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鸿伟
在经历了一轮轮暴雨后,2007年7月27日重庆市主城区的天空出现了少有的蓝天白云景象,但这并不完全意味着欢乐气氛。重庆市气象局局长王银民表示,截至7月20日12时,重庆有34个区县的64万余人受灾,因灾倒塌房屋3万余间,死亡42人、失踪12人,直接经济损失27亿余元。
7月21日至22日,国家主席胡锦涛亲赴重庆市,他穿着橡胶雨靴趟过道路上的积水去看望受灾群众,鼓励大家增强战胜灾害的决心和勇气,尽快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自进入2007年7月以来,包括重庆、济南、南京、西安和昆明在内中国许多地区和城市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暴雨袭击,均造成严重伤亡和损失。国际红十字会称,有超过24Z,中国人遭受10年来最严重的洪灾影响,并罕见地呼吁对中国进行国际援助。
2006年,重庆出现百年不遇的特大干旱,由于库蓄水调度能力差,水利设施基础薄弱,遭受了惨重的损失;2007年暴雨成灾后,重庆市水利局的官员表示,重庆有2780座水库,但是“生病”的多达千余座,即使2007年完成整治120座的目标,今后疗程依然漫长。
“在全球气候变暖的大背景下,极端天气事件发生频率有不断增强趋势。”中国气象局国家气候中心主任董文杰在2007年7月表示。面对全球变暖导致的极端天气现象,台湾有学者预测,“这种一年水灾、一年旱灾的怪现象,可能变成常态。”
如果有人感觉如何延缓全球气候变暖,仅仅是一个距离自己的生活非常遥远的“媒体话题”,今夏的水灾,则把如何应对气候变化、减灾抗灾的问题,粗暴地甩在人们面前。
“上面是城市,下面是农村”
自7月16日以来,大暴雨、特大暴雨袭击重庆市,其中主城区及其附近区县降雨量达323.9毫米,相当于全市常年年降雨量的1/3,为百年来未见的最大暴雨。尤为突出的是沙坪坝区,仅在7月17日一天,就降雨266.9毫米,超过了自1892年有气象观测以来206.1毫米的历史最大降雨量。
在强降雨的袭击下,嘉陵江及其支流河水猛涨,许多主城区的街道洪水汇积成河,不少村镇、农村一片汪洋,壁山县城、沙坪坝区陈家桥的积雨分别达到2.66米和3.5米。在强降雨的浸泡和冲刷下,导致山体滑坡等地质灾害频繁发生,并爆发泥石流。
2006年的川渝大旱还让人们记忆犹新,2007年7月川渝两地暴雨成灾,使得“三峡大坝影响气候变化”的说法纷争再起。关于这次暴雨的原因,重庆市气象台台长刘德事后分析说,作祟的是西南低涡(低气压),由于西太平洋副高压稳定,阻断西南低涡东移,使其长期盘踞,为暴雨制造了条件。
对重庆的老百姓来说,被暴雨淹没的惨景却是长久难忘的。重庆市江北区的居民李自亮说:“暴雨、洪水来得太太太快,而排水沟和下水道太小了,根本无法把洪水排走。”重庆市一名官员说:“事实上不仅仅是重庆,应该说现今中国所有的城市如果遭遇到这样的暴雨,100%都会被淹。”几乎同时在山东,济南被暴雨所淹的新闻似乎证明了上述观点。
究其原因,这名官员表示:中国所有的城市都属于“上面是城市,下面是农村”。其意思是中国现在城市建设发展迅猛,每一座城市在地面上看起来都非常漂亮、壮观,但是其地下的各种排水系统却非常简陋和原始,一些老城市甚至—直沿用着新中国成立前的排水系统,事后都没有加固和改造过。
“重庆市内排水困难既是历史形成,也有技术的原因,还有人为认识的不足。”重庆市一名市政设施管理专家说,“解放前或新中国早期的下水管道一般只有30-50厘米的直径,后来也只增加到100-120厘米。下水道技术上需要考虑暴雨重现期,这就涉及对暴雨强度值取多大的问题,有关国家标准规定是2-5年,具体实践中一般取3年,即以3年为一遇,而此次重庆的暴雨是115年一遇。”
“关键在于现有的三年标准都没有执行好,现在流行说的‘政府工程,大都只注重地面建设,如果遇到经费紧张,首先就考虑削减下面的费用。”这名市政设施管理专家说。
目前,包括重庆在内长江沿岸各城市让雨水、污水分流的三级管网工程建设进展都出现缓慢、混乱的状况,可见地方官员们对该项工程重视程度不够。在法国电影《悲惨世界》里,巴黎地下100多年前修建的宽大排水系统令人惊叹,在许多美国电影里,警察更是经常和匪徒在下水道里驳火、追赶。早有人形象地说美国的城市排水系统里可以跑汽车,而中国城市里的排水系统只能跑老鼠。
在具体的城市下水道工程中,需要由规划一建设一管理三个部门来完成。“就重庆目前的情况而言,规划都是大手笔,但是建设方面就非常混乱了,一些领导只注重面子,把下水道当作道路工程的附属设施,虽然工程竣工时也要市政部门参与验收,但在领导意志面前只能走走过场。既然前面建设上已经把关不严,工程结束交到管理部门手上时,结局可想而知。”该名市政设施管理专家表示。
科学预警,有效应对
在天灾面前,人类能做到的一点是科学预警和科学反应。“我最大的感受是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远远不够,甚至对一些自然灾害非常麻木和漠视。”重庆市高速公路行政执法支队支队长李望斌说,“7月17日暴雨,主城交通几乎瘫痪,那天我们也及时关闭了主城区周围的高速公路,但是我们的服务电话却被打爆了,大多数人都在指责我们,要求我们通行道路,甚至包括一些领导。”
