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中产阶层妇女的体育参与研究

熊　欢

摘 要：改革开放以来，女性体育参与的迅速扩大不仅是一种体育现象，更是一种社会现象。以质性研究的范式为基础，采用深度访问的研究方法，讨论了“白领”群体女性她们的体育行为及观念。研究发现中产阶层女性体育参与具有很强的文化意识以及消费性、商业性特点，她们的选择，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引领大众妇女的潮流。本研究认为，一方面，妇女参与体育的障碍已经减弱，个人参与体育的自由度在不断提高；另一方面，妇女参与体育在制度上和文化意识上仍存在一定的限制因素。这些限制因素影响到妇女的体育参与的深度与广度，以及她们对体育参与的真正意义和价值的认识，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仍然生活在传统父权社会的氛围中。因而，中国妇女在体育参与上，要真正实现性别平等的解放之路依然漫长。

关键词：女性；中产（白领）阶层；体育参与

中图分类号：G812.4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3612(2008)08-1042-03

A Study on Sports Participation of Middle-Class Women in Urban China

XIONG Huan

(Institution of China Study, University College of Cork, Ireland)

Abstract:Since the economic reform, the rapid growth of women's sports participation at the grassroots is not just a sports phenomenon but also a social phenomenon. The research has found that middle-class women have launched a new offensive towards sports participation with strong commercial and consumerist characteristics. Therefore, this study argues that most Chinese women still live within patriarchal arrangements. Consequently, they do not completely fulfill their ambitions in life. Social institutions and the patriarchal culture limit the emancipated meanings and values of women's sport. The Chinese women's emancipation movement still has a long way to go to achieve real gender equality.

Key words: women；middle-class； sports participation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崛起，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市化的飞速发展。城市化带给中国的不仅是经济的增长、文化的繁荣，它更无声无息地改变着中国城市居民的生活模式及其所带来的意识和观念的改变。体育参与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以及文化观念，在城市化的过程中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妇女的体育参与行为不仅是反映中国城市妇女生活变迁的一面镜子，也是建构女性社会地位的一个重要途径。随着城市化的兴起，中国女性参与体育活动的人数、参与的形式和内容不断地增加和扩展，妇女的体育观念也在发生转变。

总的来说，中国城市妇女可按其职业、收入、教育、态度、生活方式以及文化观念主要分为中产阶层群体、工人阶层群体以及失业（无业）群体^［1］。本文以质性研究的范式为基础，采用深度访问的研究方法讨论了白领阶层（中产阶层）的体育行为及观念。

1 中产阶层（白领）女性的体育参与

中产阶层女性群体的出现是中国城市化的产物。中产阶层妇女的定义并不只是由职业以及收入来规定的，也是由其社会以及文化特征表现出来的。比如中产阶层的妇女大多接受过高等教育，她们在经济上能自给自足，在文化上思想比较开明甚至开放，她们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特别是来自西方文化观念的影响，她们处理问题独立、自信。她们非常务实，不会对政治特别感兴趣，但追求个人的理想、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则特别强烈；同时她们也懂得如何享受生活。中产阶层妇女的这些特征，决定了其体育参与的方式具有很强的消费性、目的性、娱乐性以及文化诉求。现在越来越多的白领女性（中产阶层）加入了健身俱乐部，就是一个明证。那么，是什么社会、经济、文化原因，促成了中产阶层女性体育参与的模式呢？

2.1 经济能力 在城市化过程中，中产阶层妇女最大的受益是职业地位的提高以及个人收入的增长。根据北京统计局公布的2007年北京市职工年平均工资为39 867元，中产阶级的平均年收入可以达到6万元人民币以上（有专家提出中产阶层的年收入应在6万～50万之间）。拥有稳定的高收入是中产阶层妇女走进健身俱乐部的直接经济条件。在访问调查中，中体贝利健身俱乐部的经理张林介绍到，在此健身俱部锻炼的女性大多都是管理层人员或是高新职业的女性，比如律师、记者、设计师、会计师、外企职员、还有一些私人企业的老板。一般来说，在大城市，比如北京，健身俱乐部一年的会费一般从3 000元人民币到5 000元人民币不等，这项支出相对于她们的收入来说并不是很大的负担^［2］。

