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淑萍
2006年9月1日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正熟悉新生,一位家长拿着教务处的转学生分配单带着儿子敲开了教室门。我抬起头来:哟,高高的个儿,卷曲的头发,中间还有一缕黄色,满脸的桀骜不驯,往下看去,还有一双橙色的大号篮球鞋。再接过他妈妈递过的转学清单:蒋和平,此前呆过3所学校,且都是贵族学校。这样的学生我见得多啦,多带一个可能要牵涉我许多精力。于是我婉拒。其实我知道,教务处分配,岂是我能拒绝得了的,只不过想让他稍稍受挫尝尝我的“厉害”而已。
我校每学期都有很多学生慕名而来,这些学生大多数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问题,而这部分学生的家长对老师、对孩子的期望值又特别高。教育好这部分学生是我们的责任,既然已经分到我班,把他教好,我责无旁贷。于是放学以后,我把他留了下来,给他补上了班会课,主要要求他要有班级荣誉感。自然,我们的对话并不愉快,唉,郁闷。
2006年9月8日
果然不出我所料,蒋和平他一点也不太平。开学一周,他“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今天一天他“数罪并犯”:早上宿舍卫生忘记打扫,班级被扣分;中午他居然把一班寄宿生带出了校园,带进了他的家。在他家里“觥筹交错”,学校学生守则上明确规定寄宿生是不可随便走出校园的;夜自习偷玩游戏机被检查导护的校长逮个正着,脸都被他丢尽了。唉,他转到我班来到底是和我有缘还是有仇?我该怎么教育他?趁体育活动课的时候,我检查了他的课桌,发现抽屉里面乱糟糟的,卡通书也夹在课本里面,我把他的书籍分门别类地进行了整理,然后在他清清爽爽的抽屉里留了张字条:“不管是谁,都应该让所有爱他的人自豪,都不应该让跟他有关联的人蒙羞。”
2006年9月18日
相对平稳了几天,蒋和平又惹祸了。今天早上我刚进办公室,班上一家长就打来电话,他告诉我他是林枫家长。林枫?有印象,极清秀极文静的一个女孩。他说他准备向学校提出调班或转学,我一怔,才开学两个多星期啊,怎么会突然有这要求?追问才知,他的女儿打电话哭哭啼啼告诉他,不要在这儿念书了,有个男生每天夜自习后回宿舍的路上总是非常热情地叫她:“林枫,到我们宿舍坐坐。”早上又早早守在教室后门口同样热情地对她说:“林枫,早上好。”一直在乡村小学念书的小女孩哪见过这阵势,她吓坏了。这个男生就是蒋和平,他从小在贵族学校念书,思想开放,我估摸他是觉得林枫可爱,逗她玩。早恋?不会这么早吧。
安慰好林枫家长,我匆匆走向教室,正看见蒋和平挥动着扫把,卖力地打扫着清洁区。我把他叫住:“你有没有叫林枫到你们宿舍坐坐?”“嗯。”还算诚实。“有没有每天对她说早上好?”“基本。老师,这有错吗?”望着他一脸的汗水,一脸的无邪,我若无其事地说道:“没错,但不好。你为什么独独对林枫这样呢?你可以和很多女生处成好同学。如果想跟女生开个玩笑,也不应该总是找林枫呀,你说对不对?再说,人家林枫不喜欢你和她这样开玩笑,下次不要再找她了,行吗?”他点点头:“行。”但愿这个插曲到此结束。
2006年9月28日
蒋和平再次闯祸。晨读课上,学生都在背书。忽听“砰”的一声,我急急奔进教室,只见东东的鼻孔鲜血直流,一旁站着的正是“神色严峻”的他。没话说,肇事者就是他。一看到我过去,东东更是大声喊起疼来,我立即让其他同学把东东送往医务室,我把他请进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阵痛斥,他也痛哭流涕,奇怪的是以往他犯了错总是“低头认罪”。今天却是虽然在哭,头却一直昂着。难道还有什么冤屈?“说说事情经过。”“他打了我两个耳光,我只打了他一巴掌。”“哦,吃亏了?”“不是。我是在他打了我两个耳光之后,忍无可忍才打他的。老师如若不信可问周围女生。”“那为什么他要打你两个耳光?”“开始我们只是开玩笑,他指着我脸说‘尻,我指着他脸说‘尻,谁知他忽然生了气。”原来是古文《狼》惹的祸。我先让他回教室读书,又赶到医务室看东东的受伤情况。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一点皮外伤。我再问东东事情经过,这回东东显得安分多了,所说与蒋和平基本一致。从女生那儿了解到,东东自恃有亲戚在学校做领导,常欺负小个子男生,而蒋和平则经常帮助女生打扫卫生。
