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祝英台

2008-09-28 02:45向叶平
安徽文学 2008年9期
关键词:英台祝英台庄子

向叶平

生日那天,夫君突来雅兴,要请我去茶楼喝茶。

茶楼地处幽僻的城西,古色古香的二层木楼,檐角有风铃低垂,在晚风中叮叮当当,煞是空灵。两个身着青白相间蜡染小花布的年轻姑娘站在门后,进门即朱唇微启:小姐、先生,您好!声调平稳优雅而温软,令人不禁生怜。

刚坐定,马上就有同样装扮的姑娘手持茶谱款款而来。对襟小花衣裳,绣花布鞋,纤纤十指,真有那么点误入唐朝之感。

茶谱在手,瞎翻了一通,却不知何择何选,因为对于茶之类的据说既休闲又文化的东西,我一个粗人真是太不在行,从头至尾看了过遍,没个所以然。

要不,你们可以尝尝我们新近推出的一道茶。那姑娘真是有教养,为我挽了面子。

好啊,我自是附和。有名字吗?我知道每一道茶都得给个名字,跟人一样。

祝英台。她低而脆的声音婉转出了一道茶名。

什么,祝英台?我大惊。这些精明的生意人,真是什么都想得出来啊!

是,就叫祝英台。

好,就这茶了!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大概五分钟的样子,依然是那女子,她托着一个极精致的红漆托盘来了,走路的姿态如三月微风中的柳枝。嘿,上茶啦——这一声也让我们对她的看法有了些改变——真不知她到底是何风格了:一会儿是厅堂碧玉,一会儿是店家小二!

再看茶,这道神秘的茶终于呈现在我们眼前。高挑修长的透明玻璃杯,清亮极了,杯里的茶盛至三分之二高处。里面少不了几片绿茶,几朵花,还有两个是什么呢?贴近杯子,我们研究起来。像是花,但这花我们从未见过;不只一种颜色,好像很多色彩,斑斓得很。

看着看着,眼前忽然活起来,感觉自己像回到了儿时的田野。那时候,我们常提着竹篮,在开满油菜花的地里打猪草。一头钻进地里,人就看不见了。再一头钻出来,筐里已是满满的青草,身上也是满满的花粉。

小坐一会,我们开始做小游戏,我对夫君说,你猜杯里的东西,是一种什么小动物,这种动物,春天,花开的时候最多。

小动物?他不解地问。

很可爱很美丽的小动物啊!我的眼前不禁又飞出儿时油菜地里的蝴蝶。

我见过吗?他试图回忆。

当然,岂止!我有些得意,看来他是想不起来了,这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怎么这么快就把农村给忘记了呢?

算了,不考你了,这是蝴蝶啊,像不像?我终于爆出谜底:不过是干的罢了。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几乎要拍自己的大腿了。

蝴蝶就是祝英台?他好像不愿苟同,也可以是庄子啊。大凡对中国哲学有那么一点了解的人,谁都知道庄子与蝴蝶也有一段不解之缘。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午后,天很热。年过半百的庄子摇着把大蒲扇睡在自家堂屋的竹椅上,他的老婆则坐在家门口,不厌其烦地剥着一筐青皮豆子。知了在屋外的千年老梨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不知是哭还是笑。这样的午后,刚刚吃了三大碗面条的庄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然后,又不知不觉做起了梦。他梦见一只蝴蝶或一群蝴蝶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去!庄子一点也不喜欢这些粉粉的东西,他摇着手中的扇子无益地赶着,但蝴蝶就是不走,而且对着他笑个没完,是你让我们来的呀!一只蝴蝶大笑着飞上庄子的头顶。现在又要我们走,什么人嘛!另一只蝴蝶又假装生气地掉了一滴泪在庄子的鼻子上。其实是你跑到我们的梦里来了,你知道吗?你这穷酸的书生!一只刚从蛹里钻出没几天的小蝴蝶认真地告诉他。这时,忽然一只鬼魅的黑蝴蝶拍着大大的翅膀向着庄子的脸扫了过来。别打我呀!庄子大叫着醒了过来。睁开眼,却看见老婆手持笤帚两眼圆瞪着自己。

你,你干嘛?庄子怯怯地问她,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妻管严”。

是不是梦到哪个狐狸精了?她的语气就好像她刚才也在庄子的梦里一样。

狐狸已经够狡猾,成了精,岂不是更麻烦?对付你这只母老虎都已够呛,怎么还敢惹狐狸精?庄子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不得不堆起笑意。

没有,我只是梦见一群蝴蝶而已,不过,你猜怎么着,那蝴蝶不仅会说会笑而且还说我跑进她们的梦里去了,你说好不奇怪。庄子想扯得远点,好让妻子忘记刚才那个念头。他的老婆自从成为他的老婆以来,总以为别的什么女人会把自己勾引了。哎,真要是这样,他庄子也算有福了!因为只有他知道,除了她之外,没有女人会对自己感兴趣!

