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修辞略说

2006-11-24 13:34赵红玲
现代语文 2006年8期
关键词:原型字形言语

魏 薇 赵红玲

“当一种修辞单位几乎无处不在、以至于能够唤起人们某种熟悉而激动的情绪的时候,它已经深深地植入了某种集体无意识,为了对这种现象作出解释,我们提出“修辞原型”的概念,并从不同角度细致地描述几个典型的“修辞原型”个案。

至于对汉语修辞原型的抽样分析,我们为什么选取汉字和数字?这首先是考虑到它们都是最小的修辞单位,又都是用途最广泛的原编码单位,最能体现修辞原型意义。其次,一般的修辞分析,以词作为最小的分析单位,而把汉字仅仅当作书写单位。“……汉字的形义系统蕴含着文体美学建构的‘原型意义。……”

谭学纯、朱玲的《广义修辞学》中的这段话,引起了我们对修辞以及汉字修辞这两个问题的思考。

一、修辞属于言语活动范畴

修辞学是干什么的?自“五四”以后现代修辞学诞生之日起,对于这个概念,一直是众说纷纭。

在1932年出版的被认为是汉语修辞学经典著作的《修辞学发凡》中,作者陈望道的态度是:修辞“是利用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包括“语言文字的习惯及体裁形式的遗产”,来“适合题旨和情境”。

1934年出版的郭步陶的《实用修辞学》认为修辞学是“研究文辞之修饰使增美善之学科。”

1935年出版的章衣萍的《修辞学讲话》说:“修辞学是研究文辞美化的一种艺术。”

1946年出版的郑业建的《修辞学》也说:“修辞学者,为研究语言文字之组织,使说者或作者了解运用语言文字之技巧,以期获得听者或读者之同情及美感之科学。质言之,即研究增美语言文字之方法论。”

尽管上述说法在表达及具体指涉上莫衷一是,但都基本认同一个观点,即修辞是一种带有目的性的言语活动。

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对语言和言语的关系是这样表述的:“……语言是群体心智的产品”,“它既是言语机能的社会产品,又是社会集团为了行使这种机能所采用的一整套必不可少的规约”,“语言和言语是互相依存的,语言既是言语的工具,又是言语的产品”。他还进一步明确指出:“通过区分语言和言语机能,我们认识到语言是一种‘产品,它是一种‘社会产品……言语总是通过一种语言起作用,没有语言,言语不会存在;语言则完全独立于个体,它不可能是个体的创造,而基本上是社会的,并以群体为前提”。并再次强调,语言和言语这两个对象互为前提,不能相互分隔而存在。

概括起来说,语言是客观地存在于言语之中,但凭直接观察不能概括完整的语言体系。语言学家一方面研究言语,一方面从言语中归纳出语言体系,加以分析,帮助人们自觉地掌握和使用。语言的词汇单位和语法规则都是从言语中抽象和概括起来的,是客观存在的现成的语言手段。具体的词组、句子和话语则不是现成的单位,它们是在言语活动中用语法规则组织词汇材料而形成的,属于言语范围。语言和言语互为前提,不能分离而存在,语言是工具,是静态的;言语是对工具的运用,是动态的。工具是在运用中产生,工具存在于工具运用中。打个有趣的比方,正像环法七冠王阿姆斯特朗并不负责研究自行车的构造,他所要下功夫的是研究如何驾驭自行车包括如何协调肌肉、何时发力等等,以产生更快的速度。

至此,我们已经可以清楚地了解,修辞,作为一种运用语言的活动,研究的是在具体语境中为了适应表达需要,如何选取安排恰当的语言材料和表达手段,它只能是属于言语而非语言的范畴。如果说语言(包括文字)是一套相对静止的音义结合的符号体系或工具,修辞就是在具体的语言环境和言语情境中对这种工具或符号系统带有能动性的运用,无论积极还是消极(见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不能把修辞学科与以语言及其体系为研究对象的语言学科混淆在一起。因此,语言的文化学意义也就并不完全等同于修辞的文化学意义,虽然二者都属于文化语言学的范畴。

所以,笔者认为,《广义修辞学》对于传统修辞学的拓展,是有积极意义的,但这种拓展,究竟应该到何程度,还有待讨论。就其所提出的汉字作为修辞原型这一命题,虽然引进了西方学术成果(如发轫于古希腊柏拉图后发扬于瑞士心理学家荣格的“原型”理论),提出部分汉字如“戏”“剧”“家”“颜”“色”等是一种以“种族记忆”形式存在的修辞原型,相关篇章对汉字由古到今形义衍化的训释十分精彩和到位,但其根本上还是没有脱离传统语文研究的窠臼,也没有很好地服务于修辞应有的宗旨,只是在言语运用和语料分析中间周旋,若称之为文艺理论或者文化语言学著作或许会更为恰当。

