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震:对课有感觉的人

2007-04-23 16:27余慧娟施久铭
人民教育 2007年8期
关键词:绸带周勇周长

余慧娟 施久铭

从北京的新街口坐公共汽车往北,大约需要1小时才能到达昌平这个北京远郊区的城区,再换上三轮摩托,10分钟后便到了昌盛园小学。

“赵震,有人找你!”门卫站在楼下大声吆喝了一声。

“哎———来了!”跑下楼来迎接我们的,竟然是个精瘦的小伙子,脸上还布满了“青春痘”,个头也不高,远不是他的名字和“北方人”这个属性带给人的想象———实在缺少分量啊!

使赵震一跃成为小学数学教育界的新闻人物的,是2005年一项规模宏大的赛课活动。

此前,他只是昌盛园小学的一名骨干教师。

“赛课活动”在中国每年都多如牛毛,为何这一次偏偏能造就“新闻”?原来,这是一次国内的“奥林匹克”式比赛,全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都各派一名教师参加,一般都是各省级教研室层层选拔出来的,而且会集全国小数界的知名专家当评委,现场听课人数将近四千人,怪不得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可是,对赵震来说,最有吸引力的,还是一种现象:往届的获奖者当中很多人后来都成了“气候”。比如著名特级教师李烈,就曾夺过这个桂冠。一想起这些,赵震就特别渴望拿到这份殊荣。

令他忐忑不安的是,上完课,该出比赛结果的时候,他的“师傅”、著名数学特级教师吴正宪(评委之一)却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咱们再努力,以后还有机会,我会帮助你进步的。”赵震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过了一阵子,吴老师拿给他一张单子:“你自己看吧!一等奖基本是按照名次来排的;二等奖是按姓氏笔画排的。不管成绩怎么样,咱们以后还有机会。”赵震迫不及待地接过来,还刚?上一眼,便像个孩子似的,从宾馆房间床的一边蹦到了另一边,足有10分钟说不出话来,眼泪禁不住往下淌———碰触到那赫然在列的“一等奖第一名”,他10年来第一次掉泪,一个年近30的大男人。

除了这次赛课经历,赵震几乎没有什么“光荣史”。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的淳朴毫无遮掩地四处流淌,真真将他走过的一块块本色而闪光的路石显露出来,直逼人的心灵。

跟赵震聊得最多的,自然也还是“课”。

对于不少教师而言,一辈子上过的千百节课,也许用其中一节课就可以概括。这是一个巨大的职业旋涡。赵震真正跳出这个平庸的怪圈,是从2003年的一次大胆尝试开始的。那时,他已经有9年教龄。

当时正是昌平区的一次教研活动,赵震代表小学数学学科上了一节“圆的周长”。虽说那时新课程已经在中国大地推行了两年之久,但是“探究性学习”对赵震———一个年轻的农村教师(这是他对自己的定位)来说,也不过是“耳闻其详”罢了,绝少自己动手操作。可这一次,他准备将它贯穿全课。不是要让学生自己得出圆的周长与直径的关系吗?他先是给出了一个圆,外接一个正方形,让两只小狗分别沿着圆和正方形赛跑,让学生评判,其实是让学生思考两者周长的关系,尤其是要猜想圆的周长和什么有关。学生的表现让人吃惊,赵震自己也没想到,学生竟然能借助正方形的边长,蹒跚着得出“圆的周长在两倍直径与四倍直径之间”这个结论。

课后互动时,教研人员让孩子们也来说一说,这节课上得怎么样。

“今天赵老师上课还挺有意思的,不像以往上课像唱戏似的,一个人嘚啵嘚只管自己唱。”一个学生脱口而出。童言无忌,可当着全区数学教师和有关领导的面,赵震顿时紧张起来。这个场面至今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这让我反思,课堂上教师参与得越多,孩子思考的时间就越少。如果你没有过这种经历,你可能一辈子都不能从灵魂上领悟。我现在经常是退一步,想想这个方法是怎么出来的,怎么算的。是往前站还是往后退,这是一个问题,教师站出来,是让学生思考,而不是给答案。

“一旦孩子把想法展示出来,上课教师是很兴奋的,觉得自己有事情可干了。”赵震显得有些激动,眼里泛着亮光,“有时候我跟老师们说,享受自己每一天的精彩教育过程吧!如果没有学生的参与,老师自己的独角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是很没劲的。”他似乎头一回从上课中找到激情。

赵震深深懂得,研讨课、比赛课这样的职业波澜对他意味着什么。“日常课教师的精力有限,付出得不多,所以得到的也不多。”可是他所做过的每一节公开课,甚至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能如数家珍般跟你娓娓道来。在他眼里,每一次课都是一本耐读的书。

就说他这节获奖的“生活中的负数”吧,单是“如何引入负数”这个开头,就让他绞尽脑汁,好久找不到思路。有一次,他逮住一个朋友的孩子(与上这一课的学生一般大)问:“你赚了50元,或者亏了50元,你怎么去表示这个意思?”孩子二话没说,给他画了一个笑脸,一个哭脸,一下子打动了赵震:孩子不正在无意之中经历了负数产生的思考过程吗?教学的灵感居然就来自儿童自身,这是他从来都没敢想也没有体验过的事情。可是在当时那种近乎痴迷的研究状态下,他终于也拥有了这样敏感的“天眼”。这种积累,已经融入到他的生命中去了。

