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家台秦墓竹简“易占”札记

2008-03-16 02:33李尚信
周易研究 2008年2期

李尚信

摘要:有些学者认为,王家台秦墓竹简“易占”可能有两个不同的抄本,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秦简“易占”少督卦中的“□小子”,有人认为是“周小子”,但我们认为更有可能是“晋小子”。“易占”右卦中的“平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宋平公”,但我们认为是“晋平公”的可能性更大;秦简“易占”可能真的如有的学者所说即是汲冢《易繇阴阳卦》,而且秦简“易占”或《易繇阴阳卦》可能与汲冢书中的其他“杂碎怪妄”之书大有关联。如果秦简“易占”涉及晋小子、晋平公的观点成立的话,则其与殷易《归藏》不相关的材料就更多,其是否为殷易《归藏》就更值得怀疑了。

关键词:秦简“易占”;归藏;汲冢书;易繇阴阳卦;晋小子;晋平公

中图分类号:B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882(2008)02-0017-06

Note on the Divination of Yi on bamboo slips of Qin at Wangjiatai

LI Shang-xin

(Center for Zhouyi & Ancient Chinese Philosophy,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Abstract:Some scholars believe that the Divination of Yi on bamboo slips of Qin at Wangjiatai may be of two different versions,however it is not true in fact. The person mentioned in the hexagram of Shao du in the Divination of Yi with the name Xiao zi,is believed the king of Zhou by some scholars,and we think it more possible that he is Xiao zi in Jin. In the hexagram of You,Duke Ping is much unanimously believed to be Duke Ping of Song,but we think it more possible to be Duke Ping of Jin. The Divination of Yi is said to be the Yi zhou yin-yang gua,and have a relation with other books unearthed in the Ji tomb. If the above ideas on Xiao zi in Jin and Duke Ping of Jin are tenable,it is more suspect that the Divination of Yi is the Gui zang in the Yin dynasty.

Key words:the Divination of Yi on bamboo slips of Qin; Gui zang; books unearthed in Ji tomb; Yi zhou yin-yang gua; Xiao zi in Jin; Duke Ping of Jin

1993年江陵王家台15号秦墓出土的一批竹简中,有一部分属“易占”的内容,其与传世的所谓辑佚《归藏》大致相同。据该墓发掘简报称:“该墓的相对年代上限不早于公元前278年‘白起拔郢,下限不晚于秦代。”(第43页)[1]由于秦墓中的这部分竹简属秦代以前的内容,它的出土,无疑具有重大价值。其材料公布后,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反响,许多学者纷纷著文,提出了很多具有重要价值的看法。然问题也并没有就此解决,还需要我们从最基础的问题开始一步一步地使认识逐步得到深化。

本文是在反复研读竹简的基础上,同时参考学者们的成果,形成的几点零散的想法。现不揣浅陋,提出来请方家指正。

尽管由于秦墓竹简的出土,我们现在已能肯定,所谓的辑佚《归藏》,其内容应该在先秦就已存在,并非后人伪造,但其是否就是殷易《归藏》或殷易《归藏》的改编本,仍然是大有疑问的。所以,在本文中,我们只称这部分内容为王家台秦墓竹简“易占”,简称秦简“易占”。

一、秦简“易占”有两个不同的抄本吗

据王明钦先生《王家台秦墓竹简概述》(注:王明钦《王家台秦墓竹简概述》最初为2000年在北京大学召开的新出简帛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后收入艾兰、邢文编《新出简帛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年12月版,第26-49页)一书中。)一文介绍,王家台秦简“易占”残缺过甚,未曾拼出一支整简,顺序也难以排定。但也有一些确定的信息。王先生介绍,在这批竹简中,共有70组卦画,其中16组相同,除去相同者,不同的卦画有54种。卦名有76个,其中重复者23个,实际卦名53个。此外,卦辞也有一部分重复。竹简有两种,一种宽而薄,而另一种窄而厚。因此,王先生推测,这批“易占”当有两种抄本(第29-30页)[2]。后来,朱渊清先生也据此判断,秦简“易占”实际有两个本子。(第10页)[3]但他们两人的判断还都是模糊的,即没有明说是两个内容相同的抄本,还是两个内容不同的抄本。

其实,王明钦先生不只是发现秦简“易占”竹简形制有两种,他早在1996年就谈到过秦简“易占”的断占辞有两种体例,但他并未因此明确地说,秦简“易占”有两个内容不同的抄本。(第108-111页)[4]王先生在此的确是有所保留的和犹豫不定的,他认为秦简“易占”残断严重,暂时无法对其断占辞及体例编排进行全面归纳和总结(第108页)[4],言下之意,就是认为是否有两个抄本我们现在还不能下最后的结论。

