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静
一群人在酒吧聊天。
他是湖北人,说今年回乡,发现他家中院子里种了三十年的桂花树不见了。
树是他幼年时父亲栽下的,他们兄弟常年以攀爬为乐,他用手比划,有成年人一抱那么粗。
这种桂树,到了七八月,得开成什么样子。
这次回去,只剩深坑。
问父亲,老人家很得意:“卖了!”
三千块,被上海商人买去了,运回去,种在自家庭院里。
他接着说,爷爷过世早,没见过,惟一剩下本《康熙字典》,上面有老人家的名字与圈点。
土改的时候被生产队长抄走了。
五十年了,幸好书和人都在。
他登门去行晚辈之礼,“多少钱,我买回来!”
对方一笑,请他出门。
她听他说,很气。
也说起自己的老宅子,说什么都没了,只剩空房子,顶上一根梁,红檀木,金漆写着二百年前始建时祖先的名字。
他突然问:“有多长?”
“什么?”
“梁。”
“大概……是你这个酒吧屋子长度的一倍。”
他与同伴飞快交换下眼色说:“拆下运来放在我酒吧里?”
“那怎么行?”
“北京的好些酒吧可不是把别地儿的老房子拆了挪到这儿来?”
“那是人家的房子,怎么能拆呢?”
“这是保存。”
她有点急了,“要是保存就在原地保存,干吗拿到北京来挣钱?”
大家都笑了。
他说:“拆吧,不然呢,放在那里,给贼不是白给?”
[原载2006年第12期《文学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