗美国的国家。有学者将美国的这种意图称之为“微观军国主义”,即通过镇压微不足道的对手来显示世界离不开美国。
其次,将自己认为的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列为打击对象,在实行政权颠覆后,扶植亲美政权。在打击恐怖主义过程中,美国借机将一些长期敌对国家列入黑名单,如古巴、伊朗、朝鲜(2008年底刚“摘帽”)等国就长期被美国定义为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美国强调,“国家支持恐怖主义妨碍了美国和国际社会打击恐怖主义的努力。这些国家为恐怖主义组织提供了十分重要的基地。如果没有这些支持国,恐怖主义组织将更难以获得资金、武器、物资以及策划和开展活动的安全地带。”为此,美国将反恐、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同颠覆这些国家现有政权联系起来,·并通过军事手段,外交压力、经济制裁等手段推行其政策。美国还以反恐划线,认为“没有意愿反恐的国家是那些支持恐怖主义分子或向其积极提供庇护的国家。继续支持恐怖主义组织的国家将要为其行动承担后果。”
最后,强调意识形态斗争,在世界范围内输出美国的价值观,推行民主化战略。美国的反恐战略报告中明确表示。“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斗争的最终目标——我们根本的民主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在反恐斗争中,推广美国的价值观和民主制度始终是重要的指导方针,同时也是目标之一。美国相信,民主是消除敌对的根本保证,如果世界上的国家都实现了民主,自然就不会有战争和动荡。为此,美国在对伊战争之后,力图建立一个符合美国政治价值观的新政权。同时,美国将民主化战略的对象锁定中东地区。布什政府提出的“大中东民主计划”,其核心内容就是对中东国家施压,要求各国政府在国内进行政治体制改革,扩大民主基础。美国高层历来强调对外输出民主制度是美国的历史使命,并将其作为对外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以此进行对外干涉。但是,当今世界事实上存在多种模式,无论是经典的民主模式,还是现代的民主模式,都是特定条件的产物,强行以一种模式取代或改造别的模式,除了加剧国际间的冲突与动荡之外,不会有别的结果。近期伊拉克局势的恶化表明按照美国的思路去民主改造中东,只能制造分裂、动乱和仇恨。正如伦敦经济学院教授威廉·华莱士就此批评美国说:“美国认为只有他才能促进民主,而且他的模式是惟一有效的模式。然而,其在道德与经济方面那种令人不快的优越腔调往往招致强烈反对;而他那些诸如支持以色列而同时又在信奉伊斯兰教的沙特阿拉伯腹地建造庞大基地的政策是毫无道理的。”
国际联合反恐存在的问题
国际社会普遍对美国的强权政策表示反对,各国更看重进行国际合作打击恐怖主义。但是,国际联合反恐虽然已经成为大多数国家的共识,在实际行动中,却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目前看来,主要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严重依赖军事手段,忽视了消除产生恐怖主义的根源
反对恐怖主义,必然有一个以暴制暴的过程,但是过于依赖军事手段,试图通过摧毁恐怖主义网络来消除恐怖主义,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恐怖威胁的。强硬武力政策在短期肉或许有效,能够压制住恐怖主义活动的气焰,但是,从长期效果来看,却无法根除恐怖主义的根源。这是因为,消除恐怖主义绝对不能以肉体毁灭或政权更替为目标。当前国际恐怖主义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些根本性的矛盾无法得到缓解,迫使一些弱势群体选择了极端的抗争方式。这些矛盾主要包括:西方文明同伊斯兰文明的矛盾、美国霸权同阿拉伯世界的矛盾、贫富差距造成的矛盾、国内宗教矛盾,领土争端等。这些矛盾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矛盾对立中弱势一方往往无法找到有效的、合法的手段进行诉求,而强势一方非但不主动缓解这种对立,反而试图采用强硬手段消除对立,变本加厉,激化矛盾。这种对立发展到极致,就成为此起彼伏的恐怖主义袭击事件。一个国家所采取的军事行动也有发展成为国家恐怖主义的潜在隐患。恐怖分子丧失理性和人类的良知,对世界造成了严重的危害,而如果一个政府丧失了理智与良知,后果更甚。这不仅会导致新的仇恨与报复,还会动摇国际反恐联盟的合作基础。
