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栋
今年是作家赵树理诞辰百年,在长治市的纪念会上,我见到了赵树理老师的二儿子,他很厚道,也很睿智,他的名字叫二湖,他的弟弟当然叫三湖。20年前,我在省城当记者,一次去沁水采访,就很想去访一下赵树理的故乡,县里同志领我见了三湖,请他和我们一起去,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三湖不多说话,好像在一个电厂当工人,他的宿舍很简陋,桌子上放着几本线装的旧书,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从那几本线装书上我得到两个信息,一是赵树理也喜欢读古书;二是他也愿让孩子读点古书。赵树理并不像人们所说:只是一个靠才气写小说的通俗作家。我问及三湖近况,二湖沉痛地说:“已经去世了。”我心里很难过,那么朴实的一个人,没想到20年前相揖别,竟然就是“永别”了。
一
二湖说他爸是个老实人,如现在活着,肯定不能适应这个市场经济社会。他爸把自己买的一座院子捐给了公家,现在只给他们留下一张那座院子的照片。人们不相信大作家赵树理会四壁如洗、身无长物,但情况确实是这样,直到现在,三湖的爱人每月只靠200多元生活费维持生计。二湖谈起在北京时,有一次,一个山西的陌生人找到他家,说没钱回不了山西,还说是赵树理让他到家里取60元钱,二湖妈信以为真,就给了,二湖觉得不对,感觉那人像是来骗钱的,到车站找了半天果然没找着。赵树理回家后听家人谈起,他说:“不要去找了,人民币就是人民的,谁花了不一样,可能他也是真没钱了,让他花了吧。”
二
还有一年除夕,外面下雪了,一个老太太冒着严寒来卖鸡蛋。二湖告诉他妈说:“这老人一定是穷得厉害,不然过年还出来卖鸡蛋?”他妈是个好心肠的女人,便出去买了20颗。正好赵树理从外面回来,他一听,又去追上那位老太太,把两大筐鸡蛋全买下来了。二湖笑着说:“老爸老妈一个比一个傻,那么多鸡蛋,半年也吃不光呀!”
三
二湖说:“别人说我老爸不读外国文学,这是偏见,我爸有好多外国文学书。我上中学时,父亲专门给我列了一个外国文学书目,让我课余时间读,有《天方夜谭》、《契诃夫小说》、《州委书记》、《叶尔绍夫兄弟》等。”二湖老家的本家姐姐赵冰梅那时在京上学住在他家,正在和一个当兵的谈对象,对象来看她,见她正看一本厚厚的外国书,便到赵树理面前告状说:“冰梅在读外国书。”赵树理说:“什么外国书?”“《十日谈》。”赵树理笑着说:“那是世界名著,让她看吧。”据在北京和赵树理作过邻居的汪东林回忆,他有一次进了赵树理的书房,见赵树理在读《莫里哀选集》,很感意外地问:“你也读外国作品?”赵树理反问他:“谁跟您说我不读外国作品的?”
四
1965年5月,赵树理送三儿子到太原十三中上学。三湖回忆说:“1965年我由北京转学太原,办事人向省教育局说:‘要照顾分个好点的学校。父亲得知后,立即和教育局联系,要求把我分到离家远点的学校,好住校求学,严加管束。”
据高炯先生在《赵树理在太原十三中》一文回忆,赵树理曾亲自到十三中,为三湖的事拜见了校长和三湖的老师们。他在紧张的下乡之际,亲自到校为儿子的事奔波,体现了家长的爱子之心,也体现了他不以大作家自居,是以普通人来要求自己和子女的。他对老师们动情地说:“我长年不着家,孩子顾不上照管,贵校是寄宿制,校风好,管理严,我下乡后放心。让各位老师费心啦,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拜谢。”事隔二年,1967年2月,三湖却陪父亲住进牛棚,又住进监狱照顾父亲,陪侍父亲接受批斗,直到父亲含冤去世。赵树理留给儿女们的遗言只有一句:“回乡当个好老百姓,自食其力为人吧!”三湖后来真的回了老家沁水县,当了一名普通工人,二湖也在太原成了自由职业者。现在,许多大作家的后人或居要职,或留都市,有的甚至出了国,成了精神贵族。但赵树理的子女却仍是普通劳动者,他们秉父亲之遗志,承家传之清风,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
五
二湖幽默地对我说:“我们家嫡系传人就剩我了。”看着他憨厚和风趣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一句歌词:“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我和他谈起20年前三湖和我相跟着在尉迟村,看他家的老房子,看赵树理捐款为村里建的果园,看雨后的沁河涨水,滚滚东去,泥沙俱下,说三湖那时不多讲话,木讷而善良的样子。二湖也说:“他性格内向,像个女女。”我心想,他们兄弟其实都有乃父之风,他们骨子里都有着农民正直、忠厚、纯朴、善良的遗传因子,他们不愧是赵树理的儿子。
赵树理是用自己的言行来治家教子的。
2006年7月14日
(责编 东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