二、汉字作为修辞单位

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认为,积极修辞经常推崇所谓音乐的、绘画的要素,对于语辞的声音、形体本身,也有强烈的爱好。汉字是目前世界上现存的唯一具有表意特点的文字,并以此与其他民族的文字相区别。所谓表意,实际指的是汉字在表词方式中的一种特征,即以文字的形体构造与文字所记词(语素)的意义发生某种联系。

以往的修辞分析,着重于谴词造句,并以词作为最小的分析单位,汉字仅仅是书写单位。其实,汉字的形义系统本身蕴涵着丰富的美学建构的“原型”意义。这点,诚如《广义修辞学》中对“家”“日”等一系列汉字所作的精彩阐释。但这种训释是训诂学、文字学的任务,并不为探究“语言文字的一切可利用性”的修辞学所管辖。真正的把汉字作为修辞单位还是应该把着眼点放在汉字形义的运用上。汉字从象形发展而来,本质上是“以形示意,义寓于中”的表意文字。汉字修辞中,修辞方法的运用和修辞效果的获得都是基于汉字自身的特点。它具有的以下三方面特征使得它可以作为修辞单位出现在书面文学作品中。

(一)字素的可拆分性。在汉字中占绝大多数的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字素构成的合体字。所谓字素,一般都是一个形、音、义的统一体。也就是说,把它们分拆开来,它们都可以成为独立的字,而将它们重新组合,又可以构成另外的字。汉字的这一特性,恰恰为人们出于种种目的对汉字加以分拆拼合创造了客观可能。修辞中有一种辞格叫“化形析字”,就是基于汉字的这种特性之上的。如:

《红楼梦》第五回,王熙凤的判词是:“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其中,“凡鸟”就是繁体字“凤”的拆解,这里指代凤姐。而对于“一从二令三人木”的理解,有一种说法是,“一从”就是“自从”,“二令”是个“冷”字,“人木”,则是个“休”字,说的是贾琏对王熙凤先是听从既而冷淡最后休弃。

(二)字素中语义承载的丰富性。作为汉语的书面记录符号,汉字的一大特征便是其语义承载的丰富性,表现为汉字一字多义的现象极为普遍。任何一部略具规模的汉语字典词书,都会发现,很难找到收义单一的文字,而在绝大多数的汉字下,都列举着数个乃至数十个义项。汉字的同一视觉形式而兼表多种意义的特点,自然很容易引发人们在使用汉字的过程中自觉不自觉地利用这种特点来进行艺术创造。在修辞上把这种艺术创造叫双关。如《史记·淮阴侯列传》:“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这是蒯通说韩信之辞。其中之“背”,似指韩信背相,实指韩信背反。“背”一字双关,将一个机敏的说客形象栩栩如生地凸现出来了。也正由于汉字意蕴的丰富性,才使得文体上能呈现出“简约”“蕴藉”等效果。

汉字的这种特点,在当今的商业广告中更是被广泛采用。如某面馆的招牌“面面俱到”,既表明店铺经营的食物类别,又暗示该店的服务热情周全。又如一家钟表店以“一表人材,一见钟情”为广告词,一语双关,既道出产品,又别有深意,深得情侣喜爱。双关的运用在此达到的效果可说是妙不可言。汉字语义的丰富性就是这一修辞方法最为基本的促发因素。

(三)汉字的形象性。陈望道说:“至于中国,以至写用中国文字的日本国,字形既繁多而又多少带有图形的性质,文章上这就不免很有些人在字形所致的‘听觉效果之外,并注意字形所致的‘视觉效果,而有所谓‘字面问题了。”汉字既然是采取了以字形描绘所表事物的形象的表词方式,自然会导致汉字字形的形象性趋向。文学作品对汉字形象的利用有如:

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

——鲁迅《阿长与〈山海经〉》

他们登完了石级转一个弯便到了钓台,那是用石头造的,临湖一带亞字栏杆,栏杆前面有一长排石凳。

—— 巴金《春》

只用一个字,便将难以具体描绘的事物洗练简洁地表示出来。

另外,汉字字形的形象性特征也会对文学作品的视觉提出要求。这在修辞上就是指要注重辞的形貌。刘勰在《文心雕龙·练字篇》中曾说:“缀字属篇,必须练择:一避诡异,二省联边,三权重出,四调单复。”中间第二项的“省联边”(要求文章不可多用偏旁相同的字)和第四项的“调单复”(要求均衡字形的肥瘠和笔画的多寡),便是关于文辞形貌的运用。联边如: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迷途远避退还莲迳返逍遥,立意虽妙但不免呆板乏目。字形肥瘠笔画多寡如果不加以协调,也会或疏淡,或沉重。这些都不利于表情达意。

汉字以其特有的形、义结合的特点,在修辞的意义上积极影响着汉语书面语,并且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正视这一现象并且深入地进行研究和运用,对于丰富具有汉民族文化特征的汉语修辞学意义重大。

参考文献:

[1] 谭学纯,朱玲.广义修辞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2] 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3]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魏 薇 赵红玲,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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