莫非我对蒋和平有偏见?虽说他个儿高,有点调皮捣蛋。还自由散漫,但劳动积极,爱帮助人。今天的事的确不能全怪他,虽说我们做老师的要教导学生器量大,但也不至于要求被人打了两个耳光后无动于衷。想到这些,我冷静多了。我分别找他们俩,指出各自的错,东东不该先动手打人,是这起事故的主要责任人;蒋和平不该激化矛盾,对这起事故负有一定的责任,当然更不该把别人打伤。两人心悦诚服,特别是蒋和平眉宇完全舒展开来,也许在他眼里,我这个老师是公正的,在我班里他是有奔头的。
我又特别把他留下来,和他讨论拳头是否能代表男子汉的力量,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个儿高、力气大只能是为集体多做事的资本,真正的男子汉的品质至少包含奋发向上,不畏困难,正直勇敢,知错就改。这次谈话我们双方都比较轻松。我知道靠一两次谈话转化一个学生也不大可能,我应该尽快找到并调动他的进步内驱力。我思索着良方,寻觅着那把开锁的钥匙。
2006年9月30日
今天早晨我一走进教室,就发现讲台上有一张精美的贺卡,翻开一看,是蒋和平送给我的,第一行写着:老师,祝你国庆快乐!第二行用大字写着:相信我,我会成为好学生的!简短的话深深地震撼了我:这是来自他心灵的呼唤!我知道第一次我不要他给他带来了伤害,后来的一些有意无意的偏见又使这种伤害继续,可是在我的一再伤害下,他还要积极地表现自己;饱受老师种种另眼,还想到节日送老师贺卡;就是在贺卡里也在间接表达他过去、现在不够好,渴望我不要怀疑他,相信他未来一定会好。这是怎样的一种胸怀啊,这种胸怀令我们老师汗颜哪。仅仅是因为对他的一次公正处理,就使他看到了希望。想到“未来”“希望”,我忽然计上心来,今天的语文课临时改写一篇小作文《我的理想》,一下课我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他的作文本,噢,他的理想是当世界巨商,写得很有诗情画意,他是想象30年后,有个高大魁梧、西装革履的中年老板漫步街头,人们议论纷纷:蒋董又在寻找需要他捐助的对象了。噢,志向不小!这下我的突破口有了,我的方案分三步:首先布置一个作业要他询问爸爸妈妈的奋斗经历,初步知晓天上掉不下馅儿饼。与此同时,我也利用国庆假期在我的电脑里建一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件夹,里面存放适合他看的各种资料,这些资料包括世界巨商的故事。著名作家的励志美文以及如何做人的道理,让他一有空就到我办公室来看。我估计他发现在老师的电脑里有他名字命名的文件夹,一定倍觉荣幸。也一定会认真地阅读并消化这些材料;最后我再和他聊世界巨商是
个什么概念,如何才能做世界巨商。
2006年10月28日
今天是我校秋季运动会的第二天,昨天蒋和平铅球夺冠——怪不得一巴掌能把别人的鼻孔打出血:东东也不赖,是跳高冠军。这一对活宝这次算是为班级做了贡献。
本来这是第一次运动会,也不知别班实力,也没想去争团体第一,重在参与嘛,但从昨天得分情况来看,我班还是很有希望的。我的心也和同学们一样变得痒痒的了。早上一上看台,只见很多同学都围在蒋和平身边七嘴八舌,“哥们,这次好好露脸!”“你夺得冠军,我们今天又是开门红了!”原来今天上午他有一个项目——长跑,面对着同学们的热情和焦躁,他大大咧咧地回应着:“没问题,瞧我的。”很快,发令枪响了,第一圈他不紧不慢,和大伙在一起,第二圈时,跑到了第一,胜利有望。谁知,将近终点100米时,其他班上的一名运动员超过了他,“蒋和平,加油!”同学们的呐喊声响彻操场,我发现蒋和平的双腿忽然有了力量,直往终点线冲去。奇怪,今天这双橙色篮球鞋不再刺眼了,倒是耀眼。我紧盯着这双橙色篮球鞋,惟恐他出什么意外。终于他不负众望,夺得冠军。同学们把他扶向休息地,望着他长跑后的虚脱样,我禁不住怜惜起来:哪是什么天生长跑材料钢筋铁骨,好表现的心啊!