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蕾
踏入美国前,真没想到已是6年前往事的"9·11",依旧那么沉重地威逼着他们的神经。从芝加哥出关转机,进入国内航空安检,九弯十八道的漫长队伍着实吓人一跳。无论老幼或者肤色性别,一律脱鞋子、解外套。
轮到我时,下飞机前塞进提包的没喝完的苹果汁---那瓶圆柱状的液体大大吓坏了安检员。对讲机通话后过来一名警员,虎背熊腰,小心翼翼拎起我的提包。友邦惊诧,这还得了?我立刻挤出微笑,"Let me show you"。没想到对方果断摆手,紧张而清晰地说"Don't touch it"不touch就不touch,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也吓出我一身冷汗,生怕他像电视上一样拔出手枪。
余惊渐消之后辗转到达酒店,预订的是11层。揿过按钮后上来一位客房服务员,伸手摁了9,然后扭过头对我耸耸肩"Oh,nine one one(911)"。回国的早晨,美国教授前来机场送行,没想到最后一句话还是,"由于'9·11'的缘故,现在只能在这条线外说再见了。"
回到上海,顾不得时差昏沉,立刻找出那张买了许久却没来得及看的片子《11'09''01》,因为我想了解那件死亡近3000人的惨剧究竟导致了怎样的集体心理创伤?以至于美国人认为其他国家那么不堪信任。
11部短片默默呈现,伊朗、法国、埃及、日本、波黑、布迪纳法索、英国、墨西哥、以色列、印度,还有美国。片长一律11分9秒零1帧,对应"9·11"事件"日月年"的时序。然而11部短片之间的差异,比亚欧美非四大洲间的地域相隔更遥远。
波黑、印度、英国、以色列和日本的段落大力植入本民族的历史伤痛。英国短片借一位智利流亡者的信件为叙述,点出双子楼落成的1973年正是美国CIA扶持武力袭击智利民选总统的时候。以色列记者抱怨"9·11"夺取传媒的焦点视线,使自己正在直播的加沙流血事件遭到中断。波黑的妇女抵抗组织在2001年9月11日当天继续在流亡地游行,抗议美军驻留萨拉热窝。组织抗议的波黑妇女用美军空投的口红写下标语,别人劝她在美国受袭的日子就别游行了,但是她说,"游行也是为了他们(美国人)。"
法国的浪漫一如既往。设想一位导游本来已经厌倦聋哑女友,但是因为目睹大楼倒下受到惊吓,下意识重返女友身边寻求抚慰。埃及导演也虚构出海军陆战队队员爱上驻地女孩的柔情。布迪纳法索的短片显出少有的幽默轻快。贫穷的黑孩子发现拉登就在小镇,为了2500万美元的悬赏奖金,他们举起祖先的投枪去围猎他。计划未遂,于是改为绑架布什,一样可以得到美元,不过不是奖金而是赎金。
平心而论,每部短片都因表达自由而态度真诚,没有谁被迫说违心的话。正因为绝对自由,才会有大量注意力分配给事件外的人们。美国导演用夸张的荒诞,表现纽约一位孤寂老人的窗口因为双子楼坍塌而迎来暌违多年的阳光。可是笑过之后,最让人回味的却是没有情节也毫无批判色彩的伊朗女导演Samira的作品,记录阿富汗难民儿童在教师带领下为事件中丧生的人默哀。
如果说批判,难民最有理由控诉;如果说抱怨,儿童最有理由遗憾他们的童年,然而在得知数千人遭受苦难的第一反应中,难民们首先表达的是同情和悲悼。身处苦难的人们因为表现出对他人的悲悯而具有更加广博的心胸,美国人看到这部短片也会从影像的力量中领受安慰。其实,悲剧过后,关于是非公义的判断留给政客去争辩,影像的职守正在于表现对生命价值的绝对尊重,即便是陌生人甚至于仇敌,只要世上还有痛苦存在,在镜头中它就与你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