年轻一代的独身白领女性相对于已婚中产阶层妇女以及年轻男性的消费结构比较简单，经济负担比较轻，这种情况为她们花钱参加体育锻炼提供了一个非常宽松的经济环境。对于中产阶层的已婚女性来说虽然她们的消费结构比较复杂，但是由于拥有一定的财富积累，对于一定的体育支出也没有太大的负担。

一旦女性拥有了一定的经济能力，和男性一样她们也有体育消费的愿望。正像体育女性主义所阐释那样，妇女的经济地位是影响女性体育参与的决定性因素^［3］。换言之，中国中产阶层妇女职业地位的上升以及收入的增加是她们能享受体育物质消费的关键。

除了对经济资源的获得，社会控制，特别是男性权力的控制同样也是在经济上制约着女性体育消费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在中国社会传统道德观念规定成年女性结婚前要供养自己的父母，婚后要赡养丈夫的父母，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她们的收入有一定的结余，也不能随意地花费。这种现象在城市化过程中的中产阶级群体女性中已经开始慢慢地变化。首先是城市的家庭结构和功能开始发生变化。在以前父母养育子女的义务是建立在子女成年后能赡养他们义务的基础上，所谓老有所养。现在中产阶层家庭，父母都有自己稳定的工资收入、退休金或是社会保险，因此，在经济上，他们不必要再依赖成年子女。因此，子女们除了把一部分工资交给父母以尽孝道外，其余的工资可以自己支配。

在家庭赡养方面，已婚女性的处境比单身女性更难处理一些。但我们同时也能看到一些新的变化。随着中产阶层妇女在教育、职业地位以及收入方面的提升，她们也逐渐摆脱传统的性别角色，和丈夫的家庭地位基本平等，最明显的表现为她们对自己的收入有了自主权。据相关调查指出，妻子的职业级别以及收入的增加意味着她们在如何处理家庭收入上更有发言权；同时独立的消费能力以及权力也会增加^［4］。

以上反映出经济上的独立是能让女性满足自我需求的决定性因素。一旦她们拥有了一份高薪并稳定的工作，加上不断松动的社会控制，她们也会花钱进行健身。

从访问中，我们看到对时尚、健康、良好健身环境以及健身设施的追求构成了中产阶层女性走进健身房锻炼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加入健身俱乐部也逐渐成为一种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的象征。

对于这些女性来说，体育运动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身体活动，在某种程度上更是她们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同时，加入健身俱乐部，购买昂贵的健身设备和运动服装也体现了她们对高质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2.2 教育背景 如果经济条件是影响女性参与体育活动的直接因素，教育便是影响女性对体育认知的关键。女性对体育的认识来自于她们孩童时期参与体育活动的经验，这个过程就是体育社会化过程。家庭和学校都是影响女孩体育社会化的关键因素，换句话说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是她们形成好的体育习惯，树立正确的体育意识并且获取体育活动基本技巧和知识的重要来源。

在独身子女政策实施以来，在中产阶层家庭，对独生子女的教育和全面素质的培养成为父母越来越关注的问题。男女有别的教育观念开始在城市中渐渐地淡漠。其中对女孩的身体素质以及体育能力的培养受到了中产阶层家长的关注。很多中产阶层家长都愿意花钱送女儿去参加一项体育运动作为孩子的特长，这同时也预示家长认识到，孩子身体素质上的优势是未来竞争的有利因素。家长对孩子体育参与的重视对她们成年时期的体育参与实践产生了极大的作用。

除了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对女孩子的体育社会化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小学和中学都设有体育课，这是是她们掌握基本体育技能和体育知识的场所，也是培养她们对体育兴趣爱好的基地。而在大学，体育也是属于公共必修课。除了体育课进一步提高女性对体育专项技术的掌握以外，还有很多体育社团也鼓励女学生参加。城市白领年轻女性们基本上都拥有高等学历，因此至少在连续16年的学校教育中，她们可以接触并参与到体育活动中去。

根据最近一期全国大众体育调查，学历对于女性体育参与程度成正比。学历高的女性不仅对自我独立能力，竞争能力以及自我意识要求高，而且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也很高，其中体育休闲活动已成为她们衡量生活质量的一种标准。 她们普遍认为体育活动的参与不仅能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增强自信，而且有利于自我竞争力的培养。

