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奥运,告别愤青的成年礼

2008-05-30 10:48郑也夫
南风窗 2008年16期
关键词:病夫北京奥运锦标

郑也夫

奥运应该狂欢,但这毕竟与数万人伤亡的落差太大了。但中国已经对世界作了承诺,这是命运,我们必须承受,打起精神。

汶川特大地震之后,如果要开的是全运会,说不定会取消的。但这是奥运会,中国对世界作了承诺,只好自己去消化和克服。

如果中国是一个小国,比如希腊,遭遇地震,很可能奥运就开不成了,但是中国的幅员相当于数十个小国。中国每年都遭遇自然灾害,只是这次是超级的,受灾民众遭受了物质和精神双重打击。过后,精神上的寄托不下于物质上的需求。从电视上观看奥运,可以帮助他们排遣精神上的哀愁,某些运动员的勇气当然也会鼓励他们。我们也不要以为,受灾民众就不需要适当的娱乐。

然而汶川地震会让流光溢彩的奥运失色和神伤——这是我在地震期间所写的文章《死之惨烈,生之灿烂》中的句子。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人在精神上不可能长期保持亢奋。一个超强的兴奋过后,短时间内会兴奋不起来。奥运最重要的是人气,是东道国的精气神。我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奥运为什么吸引全人类,是因为现代生活的平庸,而我们奥运之前的背景刚好相反。且奥运应该狂欢,这毕竟与数万人伤亡的落差太大了。这是命运,我们必须承受,打起精神。

我们长期以来,过于重视锦标了,轻视了平民的体育。体育的普及可以改变国人的身心,体育可以塑造一代新人。我们在这方面太欠缺了。金牌少一些,其实真的无所谓。发达国家美国在乎吗?发展中国家印度在乎吗?我们重视得过头了。好在否极泰来,就要掉头了。

一般而言,一个人受过穷也享过福,社会地位高下都体验过,就容易有平静心。一直沉沦底层的人,容易偏执、愤愤不平。1840年后的挫折对国人的伤害巨大,迟迟不能平复。我们前几年每逢大型国际运动会,就会说:过去是东亚病夫,现在如何如何。其实我们早就不是东亚病夫了,18世纪以前在世界上也不落后。总不忘一段失意和受辱,是病态。说来吊诡,这种病态要靠另一种非常态来医治,那就是要大红大紫一回。牛皮过后,屈辱就抹平了,失衡的心态就平衡多了。我预料,奥运对国人心理的最大影响,不是民族自尊心的提升,而是民族心态在补偿后渐渐端正。

我很幸运,是教师,奥运期间不上班。体育是这样的东西,喜欢和不喜欢的人泾渭分明,所以有“足球寡妇”之说。那还未必是在“寡妇”所在城市办世界杯。发达国家申办奥运,总会遭遇本城市民中反对派的质疑。奥运规模太大了,奥运期间本市其他事情大多停摆。我希望,今后的奥运不是一个城市,而是几个城市共同申办,可以是一个大国的几个城市,也可以是几个小国,这样奥运期间对市民生活较少干扰,奥运场馆赛后也不会闲置。这思路不会从天而降,也不会是政治家和商人推动的,应该由不喜欢体育的市民和环保人士共同推动。

北京奥运将是中国体育体制的分水岭,之后追求极少部分人竞技水平的举国体制将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全民健身。理由和前面说过的一样。

美国人不在意锦标。美国是篮球王国,丢了奥运篮球金牌都满不在乎,为什么?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牛皮过,有自信,不怕别人看不起。举国体制建立的原因就是找面子,找自尊心。本届奥运,中国的金牌至少第二,说不定第一。即使老二,也会吓老大一跳。面子肯定是捞足了,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乃至难以为继。气出了,以后没必要,也没那个心气去不遗余力地追求锦标了。奥运过后,中国的体育体制必将大变。我们将告别“愤青”,成为心态平和的成年人。

(作者为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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