我和同学们一起帮他敲起了腿,我看见不知是汗滴还是泪滴从他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他夺冠以后,全班同学要拿团体第一的心几乎燃烧起来,只剩最后一个项目——男子接力赛了,无需我安排,同学们就选定了班级四大金刚——蒋和平、东东、沈楠,还有文豪,看看他们都是人高马大,大家充满必胜的信心。可是我不能不考虑蒋和平刚跑完长跑,文豪又扭伤了腿。我对蒋和平说:“你太累了,别跑了。我们换一个?”“换谁啊?”“爽爽。”“他?那可不行。那不把我们的团体冠军泡汤了。”临跑前,他们4人集中到一起,只听蒋和平对东东说:“你跑第一棒。你反应快。”而东东则说:“你弯道技术好,你跑第三棒。”
接力赛的精彩自然不必说,我永不会忘记的镜头是:蒋和平跑完第三道把接力棒递给了队友后,就一个“嘴啃泥”趴在了跑道上,我不管学校的规定,从看台直向他摔倒的地方冲去,我也不再去关心我们班能否拿第一,我只在想:是什么信念在支撑着他?是好表现吗?是班级荣誉感吗?是感动于我对他的关心吗?我无法回答。
夜自习时,我把他找出来和他聊,首先充分肯定他为集体夺冠立下汗马功劳,然后和他分析冠军怎么来的,平时苦练出来的,赛时拼出来的。他说。“老师,我现在觉得那句歌词太对了。”“哪句歌词?”“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就成功,爱拼才会赢。”我接着说。“不单运动会比赛如此,其他任何事都这样。”瞧他情绪高涨,今天正巧没有作业,时间尚早,我就打开了电脑,和他一起看为他“量身定做”的材料,诸如诚信是做人第一准则,让妈妈为自己哭泣的人无异于人渣,孝敬父母的三重境界,少年心事当拿云等。看他专注的神态,我的心里乐滋滋的。
2007年1月14日
今天是星期天,我想去教室找本书,从后门经过时,居然看见蒋和平伏案写字的背影,我惊讶万分:咦,他怎么可能不去打篮球呢?篮球实在是他的最爱啊。仔细再看,真是他!他在写作业!我激动万分,疾步走进教室,“今天怎不去打篮球呢?”“马上要期末考了,这是我到新学校的第一次大考,我想考个好成绩给爸爸妈妈看看,也对得起老师您对我的关心。”我欣喜万分。对他说:“你做得很好,‘舍'得“舍得”有所‘舍才能有所‘得,将来到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要学会分清轻重主次缓急。”
蒋和平啊蒋和平,我的苦心总算是看见了一点收获。在花开的日子里我期待你,在丰收的季节里我欣赏你。我悄悄地注视你,细心地观察你,今天,你终于让我看到了你实实在在的进步。你的成长我的快乐,你在进步我才心安。想着你的进步,想着你的成长,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是暖洋洋的。因为你就是我心中的一缕阳光。
2007年2月7日
今天是本学期最后一天,学校政教处要求每班评选一名优秀红十字会员,东东首先提议蒋和平,接着是全班通过蒋和平,乖乖,这么强的号召力呀,不会是“贿赂”的吧。我请他们说说理由,个子最小的女生曹平平说,班上换纯净水,几乎都是他领换的。平平的话也唤起了我的回忆。每次我问谁愿去为集体领书本,总会见到后排高高举起的一双大手(他在我班个儿最高,手最大),有什么事要做时总会听到他的声音“我来”。劳动委员接着说,每次分任务,他总抢重活儿干。胖胖说放假时我的行李重,他帮我提的。安全委员说,负责关门的值日生生病后,他主动把这差事揽过去,每晚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对呀,我就亲眼瞧见他关上门后还要推推有没有关紧关严。数学课代表说,开始他数学总是六七十分,最近他都在九十分以上,全班数他进步最快。一贯品学兼优的班长说,班级学校几次爱心捐款都是他最多。原来蒋和平已经真的今非昔比,他是“旧貌换新颜”了。
一学期就这样结束了,但蒋和平的故事还会延续,我想,会有反复,也必会有精彩。
(作者单位:江苏省通州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