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河出乎我的想像,我想像中革命圣地的母亲河应该还要宽广些,雄伟些,至少是一幅“水滔滔、浪滚滚”的动人画面。殊不知,枯水期的延河一派萧条,几乎干涸。我只能抱怨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了。宝塔山、杨家岭、七大会址,延安的一处处风景都与中国的现代革命史息息相关,好似重温了一遍那段历史。所以,有人意味深长地说:“去延安不是旅游,而是上课去的。”从某种程度而言,真是如此,与别处的古址遗迹与自然风景相比,这里的所有景观给你留下的是一种特别深厚真切的印象。
而印象更为深刻的是旅途中遇见的一个个延安人,他们汇成了一道意想不到的风景线,让我离开了延安之后,仍怀恋不已。
头系白羊肚手巾,手执旱烟袋,一副好嗓子,一肚子好听的陕北民歌,一脸憨厚的笑,还有一撇雪白的山羊胡子,这是我对陕北老汉的最完美的刻板印象。真的,那一日从杨家岭回来的路上,就遇上了一个。八月的天,黄土高坡上的太阳烤得人嗓子冒烟。于是,大家的眼光都盯上了路旁的一大片苹果园。巧不巧,蹲在地上看果园的正是那么一个标准的陕北老汉,就像从照片上走下来的一样,虽然没有雪白的山羊胡子。苹果的诱惑再加上老汉的吸引力,忽啦啦,一车人全下来了。但当我们说明来意,笑呵呵的老汉竟然一个劲地摇头:“不行,苹果还没熟哩!再过半个月来吧!”一下,大家都傻了眼,这世上还有要买不肯卖的事。我们七嘴八舌地说,我们不介意苹果熟不熟,我们出高价,甚至不用老汉帮我们摘,我们自己动手,好话说了一大摞,老汉依旧不松口,都说陕北老汉最倔了,今天算是真正领教了。抿抿干裂的嘴唇,只能失望地回头。忽然,同伴中有人又回头:“老大爷,那请您合张影,行吗?”嘿!想不到,老汉一下就答应了。这一来,喜出望外的我们轮流上阵,一个一个挨着老汉留影。看来,对老汉而言,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镜头里的他松弛自如,上镜得很。真是一个有意思的陕北老汉!现在翻开相册,想起他当初不肯卖苹果给我们的那股子倔劲,还忍不住想笑。
旅途疲乏,再加上水土不服,同伴中有人病倒了,送到医院,须输液治疗。可白天的日程都已经安排好了,虽然谁都愿意留下来陪,可毕竟还是件憾事。正当我们议论纷纷之际,邻床一位陪伴儿子的50多岁的中年妇女开口了:“嗨,上海来的学生,别争了,我帮你们看着就行了。”一下子,解决了我们的难题。感激之余,我们凑了点钱,悄悄塞给她。想不到,惹得这位慈眉善目的妇女发了火:“小小年纪,少来这一套。俺可不是为钱帮你们的。”看这位妇女穿着朴素,儿子还生着病,想来想去,我们觉得应该对她的劳动付出有所补偿,于是,跑到街上买了些礼品再跑去送给她。这一来,那位妇女变了脸,并且毫不留情地把东西都扔到了地上,令我们很是难堪。悻悻退出病房,我们谁都没说话。我们想当然的一套,怎么到了这里就行不通了!唉,让人看不懂的延安人。至今,对这位不知名的陕北大嫂,除了感激,心里头还伴着点其他的味道,说也说不清楚。
延安的街头,随处可见一辆辆编号的人力三轮车,我们在市内的活动,就以此作为主要交通工具,也便结识了好几位三轮车夫。有一位中年车夫有着黝黑的皮肤和非凡的记忆力,当他听说我们是大学生,便认定我们是“文化人”,于是一路踏车,一路朗朗背诵毛主席诗词,让我们大吃一惊。有许多诗词连我们这些大学生都背不出来。他和很多的延安人一样,对毛主席有着特殊的感情,从他背诵的几十首毛主席诗词中,一眼即见。这位小学毕业的中年车夫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表达他对主席的感情,令我们很是感慨。另外一位车夫有着沉着的风度和诙谐的谈吐,几句话,就和你热络得像多年的朋友一样。他走南闯北打工,见识很广,对人事看得很透彻。问他为什么现在回来,他笑笑:“为了婆姨,再不回来,她就不跟我了。”问她婆姨漂亮不?他得意地挤挤眼:“不漂亮,我就不回来了。”钱虽然赚得少了,可他平和地说:“在外这么多年,见多了,想通了,还是守着婆姨、孩子最实在。外面再好,没有家乡好啊!”他也到过上海浦东。“上海人对人热情,讲信用,就胆子小点儿”,这是他对上海人的评价。延安的车夫实在是很不一般,个个个性磊然,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可惜,我们在延安的时间太短了,否则,是可以好好写写这些延安车夫的。
延安的街头,你常常可以看到秧歌好手出色的表演,没有目的,只是出于喜欢,见到有“老外”观众,他们还会即兴来上一段“秧歌迪斯科”,结果是观众、舞者“扭”成一片。
可爱的延安人,他们汇成了黄土地上一道令人难忘的风景线。再回首,延河在我眼中也因了这一个个可爱的延安人而变得生动起来……
(选自《一笑了之》/马笑虹 著/上海远东出版社/2007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