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大战背后

黄　祺

为何鼠害频袭洞庭?为何东方田鼠数量激增?鼠害过后湖区还存在哪些危险?

"东方田鼠危害区域进一步扩大。"刚刚从遭受严重鼠害的东洞庭湖区回来，李波紧接着奔向西洞庭湖的目平湖区。目平湖在2005年没有遭受鼠害，这里不像东洞庭湖一样聚集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但现在，东方田鼠正在向这里的农田湖堤"进军"。7月19日，李波和工作人员一起在目平湖的创业垸调查，他们发现，和东洞庭湖一样，这里也正在发生严重的鼠害。

李波是中国科学院亚热带农业生态研究所副研究员，多年跟踪洞庭湖区鼠类种群状况，他告诉记者，洞庭湖区鼠害状况不容乐观，需要进一步加大监测力度，扩大监控范围。

"鼠害势头已经得到基本控制"---这是湖南省有关部门在7月11日的公告中宣布的，但是对于洞庭湖畔的居民们来说，恐怕还不能长舒一口气，因为鼠害还没有彻底消除，而再爆发一次鼠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6月下旬开始，"人鼠大战"拉开帷幕，洞庭湖区之外的人们可能难以想象，东方田鼠如何疯狂地从湖滩奔向防洪大堤、农田、瓜地的景象，但光是大通湖区粗略统计的灭鼠数量，就足以让人触目惊心。从6月21日到24日，东洞庭湖的大通湖区共捕杀东方田鼠约225万只，它们的重量估计是90多吨。

"人鼠大战"的报道其实并不让人陌生。2005年，同样在洞庭湖湖区，同样在6月下旬，鼠害曾经造成湖区重大损失，当时老鼠扫荡田地的场面也类似今年。为何鼠害频袭洞庭?为何东方田鼠数量激增?鼠害过后湖区还存在哪些危险?李波接受记者采访。解答了这些问题。

会否再次爆发?

新民周刊：日前有关部门宣布洞庭湖鼠害已经得到控制，"得到控制"具体是什么标准?

李波：暂时没有详细标准，通过我们近段时间在洞庭湖区的调查，在多数地方，东方田鼠仅集中在防洪大堤以及农田沟渠。湖水上涨后，湖滩被淹面积扩大，剩余给东方田鼠栖息的湖滩面积大大缩小，而且调查发现，湖滩上鼠密度已经下降，在个别地方的高位湖滩，鼠密度比5月份还低。因此，目前推算湖滩上的鼠数量已大量下降。如果汛期再次来临，我们可以认为，基本上难以形成比6月更严重的鼠害。

新民周刊：目前的灭鼠措施能在多大程度上控制鼠害?

李波：如果洞庭湖防洪大堤上都建有防鼠墙，就能阻挡东方田鼠进入农田。但目前洞庭湖区域缺乏鼠害防控应急措施以及相应的经费投入。目前，洞庭湖区无防鼠墙的部分地方，进入农田的害鼠数量接近或达到重危害级，而湖区鼠害防治工作出现松懈状况，农田里的害鼠依旧啃食作物，许多农民无奈，为减少鼠害只好忍痛将瓜地铲除。

新民周刊：是否可以预测，明年或者今后的几年，洞庭湖区鼠害还会爆发?

李波：东方田鼠种群数变化的特征是大起大落。我们观察发现，1993年到1995年曾经发生过严重的鼠害，而到了2001年到2003年却数量很少，在湖滩区安放数百个鼠夹只能捕获几只东方田鼠，有时候甚至1只都捕获不到。从2004年开始，东方田鼠鼠害又在局部地区爆发，比如湖南岳阳中洲镇靠近防洪大堤的地区，田鼠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从2005年开始，鼠害再次爆发。

现在正处于东方田鼠种群数量的高峰时期。这个高峰期会持续多少年还不得而知，为何东方田鼠种群数量会有大起大落这样的消涨，现在尚不明确。

新民周刊：洞庭湖鼠害多年未能彻底控制，是否意味着鼠害是无法彻底控制的?

李波：我不这样认为。如果湖区建设好防鼠墙，加上准确的预报，做好防控措施，是可以彻底控制的。监测工作非常重要，结合3月降雨以及汛期水位变化就可以预测当年的鼠情。

为何今年特别严重?

新民周刊：如果洞庭湖鼠害长期存在，为何2005年和今年鼠害特别严重?

李波：东方田鼠的最佳栖息地是湖滩，它们本来生活在湖滩上，如果不侵入防洪大堤和农田，它们可以与人相安无事。每年汛期洞庭湖湖水上涨，东方田鼠必然要逃向高处，从而进入人类活动的区域。近年，不仅东方田鼠数量激增，而且长江上游泄洪和洞庭湖流域普降暴雨，造成洞庭湖水位大涨，淹没湖滩逼迫东方田鼠迁移，所以造成了2005年和今年的鼠灾。

2005年鼠害之所以造成严重损失，主要是因为数年未发生东方田鼠危害后，湖区放松了防御鼠害的工作，2005年主要受到危害的地区依旧是没有防鼠墙的区域。

新民周刊：洞庭湖区的东方田鼠为什么在近几年数量激增?