2.3 家庭角色 体育女性主义者科斯达(Costa) 和古瑟瑞(Guthrie) 认为制约女性体育参与的主要原因有二，除了经济制约以外就是家庭角色的限制^［5］。从中国传统的生活形态来看，女性的主要活动空间是家。因此除了经济和教育以外，我们还应该从女性的家庭地位来看它对女性体育参与的影响。对中产阶层女性来说，经济和社会角色的变化对于她们家庭地位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首先，城市家庭结构的变化对妇女在家庭中传统角色发生了解构性作用。中国传统家庭结构是父权主导的，婚后女性居住在其丈夫的大家庭中，并为其服务。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人口出生率的降低，年轻夫妇选择结婚后与双方父母分居已成为一种主导趋势。中国家庭结构已经逐步演变为“核心家庭”结构（丈夫，妻子和一个孩子）为主的家庭模式。据1991年的调查，就已有56.75%的城市家庭属于“核心家庭”^［6］。核心家庭结构将妇女从繁重的家庭事务中解放出来，由此她们的空闲时间增加了。其次，社会科技的进步，如家庭设施的电器化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女性从事家务的时间和精力。中产阶层妇女在经济条件上的优势可以使她们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些科技产品来降低花在家务劳动的时间。与此同时，家政劳动的市场化对那些有经济能力的中产阶层的妇女来说也是一种福音，从某种程度解放了她们承担的家庭负担。除了这些外在因素，中产阶层妇女自信、自强、自立的特点成为她们能够争取到家庭以外生活自由的动力。本研究发现中产阶层已婚妇女已经意识到不平等的家务分工剥夺了她们的休闲时间。并且，伴随着经济地位提高后，她们开始要求夫妇双方共同分担家务。

按照第二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抽样调查主要数据报告，中产阶层家庭和劳动阶层家庭相比，中产阶层家庭男女双方更愿意分享家务^［7］。中产阶层妇女分担家务的平等意识开始觉醒，这是影响女性家庭角色变化的主要因素，也是女性能自由参加体育运动的必要条件。

现代化城市生活方式有助于男女分担家庭事务。然而，正如贾格（Jaggar）指出那样如果妇女的经济地位没有真正独立，她们所对减少家务活动的期望只能成为一种奢望^［8］。在中国当代社会，中产阶层妇女之所以有意识地要求减少家务劳动，并提高自己在家庭中的独立地位，主要是来自于她们在经济上的独立性以及对家庭收入贡献的提高。当妇女所从事的工作收入越高，她们自身希望获得平等分配家务活的呼声越大。维瑞（Wearing）指出：“性别关系中男性权力和对这种权力的抵抗会同步增长”^［9］。由于性别关系既不是静态的，也不是单向的，是在一定社会条件产生并成熟的，因此，女性在性别关系中的弱势地位的改变是可能发生的。中国社会经济的变革，给中产阶层妇女带来职业身份和家庭地位的变化，这种变化直接对传统的中国社会性别秩序带来挑战。尽管性别关系的变革需要经历一个较长的过程，中产阶层妇女也意识到传统社会的阻力，但是她们有信心和能力达到性别平等的目标。能自由地参与体育活动是她们重建其社会地位、谋求男女平等的重要组成部分。

2.4 文化影响 妇女体育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文化产物，体育在创造女性身体文化的同时也深刻地受到主流文化的影响。中国妇女身体文化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一直是受社会结构和文化制度所主导的。她们对体育活动的参与也深深地反映出社会主导文化对女性理想形象的塑造。改革开放之后，妇女的身体文化发生了新的变化。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全球化，对性别差异性的认识和要求逐渐增强，妇女对女性美，特别是美丽外貌的追求被重新唤醒，并被女性主义者认为是释放女性特点、争取女性自由的一种途径^［10］。对女性形象的审美观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变化，中国妇女展现其自身身体魅力的方式也出现了新的变化趋势。

在采访中，城市中产阶层妇女们对什么是理想的女性形象，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从传统社会女性的“娇小脆弱” 到共产主义理念的“男性化和强壮”到当代的“健康、有形，苗条、性感”，女性形象的审美观一直随着社会主流意识文化的变化而变化。中国女性对自身美丽的追求导致了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始于西方的“健身风潮”开始如飓风般席卷中国社会。其后的十多年，这股风潮对城市白领妇女女性形象与身体意识的觉醒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社会舆论也对妇女追求“新的健康和健美理念”积极呼应。特别是在90年代后期，女性追求自身美丽从关注面部美容和服装打扮逐步转换到对自我健美身形的塑造上。体育锻炼逐渐变成实现女性理想的“ 苗条、性感和活力”体型的一种手段，这也是中产阶层女性参加体育锻炼的一个很重要的动力。很多白领女性表示锻炼之后看到自己身材变化后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不仅体现在参与的过程，更体现在锻炼后的结果。