李学勤先生在看到秦简“易占”全部残文前,也谈到了“易占”的体例或文例问题。他说:“看已发表的各卦都自成一条,卦名未见重复,似乎只是一篇,然而各卦之间,卦辞的文例却有所不同。”(第293页)[5]李先生当时因为掌握的材料不足,也未就是否有两个内容不同的本子而下结论。

任俊华、梁敢雄先生则断定有两个内容不同的抄本。他们说:“从王文《概述》记载”来看,秦简“易占”之“42号简渐卦与45号简卦,在紧接卦名之后,二者竟有长达25字(含重文)的一段文字全同,其后文字又不同来看,秦简中的这两种《归藏》摘抄本,各自所据的底本也不相同。”(第23页)[6]

那么,秦简“易占”究竟是否有两个内容不同的抄本呢?

让我们先来看看秦简“易占”卦辞的体例或文例问题。正如以上各位先生所看到的,秦简“易占”卦辞确实大体上有两种体例或文例,之所以说大体如此,是因为还有一些变例,为讨论方便,这里我们不去讨论那些细节的变例。秦简“易占”的两种文例,按照李学勤先生的说法:“所有各卦开端都有卦画、卦名,其后有一‘曰字”,再后面“就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直接写出繇辞”,“多数是另一类,举出过去的卜例,一般都以‘昔者开始,下面说某人以某事卜问,占者曰如何如何,所说即为繇辞”。(第293-294页)[5]前一类,如:

兑曰:兑兑黄衣以生金,日月并出,兽□(334)(第31页)[2]

后一类,如:

曰:昔者殷王贞卜亓邦,尚毋有咎,而攴占巫咸,咸占之曰:不吉。亓席投之NFE42#在北为□(213)(第32页)[2]

初看这两种体例,我们的确容易怀疑它们是否属于两个不同版本的“易占”的内容。但我们的怀疑对不对呢?这其实是很容易判断的,我们查一查秦简“易占”中相同卦名或卦画的卦辞是否属于上面所说两种不同类型就可以了解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同一类型,说明确实有两个内容不同的“易占”版本;如果两者完全相同,则说明虽然有两个本子,但却并非两个内容不同的抄本。

我们现在能够了解到的关于秦简“易占”的最全面的信息,是前面我们提到的王明钦先生《王家台秦墓竹简概述》一文。王先生在此文中说,秦简“易占”有16组卦画相同,23个卦名重复出现。但实际上,王先生此文中的“易占”释文,只录入了5个重复的卦名或卦画,就是说,王先生至少有18个重复的卦名或卦画及其后的卦辞没有录入。为什么有的录入有的不录入呢?王先生说:“重复者只录其一,但卦画和卦名可互相补充者则皆录下来。”(第30页)[2]但如果相同卦名或卦画后的卦辞不同,是否也不录入呢?我们相信,王先生肯定是会录入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录入,这就说明这未录入的至少18个重复卦名或卦画,其后的卦辞或残存的卦辞是相同的,当然,可能有的后面的卦辞已全部残缺了,但总不至于全部如此吧!

再看已录入的5个重复的卦名或卦画的情况。在这5个重复的卦名或卦画中,根据王先生录入的情况,咸卦卦名后全部残断,其内容不可晓,而其余4卦则都是有内容的。我们将其余重复的4卦一一录之于下:

第1组:

□曰:昔者□卜出云而攴占

卒曰:昔者卜出云而攴占囷京,囷京占之曰:不吉。卒(305)(第31页)[2]

第2组:

曰:昔者卜NFC4C5壑虚,作为□

曰:昔者夏后启卜NFC4C5(336)(第32页)[2]

第3组:

亦曰:昔者北□(343)

夜曰:昔者北□大夫逆女(第32页)[2]

第4组:

大□曰:昔者(408)

隆卜将云雨而攴占囷京,京占之曰:吉。大山之云(196)

壮曰:昔者丰隆(320)(第32页)[2]

很显然,以上第1、第2组的卦辞是相同的。第3组卦名一为“亦”,一为“夜”,连劭名先生说:“‘夜,从夕,亦声。故又作‘亦。”(第10页)[7]可见,“亦”和“夜”不过是通假而已,其后的卦辞也并无不同,故第3组也是相同的。第4组,前两支断简即408号简和196号简实际上是一支简,将其内容同320号简比较,我们也只能得出它们是同样内容的简,而不属于两种类型。

在64卦中,至少有23卦重复出现,在如此高的重复率中,居然没有一对重复的卦其卦辞是不同的,我们还有何理由怀疑秦简“易占”有两个内容不同的抄本或版本?

