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雁:自由的文学“病夫”

2014-12-13 11:36吴永强
齐鲁周刊 2014年48期
关键词:病夫民间故乡

吴永强

有那么一批人,坚守精神高地,在命运的“折磨”下,不卑躬,不屈膝。他们是这个时代的一抹亮色,以自己饱满的热情,为土地、民众书写命运。鲁雁,就是典型代表。

鲁雁,原名解植彦,1967年出生于临沂沂水,当代著名作家,代表作有《最后的庄稼》《望风尘》《草根一族》等。如今,罹患尿毒症的他依旧坚持“民间情怀”,写作长篇小说《齐长城下》。他数十年对独立精神的坚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文学与人生的高贵样本。

二十年的出走与回归

尿毒症彻底颠覆了鲁雁的生活。

11月28日下午,雾霾笼罩的济南,大观园旁的一个小旅馆里,出现在本刊记者面前的鲁雁,已由文坛“著名的胖子”,成了“著名的病人”,脸色暗淡,身体轻飘飘摇摆。他强打起精神,向本刊记者袒露几十年的文学与人生。

鲁雁的文学之路开始于上世纪80年代。

1988年,高考落榜、失恋,鲁雁抱着路遥的《人生》,躺在床上不起来。父亲磕着烟锅叹息说,你就是那个高加林,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掉下来就掉下来吧,这不是还有一亩三分地接着你吗?

他不愿意子承父业修理地球,带着文学的梦想,一路远走。干过砖厂,混过油厂,打扫过卫生,当过宣传助理,1993年9月入读鲁迅文学院。早期,他以“最后三部曲”(《最后的匪徒》《最后的庄稼》《最后的围墙》)进入文坛。

1998年,鲁雁开始定居济南,在这里漂泊近十年,先后就职于《山东文学》、山东作协。2007年,妻子中止停薪留职,回原单位上班,他一个人去了北京。五年时间,他做了三部电影、两部电视剧,“无规律的生活和太费力的剧本写作,我的糊涂透支导致了后来在健康方面付出了惨重代价。”

回顾往事,他特别指出,熬夜,对每一个写作者来说,都是一枚生命健康的“炸弹”。

其实早在2005年,鲁雁便开始消瘦,糖尿病悄然来袭。2012年,妹妹查出了癌症,鲁雁给她办住院手续,遇到一个当医生的同学,同学看他脸色很差,建议他去检查一下。检查的结果出乎意料,“血糖已到了20多,已是肾病四期,很难逆转。”而今已“升级”到了五期,即尿毒症。

妹妹没有坚持一年,2013年4月去世了。“我也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住院,从5月份起,就靠每周三次的血液透析来维持生命。”

“把父亲送走了,把妹妹送走了,妹妹的两个孩子也接过来抚养,自己又接近死亡边缘,体会了人间的生生死死。”鲁雁说,“大夫说,你的代价是少活20年,48岁就像68的身体,提前进入退休状态。”

人世间的苦难,积攒多了,就成了一种能量。

为了方便治疗,鲁雁回到故乡,在沂水县城弄了一个小院,房子很旧,经过修整,闹中取静。他在小屋里支了一个炕,“正适合修身养性”。因为曹雪芹曾住在西山黄叶村,他给书房起名“黄叶村”。找名家题写了名字,有了书房,便有了天下。

妻子要上班,70多岁的母亲赶过来照顾他。十年病痛,他一直在研究《红楼梦》,经历了繁华之后,意味悠长的感觉让他受益匪浅。“前些年在北京赚了一些钱,大部分用来为妹妹治病,再就是收藏《红楼梦》,花十几万购买了几套民国年间的版本,以及大量曹雪芹的画像、塑像。”

多年来,鲁雁是一个独行客。生病后,却有了闲暇,他写信给朋友,说自己“成了孤魂野鬼”。朋友们叹息说他太低调,只知道埋头写作。对他来说,肾脏移植或许是一条可能的道路,但巨额花费又不知何处着落。

行走的魂灵:

追求自由的“野鸡”

简陋的小旅馆里,鲁雁与本刊记者对坐而谈,窗外的人声车声不时闯入,一如17年前的大观园。那时候他正当而立,在《临沂日报》工作,长期积聚的情感促使他请了十五天假,跑到济南来。

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一批年轻人在济南寻找梦想。好友施占军、徐天宝和王夫刚等人租住在大观园附近,鲁雁住进了他们的出租屋。朋友们白天上班,他便伏案写作。朋友给他做饭,小心地呵护着他。半个月,长篇小说《最后的庄稼》出炉。施占军捧着他的小说,说这是“鬼使神差”的速度,“让沂蒙人几代的心灵和命运掀了个底朝上”。