赵震还发现,公开课在帮助他一点一滴地理解数学。

有一段时间,为了参加比赛,赵震几乎走遍了北京的郊区县,疯狂试教。不同学校的孩子们给他展示了各种各样表示相反意义的符号,很有创意。“开始我还和帮助我备课的老师抬杠,说一个加号、一个减号,谁也说不出有什么好的。现在想一想,真是好啊,首先是写法简单,没法再熟悉了;其次,加和减是相反的,充分表達了负数的意义;再一个,形式上是统一的,加号是增加,减号是减少,很有概括性。”

他逐渐感觉到,一节课有好多点值得去挖掘。可是在日常课堂里,一般教师缺乏这种主动思考的意识。他庆幸自己有机会去经历这许多的阵势,去感受一种强大的推动力,去体验一个完全不同的教学世界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职业激情。从这里得到的许多认识,“会指挥我后半生的教学”。

赵震的课,很有男教师的特点。话不多,不像许多女教师那样,善于用抑扬顿挫的甜美声音来煽情,也不会用各种鼓励的话语来过渡,即使是表情也难有多大的变化,真正是严谨有余。

“有同事说过,我的课堂有点像崔永元的节目。或许有一点神似。”赵震露出他憨厚的一面,嘻嘻一笑。

他的确擅长在课堂上与学生轻松聊侃,常常是不动声色地引起大家哈哈大笑,不过不是在大型比赛课上,而是在他自己的班上,这给沉闷的数学课带来了活力。

有一次,他请两个学生到教室前面来,用绸带量立着的小黑板上画的大圆的周长。

一个学生将绸带的起点放在圆周的中部某点按住不动,另一个学生周勇将绸带一点一点地按在圆上,沿圆周往下走。两人都背对着下面的同学。快走到半个圆的时候,赵震开始了他的解说。他先是做了个手势:“周勇的手都成这样了。”同学们哄地笑了。

他继续当着解说员:“我这儿看得很清楚,周勇很认真,大大的眼睛盯着圆的周长。不过脖子别再弯了哟。”动作有些笨拙的周勇也被逗乐了,立刻明白应该换一个姿势才能量下去。

绸带走过半个圆后,已经开始变形,周勇的操作有些困难。

“我这儿还有一只手,你用吗?”赵震热心地问。

“不用。”周勇毫不领情。

快到四分之三圆的时候,同时也到了圆的最高点,周勇有点够不着,前面的绸带又很不配合地离开圆周,彻底垂落下来,明显不让他继续一个人量下去。

“我还是想帮一下。”赵震说。

“行,您就帮我按住这儿。”周勇指着四分之三圆处。

“别把脖子给绕进去了呀!”赵震的一句提醒,又引来同学们的哈哈大笑,周勇自己也呵呵直乐。

“这是圆?”赵震指着沿圆周走过的已经垂落得围不成形状的绸带,绷着脸问道。教室里又一阵欢快的笑声。这笑声里包含了孩子们发自内心的欣赏。

曾经有一则调查,学生们最喜欢的教师中,“幽默”占有很高的比例。幽默是智慧的一种表现。孩子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不只希望在课堂上寻求严肃以外的轻松和快乐,让大脑得到片刻的休息,也期待从中获得一些别的什么。上面这个画面,不过是一节有高度思维含量课里面的一个小花絮。在教师眼里,有没有这样的小花絮,似乎并不重要,可是对学生来说,却可能是喜欢一个人乃至一个学科的全部理由。赵震因此赢得了孩子特别的喜爱。

但是赵震最想追求的,还是带着浓浓数学味的幽默。他曾设计这样一个情景:一个顾客到摊位上问鸡蛋的价钱,老板说,一块六一斤。顾客随口说道:“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五块钱三斤吧?”赵震希望他的幽默是建立在学生思考基础上的“智力幽默”,而不是随便说两句逗乐的话。

“我想努力做到的首先是朴实。上课就是朴实地做我们的数学学习活动,引导学生进行数学思考,踏踏实实和学生一起研究数学,努力用数学内在的东西去影响学生。这个组织者的角色是我一生想追求的。

“这里面,首先老师和孩子之间是真诚的,没有距离的。这也是许多名师那么出色的一个原因———对孩子的真诚。其次,就是努力缩短数学与孩子的距离,不让数学变成一种高不可攀、高深莫测的对象,这就是对数学的真诚。”

这可能正合了吴正宪老师的印象:“他是對课有感觉的人。”

什么叫“有感觉”?那就是对数学课有着一点即破的悟性,有着真实的、毫不做作的激情;在课堂这样历来被绘以严肃、刻板的场所有着恰当“幽一默”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对于数学和孩子有着朴实的理解,有着朴实的作为。

这就是赵震———一个正在向数学教育的森林深处跋涉的青年教师。

猜你喜欢
绸带周勇周长
认识周长(部级优课)
飘带视角下的飞天舞蹈动作创作探究
周长面积变变变
血是流不出来的
春 水
一瓶假酒见真情
妈妈手工:蝴蝶结发饰DIY
万里独行侠 周勇的达喀尔记忆
不戴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