这些打来电话的人都说自己有事,“要去看朋友”、“要去上班”、“要去办离婚手续”……理由多得不得了。李望斌说:“遭遇了这样的暴雨,我的理解是除了市政、医院等一些特殊部门,其他都应该马上停止生产、尽量减少活动,否则由此产生的成本和风险将远远超过获得的利益。”
7月18日下午,重庆市应急委发出紧急通知,决定启动《重庆市突发性地质灾害应急专项预案》地质灾害红色预警处置程序,按这个要求,各级地质灾害抢险救援指挥部成员要坚持24小时值班待命,出现险情立即处置。
但是情况并没有马上得到遏制,重庆市沙坪坝区的一名官员说:“的确很多人都不把暴雨和积水当回事,也不清楚政府发布红色预警的意思,明明提示说不能通过,他们偏要开车冲过去,最后在水中熄火了,还得麻烦别人去急救,至于经济损失更是大了。”另外还有些人,则是无聊地跑出来看热闹,最后一并成为了“雨中灾民”,需要别人来救援。重庆市一名市政设施管理官员表示,7月17日第一场暴雨让他们措手不及,致使许多地方淹没严重,而后他们积极作出反应,要求所有市政设施工作人员全日备战,并把所有排水和疏通设备运到现场,对每一个人水口,每一条下水道口都严防死守,并把责任具体到每一名工作人员身上,结果随后数日再袭来的
暴雨形成的积水都被及时输流,没有再形成大的伤害。
“但是仅仅靠这样的人海战术非常原始,也非常无奈。”这名官员说,“可谓精神可敬,方法可笑。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之前的设施规划、建设上,后期的管理上多下功夫呢?”
他表示,此次重庆市被洪水袭击主要是两种情况:一是主城区积水无法排泄;二是像碧山县城、沙坪坝区陈家桥镇和回龙坝镇梁滩桥村那样的郊区城镇、乡村被河流洪水一瞬间袭击,这些地区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远远低于城市。前者属于城市设施管理的问题,后者则属于水利部门及土地管理的问题。
事实上,碧山县城、陈家桥镇等地区都属于地势较平缓甚至凹陷地区,而周边的河流河床由于泥沙淤积年年抬高,所以被洪水袭击也几乎年年有,只是这一次特别严重。早有重庆市的专家指出,由于历史原因,重庆许多城镇建设在选址上并不科学,造成年年都必须承受洪水等天灾袭击,人们年年都必须在洪水中挣扎,“最好的方法只能是搬迁”。
至于此次暴雨产生的原因,许多重庆人仍然坚持认为是“三峡工程”的影响。中国国家气象中心主任、中央气象台台长矫梅燕表示:目前没有明确的结论说三峡大坝建设对于天气气候事件有直接联系,从气象学上看,四川和重庆的气候条件更多的是大自然所决定的。
城市地下建设革命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气候如何会产生变化,为什么会下这么大的暴雨,可能是永远弄不清楚的。”重庆大学可持续发展研究院副院长蒲勇健说,“但是对于目前城市建设的情况,老百姓都可以感受得到,特别是作为城市生命线之一的排水系统。”
在一些经济发达的国家,其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建设基本是与地面建筑同等对待的,即地下和地面一样重要。事实上,城市下水道所起的作用是非常广泛的,如果处理不好,其甚至还会成为疾病传播的媒体,由于排放物成分复杂,在重庆甚至发生过多起爆炸事件,造成多人死伤。
当然中国也有好的例子,江西省赣州市城区900年来—直投有发生过什么城市积水现象。因为其建于宋代的城市排水系统“福寿沟”把整个市区的水塘都沟通了,而且利用水位的落差把污水排人赣江的入口处,建成了消涨自然的闭合系统,江水涨时自然关闭,江水落时自然开启。专家认为,这个原本只能在遗址中看到的历史遗迹却依然在造福后人,这是世界城建史上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蒲勇健说:“这次暴雨对于重庆市的教训是非常沉重的,经济损失巨大,大量人员伤亡。应该认真审视一下中国的城市建设了,尤其是下水道等基础建设。”
根据联合国机构的最新预测,2025年全球80%的人口可能将生活在城市里。在1978年,中国大约有18%的人生活在城市;到2010年,大约有50%的人将迁入城市。一些人口统计学专家表示: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壮观的人口迁徙。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中国内地的城市化浪潮此起彼伏,很多城市都声称要在几年内发展为一个“国际化大都市”。然而2007年的暴雨成灾是一个提醒,蒲勇健表示:“这些问题处理不好,中国的很多城市最后只会成为统一的‘威尼斯模式。”
随着抗洪救灾行动的结束,重庆市随即进行了英雄表彰行动,并为两名不幸牺牲的烈士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重庆一名官员说:“英雄应该表彰,但是我们更需要反思这场灾难的原因,有没有^为地加大自然灾害程度的情况存在。”
蒲勇健说:“至少希望以后少发生类似的悲剧。对气候变化带来的灾难,无论是政府官员和普通百姓,都需要有一种清醒的态度和科学的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