人生之路,他试图逃离沂蒙山区,但他的文学使命始终与故乡紧紧缠绕。

《最后的庄稼》开篇写道:我们的童年随风飘摇在故乡的原野上。他想起小时候,在村里偷玉米秸吃,被人追着跑,“当时个子矮,在玉米的森林里狂奔,玉米叶像刀一样,哗哗哗,打在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小说以二十四节气做章节,写了一年内的故事,回顾了一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庄稼”——即人的灾难史。

后来,这部小说全文发表在《莽原》杂志,又出了单行本,在济南召开研讨会,50多位专家给予了高度评价。《最后的庄稼》成了鲁雁的成名作。

2003年春,在海南的一次文学年会上,鲁雁、吴义勤、贾梦玮和毕飞宇等作家谈起“民间”问题。许多作家打着民间的旗子,也屡作民间姿态,其实是伪民间。吴义勤笑着说,鲁雁的小说是真民间的。鲁雁回忆道:“平民视角百姓情怀,平头布衣弄不出官服龙袍。那次年会,从此坚定了我文学魂灵的民间步伐。”

事实上,他真的把“民间情怀”坚持了一生。

他提倡新乡土小说,正如评论家吴义勤所说:“鲁雁的小说向以浓郁的乡土情结和民间情怀而著称,可以说,有关乡土的经验,民间的想象和乡村生命的体恤成为支撑其小说创作的基石。”

土地之外,鲁雁又向城市“开刀”,先后创作了长篇小说《望风尘》和《草根一族》。2014年,长篇小说《草根一族》被《长篇小说选刊》转载,这部创作于2007年的小说,以济南为背景,描写了城中村一个出租院里的租客的故事。诗人郭小年、农民王明亮、理发师彭小春、大学生谢国强、卖米线的阿川以及房东刘凤彩夫妇,这些底层的草根,在生活和爱情中遭遇挫折,但乐观的本性促使他们继续在残酷的现实中寻找未来。endprint

小说中,郭小年说:“我天生的贱骨头喜欢在山间扑棱自己找食儿吃,自由就得有代价,我这骨架长不成足斤够称的肉食鸡。”这同样也是鲁雁的追求:“笼中鸡,有食吃,但并不自由;野鸡自由,但得自己找食吃,就像婚姻,离婚后自由了,但也有人想回来,复婚了,回到笼子。”

他在随笔《行走的魂灵》中写道:“我的文学之魂从乡间草路走到了都市街巷,然后又从都市走向了更遥远的荒野。”

“齐长城下”抱病写作:

为故乡和这个时代树碑立传

如今,经历了多年的漂泊,鲁雁拖着病体回到故乡,望一眼沂山上绵延的齐长城,他有了新的使命:以病残的身躯,为故乡,为自己的宿命书写新的篇章。

他将故乡戏称为沂水县的“东北乡”,以齐长城为界,自古以来就是齐不齐鲁不鲁。“恰恰契合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特点,无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没有归属感。”鲁雁说,“价值尺度变为金钱后,金钱就不是信仰了,一切都变形了。”在他看来,就像《红楼梦》,这是一个出现大作品的时代。

长篇小说《齐长城下》,他要书写“这片土地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精神苦旅。毕竟,我亲身体验了这片土地三十多年来的沧桑、苦难和变迁”。这部新作计划36万字,在他经历辉煌后的病痛之时,艰难分娩。

小院成了新的文学家园,鲁雁经常面对一棵杏树发呆,母亲说,这是麦黄杏,即杏黄在麦收时。“这是经历繁华之后,苦涩中沉静的植物。”他想到自己,“身体不好了是个坏事,但静下心来后,也许是个好事,能沉静地把新长篇写出来。”

化疗间隙他常陷入思考,回顾最初的文学启蒙,他想到了电影和小人书。“村里来了电影队,往往是一场盛大的节日,在这个村里看完,再到别的村去看,一遍遍复习。再就是小人书,上面一幅画,下面一段话,就是标准的剧本。”他始终认为,从文学到电影就是“把文学进行到底”的过程。他有一台老电影机,对电影的情有独钟让他把这台机器始终带在身边。

他厌烦“坚强,带病创作,悲情”这些符号,爱上成语“蚌病成珠”。“地藏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写出这部作品,也值了。”

但精力却大不如前了,他说这是“为了成‘珍珠,豁上生命的代价”。“以前写长篇小说,必须每个情节、每句话都想好了,然后动笔。”那时候的鲁雁,记忆力惊人,自己写的长篇小说,他能够从头到尾背下来。但现在不行了,整理材料的笔记本就摞了一大堆,一天只写几千字。他告别了“泥沙俱下”,力求写一部能让自己的女儿看懂的小说。

鲁雁信佛,2006年在千佛山皈依佛门,成为在家居士。“宗教分几个层面,迷信、仪式、文化。佛学上升到文化层面是一种学问。”他向宗教寻求解脱,“身体各方面出现衰竭,受罪是应该的。生活上、创作上的磨难也是应该的,是自由的代价,又想自由又想生活滋润是不可能的。”

虽付出惨重代价,他对自由的追求依然未变,并视之为珍宝。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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