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马
易水寒
易水寒的真名不叫易水寒,这是他根据“风萧萧兮易水寒”而给自己起的名儿,因为他最初向我们自我介绍时都说:“我的浑名叫易水寒,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让人听着这名字既悲壮凄凉又显得侠骨柔肠。所以慢慢地,人们把他的真名给淡忘了。
易水寒是前年应聘到我们学校任教的,我们学校是一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农村完中,易水寒担任了七年级两个班的语文教学工作。
易水寒是带着为教育事业奉献青春的雄心壮志和满腔热血来到我们这里的,但他走上讲台后便发现现实和理想相差很远,学生并没有完全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他发现有的学生坐在教室里纯粹是为了完成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任务,熬着拿个毕业证书。
易水寒的文笔不错,读大学时曾在校刊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块”,初来时他总以文人自居。后来时间长了,他没有推出什么新的大作,也没有培养出什么小作家来,于是他就改口为:“我们山村老师……”
“易水寒,我给你介绍个姑娘,在这里生根发芽算了。”有热心的同事关心易水寒的个人问题。
“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当公务员的同学都有当科长的了。”易水寒作出一副天将降大任于他的样子。
“可你的同学并不代表你呀!”
“不要,就是不要!”
我们近两百号人的教职工队伍中不乏才貌双全的单身青年女教师,但没一个是易水寒看得入眼的。其实她们也看不惯他,因为他不太会说话,易得罪人。
易水寒在学校经常是愁眉苦脸的,总担心着今天学生怎么了明天学生又怎么了。年级组长找易水寒谈话说:“易水寒,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你要学会解放才能发展呀!你年纪还轻,思想上不要有包袱,也不要对学生期望太高。”
“解放,什么才叫解放?你是要我把学生放成散羊哪?”
“我是说要揣摩学生的心理,用新的教学方法和管理方法。”
“算了吧,你一个中师生凭什么来训我一个堂堂的本科生?”
——这次谈话就这样僵了。
此后,易水寒开始结交了小镇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学会了一有空就大碗大碗地喝酒。划拳的拳术也后来居上,很快在校里校外出了名儿,还叫嚣着要练到划遍小镇无敌手,为以后当领导秘书做准备。
去年的年终考核评分一公布出来,易水寒傻眼了,但也无话可说,自己所教班级的成绩确实排在年级的尾巴上,而且自己还多次违反了校纪校规。
易水寒后来就想办法报考了公务员。看得出他很看重这次考试,连蹲厕所都盯着考公务员的书,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势。可惜难免顾此失彼,教学成绩又下滑了一截。
待到公务员考试的笔试成绩公布出来,易水寒这小子还真的上了面试线。那天易水寒拽了左邻右舍去上馆子,眼睛喝得红红的,仿佛真的已经当上了领导秘书。
谁知在公务员录取面试过程中,易水寒给刷了下来。易水寒一下子焉了,走路都避着同事。自己一个人还会时不时地念叨起柳永的词:“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我们学校的领导和同事并没有排斥他,反而处处照顾他,希望他尽快在教师行业中成熟起来。工会主席还给他讲了许多成功人士干一行爱一行的故事,告诉他在当今就业形势严峻的社会,即使不敬业也要爱岗,把握住吃饭的碗。这次易水寒耷拉着耳朵,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易水寒当科长的同学升为副局长了,出差路过我们这里,给易水寒打了电话,要来我们学校看易水寒。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易水寒面色苍白地在校门口等着,待他的同学从小轿车里钻出来时,他突然干笑了几声,然后就手舞足蹈地喊了起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易水寒疯了!
易水寒的老爹从很远的农村老家赶来为他办病休手续接他回老家时,老泪纵横地对易水寒说:“儿呀,吃教师这碗饭虽然撑不了,但稳妥呀!你——唉!”