有些人可能对两种卦辞类型的存在总是难以释怀。其实,它们并没有本质的差别,它们并不是不能属于一个本子。应该说,它们的格式还是很相似的,所不同的仅仅在于是否有过去的卜(筮)例。如果有卜(筮)例,就袭用卜(筮)例;如果没有,就需要新造或借用非卜(筮)的史例。那些直接写出繇辞的文例,可能就是属于找不到现成的卜(筮)例的情况。

至于任俊华、梁敢雄先生提出的渐卦与卦有一部分卦辞相同,一部分卦辞不同,是否反映了秦简“易占”有两个摘抄本的问题,也是不难回答的。我们先列出渐卦与卦的卦辞:

渐曰:昔者殷王贞卜亓邦,尚毋有咎,而攴占巫咸,咸占之曰:不吉。不渐於(335)(第32页)[2]

曰:昔者殷王贞卜亓邦,尚毋有咎,而攴占巫咸,咸占之曰:不吉。亓席投之NFE42#在北为□(213)(第32页)[2]

如果以上是同一卦画下的卦辞,则任、梁二先生的判断肯定是正确的。然它们却属于不同的卦画、卦名之下,这显然说明了是属于两次不同的占筮活动,殷王贞卜亓邦并非只占一次就能一劳永逸的,完全可以有多次的占卜活动,正因为其不是同一次的占卜活动,故其后所接的繇辞才有不同。这丝毫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们不可能据此就断定他们属于不同的“易占”抄本或版本。

当然,秦简“易占”的两个抄本存在细微的差别是可能的,如前举“”卦画,一名亦卦,一名夜卦,虽然用字有差别,但涵义却并无不同。

二、秦简“易占”少督卦“□小子”当为晋小子考

秦简“易占”有少督卦(即今之小畜卦):

少督曰:昔者□小子卜亓邦,尚毋有吝,而攴(206)(第30页)[2]

少督卦的“□小子”,除王辉先生外,好像还未有其他学者作过某种考证或推测。王辉先生说:此卦“疑‘者后所缺一字为‘周,‘周小子即周王。周时王多自称小子。”并引周厉王(胡)钟铭文“保余小子”作为例证。(第77页)[8]正如王辉先生自己所说,“小子”只是周王的自称或自谦之词,别人是不能称周王为周小子的,故拿来作为繇辞显然也是不能称为“周小子”的。所以,这里断不是指周王。

查三代至春秋战国史,恐怕只有一个晋小子曾享国祚短暂数年。《史记·晋世家》载:“哀侯八年,晋侵陉廷。陉廷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虏哀侯。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晋小子之四年,曲沃武公诱召晋小子杀之。”所以,秦简“易占”少督卦“□小子”很可能是指此“晋小子”。晋小子在位时间虽然仅短暂四年,也未有任何作为,但其以“小子”之名而践君位,大概在当时也有一定特色,也可能晋小子的事迹带有一些神怪的色彩。通观秦简“易占”繇辞,可以发现,其所看重的无非都是些神话、传说或是经过加工的带有神秘、神怪色彩的史事。

有学者曾以秦简“易占”所涉三代后史事唯与宋国有关来作为论证秦简“易占”为殷易《归藏》或殷易《归藏》的改编本的一条证据。因为他们认为,宋国是殷商后裔,殷易《归藏》是由宋人继承下来的,宋人后来对其有所改编是正常的,而改编过程中加入涉及宋人自己的史事也是正常的。而我们关于少督卦“□小子”可能为“晋小子”的结论,则表明秦简“易占”涉及三代后史事可能并非只有宋国,故以秦简“易占”与宋国的特殊关系来作为其与殷易《归藏》有关的一条证据恐怕就不那么有力了。

三、秦简“易占”右卦“平公”当为晋平公考

秦简“易占”有右卦(即今之大有卦):

右曰:昔者平公卜亓邦尚毋[有]咎,而攴占神老,神老占曰:吉。有子亓□间NFDE4K呐跃础醴缋撞(302)(第30页)[2]