但研究也发现，许多参与俱乐部健身活动的妇女的目的单纯是减肥而不是真正喜欢体育活动。当她们体重降低到自己满意的程度后，她们便不再来俱乐部健身；但是当她们体重增加后，她们的身影又出现在健身俱乐部中。很多健身俱乐部女性参与者或多或少希望通过有指导的健身运动来达到塑身、塑形的效果。很多女性锻炼者认为运动后的快乐感和减重的多少是成正比的。正如安浩（Ann Hall）所指出的，这种女性体育参与的价值观是被社会的主导力量所建构和控制的^［11］。笔者研究发现，中国中产阶层女性体育价值观的形成是与中国城市化进程所处的社会、经济和文化背景等因素息息相关的。当前，女性的相貌和身体形象已经成为她们能否进入由男性所主导的主流社会的一个潜在的、不容忽视的因素。妇女的外表从某种程度上与其社会定位、事业成功、经济目标等的实现密切相关。因此，中产阶层妇女更愿意通过体育锻炼（减肥）来改变其体型与外貌，以此符合主流文化的要求并增加自己的竞争力。

3 结 论

综上所述，自1980-2008年近30年间，中国城市化的进程促进了中产阶层妇女的崛起和壮大。由于她们自身具备的较高收入、较高的教育背景和开放意识，她们成为引领中国妇女参与体育健身活动和与此相关的体育消费的先锋。1) 她们经济地位的独立为她们成为体育产业消费群提供了前提；2) 良好的教育状况塑造了她们参与体育活动的理念；3) 她们家庭角色的转变为其参与体育活动，摆脱传统束缚创造了可能；4) 西方现代女性文化的渗透深深地影响了中产阶层妇女的体育价值观念；5) 以塑造健美性感的体型为主要目的，促使她们对体育参与采取了积极态度。城市中产阶层妇女体育健身活动，不仅直接带动了城市体育健身产业的兴旺，从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当代中国城市妇女在经济、教育，家庭和文化上的发展程度。但这同时，从中国城市中产阶层妇女体育的参与实践中，也可以看到她们仍然没能跳出由传统父权社会主导的思想囚笼，局限在体现男性思维方式和男性权力的文化之中。

参考文献：

［1］ Yan, Chijun, Stratific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women's class， 中华妇女网，March. 17,

2003, online at http://www.china-woman.com/gb/2003/03/17/zgfnb/lxlt/1.htm.

［2］ 来自2003年7月对北京中体贝利经理张林的访问.

［3］ Shaw, S.M., 'Gender and Leisure: Inequality in the Distribution of Leisure Time', Journal of Leisure Research,1985,17(4)：266-282.

［4］ 中国社会科学院，1990年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

［5］ Costa, D.M. and Guthrie, S.R.‘Feminist Perspectives: Intersections with Women and Sport in in D.M. Costa and S.R. Guthrie (eds.), Women and Sport: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USA: Human Kinetics,1994：234-252.

［6］ Sha, Jicai.‘Survey Report on Women's Status in Contemporary China-An Analysison the Survey Result in Six Provinces', Sha Jicai and Liu Qiming (eds), Women's Status in Contemporary China. Beijing: Beijing University Press.1995：1-16.

［7］ 全国妇联和统计局，2000 《第二期妇女地位抽样调查主要数据报告》.

［8］ Jaggar, A. M. Feminist Politics and Human Nature. U.S.A, Rowman & Littlefield,1988：35.

［9］ Wearing, B., 1990'Beyond the Ideology of Motherhood: Leisure and Resistance', Australian and New Zealand Journal of Sociology,2990，26：36-58.

［10］ Honig, E. and Gail H.. Personal Voice: Chinese Women in the 1980s.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0.

［11］ Hall, M.A. Feminism and Sport Bodies: Essays on Theory and Practice.U.S.A,Human Kinetics，1996.第31卷 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