易水寒两眼无光地看着他老爹傻笑。
释果
师父说:你今日皈依了佛门,就是释家弟子了。世上一切事物皆有因有果,包括今日为师为你剃度,忘掉尘世吧,从今日起,你的法名就叫释果。
戒刀很快,头发一大缕一大缕地落下来,寺庙里很快就多出了一个小和尚。
庙不是大庙,但也不小,因为离城只有三公里多点儿,所以香火很旺。
释果早晚都要做功课,白天就帮着师兄扫扫地、添添香火,有人来许愿或还愿的时候就帮着敲敲木鱼。有时候师父睡得早了,释果就和几个师兄把播放佛经的录音机声音开得大些,然后凑在一起打打扑克。
释果从小师弟做到了小师兄,后来又因几个师兄都由管理这寺庙的政府部门把他们分派到几个小一些的庙里去了,释果也就成了大师兄。在他之后,师父又收了三个徒弟。
师父是个真善人。释果隐约地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天被一个自称“阿姨”的人用一大包糖果哄着带到了这座城市,然后“阿姨”就安排他每天黄昏出去卖花,经常会因为卖不完花完不成任务而遭到打骂。后来他逃了出来,到这庙里偷贡果吃时被师父发现了。再后来,师父让他吃饱了饭、洗了澡,收留了他。
释果每天都要领着师弟做功课,白天还要和师父一起为香客许愿、还愿。经常来的香客有的和他混得很熟了,有的还会用摩托车带着他到城里兜上一圈儿。一个很虔诚的香客还送了一部手机给他,是诺基亚的,在寺庙里信号很强。
自从有了手机,释果在庙里的日子比原来有滋味儿得多了。他可以从观音大殿里给香客念完经转个背到膳房后就掏出手机:“喂,在哪里?……”
就是这部诺基亚手机让释果原本觉得浩淼无边的苦海变得充满乐趣了。几个哥们儿的摩托车可以在他打完电话十来分钟后就冲到他面前,载着他进到城里。当然哥们儿也不会带他去那种有“荤”的地方,几个哥们儿也信佛。他们经常去的茶楼是“单身情哥”,释果有时也会跟着哥们儿吼上两句:“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我是一个寂寞的MM,陪我聊聊好吗?”释果在夜深人静时收到这样的短信已经好多次了。释果不敢回,师父曾说过:是心是佛,佛是佛心,做和尚要守住的是一颗超凡的心。所以释果每收到类似的短信就会毫不留情地删掉。但这一次他确实很无聊,便好奇地动动手拇指回了过去。他胡诌自己是开花店的,越来越激动地和对方聊了大半夜。
第二天,释果一开机,唉,手机欠费停机了。释果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小虫在咬着,痒痒的,总是静不下心来,几次把背得滚瓜烂熟的经文给念错了。瞅了个空,便徒步到了城里交话费。他还故意绕了个圈,找到一个哥们儿,吞吞吐吐地给他讲了自己的艳遇(他以为这是艳遇),哥们儿大笑,说那是信息台的小姐在套你的话费哩。释果跺脚,死活不信。
释果的手机充值次数越来越多,通过发短信认识的朋友也越来越多了,但他从没承认过自己是和尚。他甚至和好几个MM见过面,但他每次都脱了僧衣,穿了哥们儿的李宁牌休闲服,头上还戴了帽子。
释果的日子越来越有滋味儿了,生活过得越来越刺激了,手头上的零花钱也越来越不够使了。
功德箱里收到的钱一天比一天少了,师父把释果叫进了禅房。
“师父,我不敢了……”
“你与佛的缘尽了,你超脱不了凡尘,你回尘世去吧……”
释果还想言语,师父颤抖着摆了摆手,释果只得退了出来。
释果还叫释果,虽然他不当和尚了,但他没有别的名字可叫。原来处得很“铁”的哥们儿也没有先前他当和尚时“铁”了。因为他什么技艺也不会,所以只得每天批发一大抱玫瑰花在大街上专门找了情侣模样的男女追着卖:“先生,给小姐买束花吧,先生……”
(作者单位:保山市隆阳区蒲缥保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