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伟
娟子照镜子瞅见了自己眼角隐约的细纹,说:“老了呵,女人有不怕老的么?”一旁的工友就笑了:“你老了,老板还会来看你吗?”随后诡秘地转了一下眼珠子,低声说:“老板看重了你哦,说不定那保管员的肥缺就是你的了。”娟子就咯咯笑了,说你们瞎说。工友也嘻嘻哈哈地笑。她们这样说,是因为老板来找过娟子。
说来娟子原先所在的国营纺织厂倒闭已有四五年了,现在被私人老板给承包了。娟子的男人英杰是家里的顶梁柱,起先男人在电力局不过是百十块钱的工资,而今是干儿百的,在这小县城里也算是肥差了。
早些年,他俩可是院里公认的金童玉女,男人的风度就像是雄赳赳的公鸡,总会引得母鸡们咯咯地青睐。娟子也是纱厂里的一支花,屁股后边也总有一群毛头小子跟着。那时,追求娟子的人很多,英杰是让娟子最心动的。在这节骨眼儿上,娟子的爸爸病重住了医院,孤苦无助的娟子就给英杰写了一封信。英杰连着半个月都守在老人身旁,娟子就决然选了他做自己的男人。
现在,娟子在厂子里的活不算累,叫“捡三丝”,把棉花里的杂质捡出来,只是枯燥无聊,熬到月底只能领到四百块钱的工资来贴补家用。当然她知道这点钱不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的月工资是她的好几倍。但她是有家的人,比不得他们,可比起老厂里的下岗工人,自己还是强了许多,人是要懂得知足的。
自己能够再就业,已是仰赖天恩祖德了,为了儿子今后能够出息,不再沦为没有出头之曰的小工人,她发誓一定要把儿子培养成人才。于是娟子节衣缩食,好几年没有给自己添过新衣裳,看见满街花花绿绿的男女,有时也偶尔动过心,自己毕竟是女人,而且当年还是厂花,但也不过是对着橱窗向时髦的女装瞄上几眼。自己以前也添过几回衣裳,但越来越懒得装扮自己了,更何况上班都要穿那种灰不溜秋的工作服。家里值钱的东西,就是男人几年前买的那台电脑。娟子没事就学会了上网,男人还学会了聊天。
娟子是想当那个保管员的,盯着这个位子的绝不是她一人。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据说在城郊有座别墅。他是这个县城里活得最体面的人,开的轿车是奥迪,县长也不敢坐这样的车。保管员在厂里不是个什么职位,但很多人都盯着,不过这纱厂是老板自己的,由老板说了算,盯着归盯着,谁也没有本事把这位子捞过来。娟子敢想这个位子,是因为老板对她另眼相看——外人很少知道,娟子的文笔很好,早在高中的时候,就有些散文诗歌见诸报端,后来高考落榜就招了工,成为了国家的一名工人。
整顿后的私营纺织厂已是大换血,劳动强度增加了,休假日减少了,生产质量加强了,员工工资苛刻了,这些娟子都决定咬紧牙关支持住,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拿自己的勤劳来证实自己不是社会的累赘。娟子只是觉得这私营企业只管赚钱,根本不在乎工人的文化生活,老板只顾自己点数钞票的愉悦,哪管工人在岗位上的枯燥,就斗胆想给老板提个醒。有了这主意之后,她夜里挑灯洋洋洒洒委婉而又不失中肯的写了个近万字的建议书,建议老板搞点企业文化。心跳了几番之后,她把建议书偷偷投进了老板没有关严的车窗里。之后,娟子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姑娘,紧张得天天心跳。忽然又希望老板不看,自己也免得莫名的心跳,就当自己开了个无聊的玩笑。
直到有一天,娟子正埋头捡棉花里的杂丝,忽然看见一双乌亮的黑皮鞋来到了她眼前,一抬头,是老板!老板系着一根深色的领带,微微笑着。在场的员工都肃然了,老板就笑着对娟子说:“捡‘三丝还行吗?”娟子就也笑着说:“挺好的,多谢老板关怀。”老板就说:“没有想到,你的文笔还不错,真是难得哦。”娟子就慌乱了,“哦哦”着不知如何是好。
此后娟子看见老板不知怎的就心跳,就像怀里揣了个小兔子,后悔自己的鲁莽,有句话说的是枪打出头鸟,自己又何苦强出头呢?