那就奇怪了,长这么大,我可从没见过蝴蝶说话。庄子的老婆没读过几天书,自然不太了解庄子的思维,不过她又说了:到底是你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你呢?她嘀咕着,午时三刻我回家问问我父亲吧。她父亲是村私塾的老师,她以为他老人家什么都懂。

这么说,这名言还是她说的?我有些好笑,知道他又开始编了,一听他这样,我就晕。如果是庄子,那这茶也太不浪漫了,我觉得还是祝英台比较好。试问,有哪个茶客会喜欢那满口之乎者也的糟老头子呢?

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当然不会比庄子更久),有一个女孩子叫祝英台,家境不错。十五岁时,家里人觉得应该让她识几个字,于是就想送她去上学。可是那时候没有女校,男校又不收女生。因为女生是不配读书的。怎么办呢?装成男人呗,太简单了!这种方法古往今来真是屡试不爽。先是花木兰替父从军,后有孟丽君女扮男装中状元。好,就这么定了。且说英台收拾起红妆裙钗,从此后决心扮作男儿身。到了学校,三年下来,居然没有人察觉她是个女儿身。这真是奇怪啊!请问她睡觉是在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她出恭是上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她沐浴是进男浴室还是女浴室?坏了,这些疑问都是假命题,因为在那样一所男校里,哪来的女生宿舍、女厕所与女浴室?谁知道英台她是怎样过着那非人的日子的?古书里没有交待,我们也是不得而知。算了,想也是白想,我们还是继续故事吧!

然而,纸包不住火,而且这火是她自己点的。因为她自己顺从人欲情窦初开,竟爱上了一名男同学,梁山伯。这下可急坏了英台。如果告诉他自己是个女孩,那么她就得卷铺盖走人;如果不告诉他,她就不能去爱一个男生,如果一个男生对另一个男生好的话,说不定还会被人斥为“酷儿”,那还不被口水淹死——爱情与事业,到底选哪一样?这可真难倒了聪明的英台。正当英台思前想后之时,不料半路上又杀出个姓马名文才的小子,这小子不知怎的竟也知道了英台的真实性别,于是以爱情的名义向她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这下好了,重重的阻碍啊,如同千山万水,阻挡着一份好姻缘。最后,英台破釜沉舟,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山伯。二人欢天喜地,现如今好哥们变成了恩爱的小俩口,真是其乐何如!可是啊,乐极生悲,此话一点不假。没几天功夫,那姓马的小子也向英台提亲来了。更要命的是,这马家的地位远远高于祝梁两家,再加上英台的父亲一心想着让女儿婚后不愁吃也不愁穿,更不要为了买套房子成了一对可怜的“房奴”弄得一生直不起腰来,便给英台下了死命令,必须嫁给马家!可怜这英台山伯,活生生一对鸳鸯如今就要劳燕分飞,怎不叫人低徊心伤!山伯竟因此去了极乐世界!

这天,马家人春风得意,择一良辰吉日,前呼后拥走上了迎亲路。在路上——怎么这样巧呢?其实这并非巧合,是英台自己实施的殉情计划而已。花轿竟路过山伯的坟墓,到了山伯的坟前,英台力排众议下了轿。此时啊,英台的心要碎了,她看不见身边的亲人,听不到耳边亲人的呼唤,她哭着向山伯的坟墓冲去。这时,奇迹出现了,或者说中国式科幻片出现了,山伯的坟竟然沿中轴线炸开,而英台竟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真正是感天动地呀!

唉,怎么没人把她拉出来呢?或者,把坟挖了,把她救上来呢?他打断我的话。这么凄艳的故事经他这么一认真,酸甜苦辣什么味都没了!

是啊,这些人,怎么就不想想把她救上来啊,反正山伯已经死了,挖一下坟也没什么关系。现在的人为了建房子,积累了几十几百代的坟都挖掉了,他那算什么,实在不值一提!

还有人更无聊,竟说看见从他们的坟里飞出一对漂亮的蝴蝶,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说有一种蝴蝶能飞越整个北美,这我相信,因为它们飞越的只是空气,只要多一点体能与毅力就可以了。说蝴蝶会从坟墓里飞出来,却实在不可相信,因为蝴蝶是毛毛虫变的,而毛毛虫没有绿色植物是没法活的,所以不可能生活在坟墓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可能是当时的一些穷酸文人为了自己的作品畅销一点才这样做的吧。我深表同感。常常为了让自己的小说更噱头一些,我也是这样做的啊!

两个人从历史的天空里梦游回来,也不知今昔何昔。晃动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茶叶沉至杯底,像海底的水草,一根根地竖着,作虽死犹生状,十分可怜。那蝴蝶被水一浸,胖大海一样,体积比原来大了好多倍,却像不认命似的,还在水面上挣扎。

看着那蝴蝶,我们不忍啜饮也不敢品尝。

小姐!我唤出了门旁的青衣女子,这真是蝴蝶吗?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不敢喝。我指着那浮肿得有些夸张的蝴蝶。

当然不是,不过是特制的巧克力罢了。她微微地笑着,谁敢让顾客吃真蝴蝶呢?

是这样啊!我呼了一口气,放心地端起杯子,品尝起祝英台的味道来,虽然它有点凉……

责任编辑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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