此卦提到的平公何所指呢?历史上的“平公”有多位:陈平公,元前777-元前755年在位23年;宋平公,元前575-元前532年在位44年;晋平公,元前557-532年在位26年;曹平公,元前527-元前524年在位4年;燕平公,元前523-元前505年在位19年;齐平公,元前480-元前456年在位25年。李学勤先生说:考虑到秦简“易占”中涉及到的人物“都是著名常见的”,本卦中提到的“平公”,“应该不是宋平公就是晋平公”,因为简文还提到“宋君”,“或许宋平公的可能更大”。(第295页)[5]任俊华、梁敢雄先生则认为秦简“易占”涉及的人物,三代以后唯宋君与平公二人,而此二人名可互训,其实为宋平公一人。(第23页)[6]王葆玹先生则根据《归藏》乃是殷筮书及秦简“易占”提到“宋君”,宋又为殷之后,而认定秦简“易占”多与宋人有关,由此推断“平公”当为“宋平公”。[9]王辉先生亦赞同王葆玹先生之说。(第77页)[8]以上各家虽然理由不尽相同,但都是倾向于认为秦简“易占”之“平公”为宋平公的。

而“据王明钦先生考察,从神话所提及的地名来看,山西地区味道较浓厚”(转引自柯鹤立,第154页)[10]。前面我们也已分析,秦简“易占”少督卦“□小子”很可能为“晋小子”。故秦简“易占”与晋国的关系也是相当密切的,所以,不能排除右(大有)卦提到的“平公”为晋平公的可能。

再从晋平公的事迹来看,他多少是有些神秘色彩的。清洪颐煊辑《汲冢琐语》有一段关于晋平公的带有神怪色彩的文字,全文录之如下:

晋平公梦见赤熊窥屏,恶之,而有疾,使问子产。子产曰:昔共工之卿曰浮游,既败于颛顼,自没沈淮之渊。其色赤,其言善笑,其行善顾,其状如熊,常为天王祟。见之堂则正天下者死,见之堂下则邦人骇,见之门则近臣忧,见之庭则无伤。今窥君之屏,病而无伤,祭颛顼共工则瘳。公如其言而疾间。(洪颐煊《经典集林》卷九)

这段文字与《左传·昭公七年》关于晋平公的一段文字记载类似:

郑子产聘于晋,晋侯疾。韩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寝疾,于今三月矣,并走群望,有加而无瘳。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对曰:“以君之明,子为大政,其何厉之有?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晋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韩子祀夏郊,晋侯有间。

《左传·昭公元年》还记载有关于晋平公的另一段略带神秘色彩的文字:

晋侯有疾,郑伯使公孙侨如晋聘,且问疾。叔向问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史莫知之,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而灭之矣。由是观之,则台骀,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於是乎萗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於是乎萗之。若君身,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为焉?”

除此以外,《汲冢琐语》还辑有关于晋平公的其他怪异之事。

可见,晋平公是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人物,甚至其涉及的神话人物如共工也见于秦简“易占”。根据秦简“易占”繇辞的特点,这样一个人物被写进繇辞之中,是完全可能的。观秦简右卦繇辞,其卦义当与今本《周易》“大有”之义有所区别,且此卦卦名作“右”,又无“大”字,显示亦非“大有”之义,颇疑此字为“祐”之借字,乃取得天或神祐助之意(大有卦亦有此义,但不限于此义)。根据诸书所载,晋平公之疾乃因神作祟而起,后亦因祭神而“疾间”,不正是得了神之祐助吗?人们可能会认为,右卦是筮邦国之吉凶,而晋平公之例是论疾病之癒否,两者并不一致。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周礼·太卜》是有定论的,其曰:“以邦事作龟之八命:一曰征,二曰象,三曰与,四曰谋,五曰果,六曰至,七曰雨,八曰瘳。以八命者赞三兆、三易、三梦之占,以观国家之吉凶,以诏救政。”可见君王之疾病是与邦国之吉凶连在一起的,筮占君王之疾病即是筮占邦国之吉凶。

再看右卦繇辞,其中有很关键的“间NFDE4!倍字。王辉先生说:

NFDE4W肿质槲醇,以音求之,疑读为瘳,《说文》:“疾癒也。”间、瘳意义接近,常连用。秦曾孙骃告华大山明神玉简文:“余身遭病,为我慼忧,反瘟,无间无瘳。”玉简文说疾病反复发作,无有间歇;竹简文意相反,说疾病有所好转,或暗喻平公之事。苟如此,则“间”前一字也有可能是“疾”字。(第78页)[8]

我们再比照前引《汲冢琐语》和《左传·昭公七年》关于晋平公之事来看右卦繇辞,则会发现两者确实是颇为相似的。

右卦繇辞中的“四旁”,当读为“四方”。王辉先生说:

“旁”疑读为方。梁十九年鼎:“穆穆鲁辟,(徂)省朔旁……”“朔旁”即朔方。(第78页)[8]