所以,从根本上讲,如果不能较好地缓解世界上的这些重大矛盾,就谈不上对恐怖主义进行“治本”的问题。在这过程中,应该给予贫穷人口更多的人道关怀,帮助落后国家和地区走上发展之路,尊重国家主权和人们宗教信仰的自由,避免采取带有暴力色彩的政策。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真正做到淡化恐怖主义的气息,治愈人类社会身上的毒瘤。
个别国家借反恐实现自己的战略图谋
影响当前国际联合反恐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个别国家利用反恐这件合法性外衣,借机实现自己的战略利益。本来,国际联合反恐需要更多的国家进行协调与合作,同心同德,以更高层次的公共利益为目标,将个别国家的利益放在人类整体利益的框架中来考虑。如果参与国能够更好地朝着共同的目标努力,恐怖主义活动的空间也就会相应地缩小。但是,一些国家在面对全人类共同的威胁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假借反恐名义,实质上推行的是自己的战略计划,着眼的也是充满冷战旧思维色彩的狭隘国家利益。
在这其中,美国表现最为突出。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2003年曾在不结盟运动会议上说,美国现在不再仅仅为反恐而战了,相反,是为了控制世界而战。事实确实如此,2003年3月发生的伊拉克战争正是美国借助反恐名义实行的最大战略扩张。布什政府的开战理由是伊拉克支持恐怖主义活动、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是,事实上,美国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在伊拉克并没有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其真正目的在于颠覆萨达姆政权,控制伊拉克,独霸中东。而为了达到此目的,布什政府不惜制造借口,伪造情报,并在国际社会大都反对的情况下,发动战争。时至今日,美国仍然以反恐和反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为由,对朝鲜和伊朗施加压力甚至以武力相威胁。此外,美国以应对无赖国家导弹威胁为幌子,坚持要在东欧的波兰和捷克部署反导系统,直接引发了美国和俄罗斯的对抗,造成大国关系的不稳定,也损害了联合反恐的成效。
受到美国的“鼓励”,其他一些国家也在反恐旗号下大肆谋求国家私利。比如,日本借助参与国际反恐之机,突破法律限制,实现向海外派兵;以色列向巴勒斯坦和黎巴嫩大打出手。严重损害中东和平进程。这些行为名义上都被称为国际反恐的组成部分,实质是为实现自身国家利益,不仅不能达到联合反恐的“合力”效果,反而会因私利色彩过浓,弱化合作,成为“分力”。
“双重标准”混淆是非
当今恐怖主义面目多变,形式多样。而传统国家制度和国际法规存在一些“盲区”,尚无法完全监控和打击恐怖主义的活动。因此,打击恐怖主义没有可以全盘照搬的成功经验。各国在打击恐怖主义的行动中既有共识,也有分歧。个别国家从自身利益出发,有意利用各种分歧推行“双重标准”,使得国际合作的分歧越来越突出,反恐合作面临破裂的危险。
在反恐战争中,美国誓言要惩治一切针对美国的恐怖暴力活动,但却在巴以问题上明显偏袒以色列,对其破坏中东和平进程的行为听之任之;指控伊拉克违反联合国决议,却对以色列不遵守联合国协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阿拉伯世界和伊斯兰国家尤其会认为美国的立场是西方双重标准的又一例证,也是把巴以问题和伊拉克问题本来倒置的实例”。而且对于其他一些恐怖主义活动,如新疆分裂主义分子,美国将其看成能够借助的力量,名义上表示反对,实际上则阳奉阴违,视而不见甚至暗通款曲。这些事实充分表明,美国在反恐斗争中采用的是仍然是“双重标准”,即以是否对美国国家利益有利作为衡量美国政策取向的根本标准。“双重标准”的危害在于:否定了正义与非正义的质的现实性,使得这场正义与邪恶、善与恶,进步与落后、文明与野蛮的斗争失去了是非标准;引发了普遍的对强者强加于人的行为的不满,在愤怒和抗争中,容易走向极端主义;“双重标准”诱发的分歧导致了国际反恐联盟的分化,影响了联合反恐的凝聚力。
反恐要从治本下手
恐怖主义的出现和蔓延是一个有着复杂历史和社会背景的现象。它的解决所要求的不仅是国际社会共同的努力,还需要更多耐心和智慧。要在“治本”上下功夫。
首先,要结合新时期的历史特征凝聚共识,制定反恐政策和国家战略