李波：东方田鼠数量增加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湖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围湖造田。田鼠迁徙时本来要渡过宽广水面，这中间会有大部分鼠在水面迁移中丧命，但人工造田形成的滩涂，为东方田鼠迁移制造了便利，缩短东方田鼠迁移距离，大量减少了迁移鼠衰竭而死的数量。另一个原因是枯水季节延长，增加了东方田鼠的繁殖时间，东方田鼠主要在枯水季节(冬季)繁殖，枯水时间延长，更多的鼠参与繁殖，数量自然要增加。特别是大型水利工程，人为地改变了洞庭湖的枯水时间，让东方田鼠获得更长的繁殖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敌减少。

新民周刊：你们的研究小组在鼠害发生之前已经预测今年的鼠害危险，但今年的鼠害还是很严重。

李波：今年3月，我们的研究小组已经在《植物保护》发表文章警示鼠害的发生，预测的依据是2007年的调查。根据我们今年1月24日到2月4日的调查，我们发现湖区东方田鼠的密度达到1990年以来的最高值。此外，根据3月份在湘江流域监测结果以及5月份继续在环洞庭湖监测数据，我们及时向长沙市、湖南省有关部门以及中央领导人多次发出预警。防鼠墙是目前看来很有效的控制鼠害的方法，洞庭湖区还有1146.5公里防洪大堤没有防鼠墙，如果在预警以后，大堤建造临时防鼠墙的话，是可以减低损失的。

新民周刊：除了东方田鼠，洞庭湖区是否会受到其他种类的鼠害?

李波：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东方田鼠数量的变化与其他鼠类数量变化是一致的，东方田鼠数量上升的几年，黑线姬鼠和褐家鼠的数量也在上升，而黑线姬鼠比田鼠有更强的传病能力，可导致人的姬鼠型出血热等多种疫病。这种一致特征的原因现在也不清楚，但湖区需要防御其他种类的鼠害，更重要的是预防鼠传疾病暴发流行。

灭鼠药危害生态?

新民周刊：现在大家非常关心灭鼠药对生态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洞庭湖鼠害区域，目前使用灭鼠药的范围、数量、药物的种类大概是怎样的?

李波：灭鼠药的使用范围主要集中在东、南洞庭湖，种类主要是第二代凝血剂溴敌隆，其他为第一代抗凝血灭鼠剂的敌鼠钠盐。正规灭鼠药物对环境影响很小，但有个别地方可能存在使用违禁剧毒急性灭鼠药的现象。我们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有的村民认为政府发放的鼠药数量不够，药效不够快，所以有村民会私自购买毒性更强的鼠药，有些鼠药比如毒鼠强是明令禁止销售的，有些村民还托关系找熟人搞到这一类的鼠药。

当地村民现在还缺乏对慢性药的认识，慢性药不会惊扰害鼠，鼠中毒后依然会取食慢性药，可以达到全歼的目的。与他们私下购买的强力鼠药相比，政府发放的鼠药药效可能要慢一些，老鼠吃了以后可能要在几天以后才死亡，加上政府发放的蜡块毒饵鼠不喜食，村民就因此认为药效不好，更愿意去购买剧毒速效的药物。其实掌握科学灭鼠方法，应用第一代抗凝血灭鼠剂，根据东方田鼠喜食水分多食物，采用现配现用方法，组织大面积灭鼠效果更佳。

新民周刊：灭鼠药会导致哪些生态污染?

李波：剧毒急性鼠药会造成鸡、狗、猫的死亡，有的村落里已经发生大量狗、猫死亡的现象。我们推荐使用的第一代凝血剂，东方田鼠目前对它还是敏感的，而且这种鼠药对环境、特别是天敌的危害比较小。第二代凝血鼠药急性毒力更强，在美国，农区禁止使用第二代凝血药。第二代抗凝血灭鼠剂比第一代抗凝血灭鼠剂更易造成天敌中毒，第二代抗凝血灭鼠剂对天敌的影响正成为发达国家的研究热点。而且，如果鼠类对第二代抗凝血灭鼠剂产生抗药性，会给以后的鼠害防控带来困难，目前东方田鼠对第一代凝血剂敏感，就没有必要去使用第二代凝血剂。湖南省疾控中心的调查发现，长沙市部分地方的黄胸鼠已经对第二代凝血药物产生严重的抗药性。

但是，鼠药对土壤、生态还有天敌的影响，可能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新民周刊：有很多评论认为天敌减少是洞庭鼠害暴发的主要原因，你是否同意?

李波：这种说法比较偏激，因为洞庭湖区鼠类天敌减少的情况一直存在，比如蛇的减少是多年持续的现象，不能直接把这两年鼠害暴发完全归咎于此。但是，另一种观点认为天敌减少对鼠害毫无影响的看法，也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