右卦繇辞大致可补为:“有子亓疾间NFDE4#四旁(方)敬贺(或服),风雷不惊……”大概是说平公疾病好转,四方都来敬贺或四方都很敬服平公,四方太平,不会起什么风雷(大的事端)等等,都是些颂扬平公的话。尽管可能有夸大的成份,但与晋平公的事迹还是有一定吻合度的。

朱渊清先生曾论证秦简“易占”内容多出于汲冢书《穆天子传》(第12页)[3],而梁韦弦先生则对此表示反对,认为理由并不充分,更可能是秦简“易占”与《穆天子传》有共同的材料来源(第122页)[11]。但他们都是不否认秦简“易占”与《穆天子传》的材料具有关联性的。在我们看来,秦简“易占”至少有一个师卦中的穆天子与《穆天子传》是相关联的,而我们上面又论证了秦简“易占”右卦的内容很可能与《汲冢琐语》的内容相关联,则秦简“易占”与汲冢书内容的关联恐怕就不是巧合了。秦简“易占”可能真的如有的学者[3][6]所说即是汲冢《易繇阴阳卦》(注:郭沫若先生认为汲冢《易繇阴阳卦》当为《归藏》。郭氏此处所指《归藏》,亦即我们现在所见到的秦简“易占”(参见郭沫若《青铜时代》,载《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而王宁先生则以汲冢《易繇阴阳卦》《卦下易经》和《公孙段》三书合称《归藏》,而今秦简“易占”即是原《公孙段》一书,其内容不伪,而《归藏》名则伪(参见王宁《<归藏>篇目考》,载《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92年第2期;《秦墓<易占>与<归藏>之关系》,载《考古与文物》,2000年第1期)。),秦简“易占”与汲冢书内容的关联,也就是《易繇阴阳卦》与汲冢其他书内容的关联——要么汲冢主人有意搜集了“杂碎怪妄”(《晋书·束晰传》语)等主题较接近或相关联的书,要么秦简“易占”或《易繇阴阳卦》是部分地借鉴了汲冢其他书中的材料编纂或改编而成。(注:除了秦简“易占”与汲冢书内容的关联外,秦简“易占”所涉内容与晋国的密切关系也会进一步强化我们关于其即《易繇阴阳卦》的推断。这是因为,出土《易繇阴阳卦》的汲冢乃魏襄王墓或魏安厘王冢,而魏原本正好是由晋国分出,与晋有渊源关系。汲冢出土的《竹书纪年》采用夏、殷、周、晋、魏的垂直纪年体例,更表明魏人对晋的正宗地位的肯定,说明魏人是重视晋人的历史与传统的。这就表明秦简“易占”与《易繇阴阳卦》可能都与晋关系密切。而由于它们都是与晋有关的卜筮书,则其为同一部书的可能性就进一步加大了。)

当然,秦简“易占”或汲冢《易繇阴阳卦》的编纂肯定是有更早的材料来源的。如《穆天子传》卷五中,穆天子筮猎苹泽,其卦遇讼,占者逄公说“讼之繇”如何如何,说明至少在《穆天子传》成书之前,就有了此种占法。

秦简“易占”有多条明显是与殷以后的事有关的。如果我们关于秦简“易占”涉及晋小子、晋平公的观点能够成立的话,则其与殷易《归藏》不相关的材料就更多,其是否为殷易《归藏》就更值得怀疑了。

附注:本文作于2006年11月间,原拟还增加两部分内容:一部分是从秦简“易占”的天(对应于今本《周易》乾)、寡(对应于今本《周易》坤)两卦卦名与繇辞、特别是繇辞所表达的“不利为草木”与“不仁”的思想,论证其非殷易《归藏》;另一部分是从秦简“易占”陵(对应于今本《周易》谦)、散(对应于今本《周易》家人)诸卦卦名与对应的今本《周易》卦名的关系,论证易卦取象思维的演变与发展,以及秦简“易占”与《周易》古经各自所达到的思维水平等问题。但一直未得闲暇。因这两部分是属于更重要的内容,又不知何时能补做此文,故借本文发表之际,略记内容如上,或可有益于读者。又,该文曾先后投寄给多家杂志,仅有一家回复拟发于增刊。大约本文价值有限吧!然则本文对于给予秦简“易占”文本本身一个比较恰当的定位,多少会起到一定的作用,故不揣浅陋,公之于众,以俟方家正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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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柯鹤立.兆与传说:关于新出《归藏》简书的几点思考[A].艾兰,邢文.新出简帛研究[C].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

[11]梁韦弦.秦简《归藏》与汲冢书[J].齐鲁学刊,2003,(6).

责任编辑:黎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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