冷战结束以来,国际社会发生了重大变化: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世界再次成为国际政治格局中最强大的力量,在他们眼中的世界新秩序要求西方世界对落后地区进行改造,实行仁慈的霸权统治。因此,对于一些落后国家及意识形态存在差异的国家,美国的政策愈加强硬。从“无赖国家”、“邪恶轴心”、“暴政前哨”,美国的政策充满冷战式的思维特点。特别是“新帝国论”,认为美国作为世界上最为强大的民主国家,有责任、有义务向“野蛮人”宣战。这种事业的“正义性”,使得任何手段都被“合法化”了。如今,借助自己唯一的超级大国的实力,美国在建立新世界秩序的道路上崇尚暴力手段,忽视一些国家和民族的正当权益,明目张胆地为自己谋求利益。这样的反恐政策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地关注人类重大问题的解决,而是鱼目混珠,挂羊头卖狗肉。因此,要真正反对恐怖主义,同时必须反对霸权政策,审时度势地修正外交和安全政策,将焦点聚集在促进民族和国家间的和平上来,缓和矛盾与冲突,通过创造国际社会的稳定,促进各国各民族的发展。从而从深层次上消除滋生恐怖主义的温床。
其次,尊重文明的多样性,加强各种文明问的对话、交流、沟通与合作
历史发展到今天,已经形成了多姿多彩的世界文明。尽管西方文明毋庸置疑地
占有主导地位,但是,任何一种文明都是多样文明相互影响、融合而促成的。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看到了世界上文明的多样性共存,也看到了一些文明之间存在着观念、制度、历史,现实等方面的冲突,这正好反映出了文明互融和斗争的二元特征。要消除恐怖主义,必须改变以美国和西方为中心的世界观,要充分尊重世界发展的文明多样性和各民族的独特性,在承认差异的基础上,进行交流与合作,反对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其他国家和民族头上。
再次,努力缩小贫富差距,促进社会稳定
日益增大的贫富差距是诱发恐怖主义的重要因素。全球化发展过程中,从两个层面造就了贫富差距。首先,从国内方面来看,全球化浪潮加速了产业结构的调整、经济模式的转型,在这样的阵痛中,会出现较大的贫富差距,如果不能有效地控制住这种差距,贫困人口的增多必将引发社会的动荡,作为弱势群体,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必然会选择一些极端手段,这就为国内恐怖活动提供了滋长的温床;而从国际范围来看,全球化拉大了一些发达国家和不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世界各国之间的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南北矛盾日趋深化。正如一位美国学者所说得那样“如果经济发展搞不好,世界各地的所有激光制导炸弹和导弹防御系统都保护不了我们。”在世界上许多不发达地区和贫困地区,发达国家的掠夺,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不公正,被看作导致贫穷落后的根本原因。再加上发达国家对于解决世界贫困问题的冷漠,越发使得一些人将矛头指向了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这也就构成了恐怖与反恐怖斗争中的南北矛盾。所以,在反对恐怖主义的时候,世界各国还必须致力于解决全球扶贫问题。军事手段能够从肉体上消灭敌人,而缩小贫困差距,谋求共同发展则能够从思想上驱除恐怖主义的源头,最大限度地维护国内社会和国际社会的稳定,同时还能促进不同文明之间的理解与沟通。
结语
国际反恐任重而道远,是一项系统工程,要求世界各国在政治、经济,外交,文化、军事等多个领域采取一致行动。反对恐怖主义不仅要消灭从事恐怖行动的人和组织(所谓“治标”),更重要的是要消除产生恐怖主义的根源(也就是“治本”)。军事行动是短期的,其目标集中于具体的人、组织或者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而要从根本上消灭恐怖主义则复杂得多。恐怖组织依附掌控一定的民族、宗教,要将它与特定的民族宗教剥离和区隔,是个艰巨的工作。恐怖主义的产生跟国家利益的矛盾、社会的腐败、民族、种族和宗教冲突紧密联系在一起,恐怖分子走上恐怖道路与其生存的社会环境和自身文化素养,心理素质密切相关。因而消除恐怖主义还需要采取经济的、社会的、法律的、教育的,文化的途径与手段。要有效消除恐怖主义,国际社会应当正视当前反恐合作中存在的诸多分歧,本着‘求大同、存小异的原则,才能取得更多共识,进一步推动反恐斗争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