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老板把她叫到办公室。娟子很拘泥,但样子还大方,老板就说:“请坐吧,你写的东西我仔细研究了,说得很好,我很感谢你。”娟子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老板给她倒了一杯茶,茶的味道很香甜,自己是透过袅袅的热气闻到的。老板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悠悠地抽,说:“你的提议很好,我会考虑参照。今天请你过来,就是还想听一下你是不是还有更为细致具体的意见和建议?”娟子就有点慌乱了:“厂长,我也没什么见识,只是胡乱写来,有冒犯的地方,厂长您多包涵。”老板也就没有话说了,只说你再回去想想也好。
娟子回到家里的时候,男人已经下班,只厕悠哉游哉地在电脑前翘着二郎腿抽烟,正与一个南方的离婚女人网聊,他们已认识两月有余了。男人看见娟子回来了,鼠标一动,就换了斗地主的游戏。娟子夜里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入梦,恍惚里,老板又找她谈话,说是要她做秘书。做了秘书的她被工友们指指点点,有个工友不屑地说:“娟子你就美中,你哪有这个命,还不醒醒。”说着就来拉她,娟子一惊,醒了过来,真的是南柯一梦。娟子就枕了自己的胳膊悠然长叹了一声,再也没有睡意。奇怪男人没有在身边,心里搁不下,就悄悄起身出去看。男人居然还在与那女人聊天,正激情飞扬地敲打着键盘,娟子才看见那些热辣辣的文字,就气得眼一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很久才镇定下来,咳嗽了一下,说英杰,都凌晨两点了,还不睡么?男人慌乱地转过身来,哦哦了半天,说就睡,我查完一个资料就来。娟子再看那屏幕时,果然换了别的东西。这下半夜,娟子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早上起来,娟子草草梳洗了一下,熬了半锅大米稀饭,热了几个馒头,把咸菜又拌了一点香油,就去喊儿子吃早点。男人哗哗地洗完脸,就自顾坐下吃。娟子从冰箱里取出鲜奶,又把两个煮鸡蛋一股脑儿放在儿子跟前。儿子很乖地吃,不料未了却说:“妈妈,你天天上班挺辛苦的,这个鸡蛋你就吃了吧,补补身子。”娟子就欣喜不已,说:“妈的宝贝儿子长大了!还是你吃吧,快快长大!”儿子就说:“不,我不长大。”娟子奇怪了,问这是为啥?儿子就说:“我如果长大了,妈妈就会变老的,我要妈妈永远年轻!我不长大!”娟子就笑,笑得流了泪。
眼下娟子他们的日子还有些紧,是因为她爸爸治病和过世时欠下了一些债,现在还没还清。再算算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开销,就是极尽节俭,也得几百块钱,而且还没有把儿子的学费算进去。水电费倒还没动,但天然气眼看着涨价了,原先一罐也就是60块钱,眼下已经是70块钱了。加上今年天旱,米面的价格还稳定,蔬菜却贵得吓人,让人整天提着嗓子眼儿过日子。
男人英杰迷上了那个网聊的离婚女人,几十番神交之后,知道这女人是浙江的,经营着一个
规模不小的服装店,是那种小巧灵秀的女人。离了两次婚,倒也分得些居家的资产。两人聊得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女人还大老远跑到了这个小县城,住在当地最贵的宾馆里,当夜两人就有了鱼水之欢。只是回家之后,英杰见了辛劳依旧的娟子,心底不觉腾起一种愧疚感,但是那女人的柔情蜜意已是盘桓在心头挥之不去了。是哦,娟子曾经美丽过,但经了岁月的磨砺,日渐逝去昔日的光泽,变得黯淡了。娟子没有觉察到男人的微妙变化,恋爱的时候你死我活,结婚十年之后就只剩下日子了,娟子是家庭主妇,除了上班,就是打理家里的吃穿用度,就是锅碗瓢盆叮当碰了。
好久,老板没有再找娟子研究什么企业文化的事儿。
娟子心里忽然空落起来,有阵子回到家里也是六神无主,纺织厂里保管员的空缺有了主儿,是老板小舅子保举的他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这也没什么,娟子心思也不在这个,究竟为啥,自己也说不?青楚……
最近英杰变得连日不沾家了,有多嘴的人给娟子说,看见日里英杰与一个漂亮女人一起上街买东西。娟子起初还不信,但前前后后一思量,觉得的确是有文章,心里慌乱,头嗡地就大了。
女人在酒店住了有些日子,英杰越发觉得自己不能没有这个她。人都说找女人不要找离过婚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总会把你跟她的前夫相比。英杰不这么认为,明白还是离婚的女人懂男人,体贴男人。女人懒懒地躺在席梦思上说话了:“英杰啊,咱们这样露水夫妻地下去,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咱们真是五百年的前世孽冤,有木石前盟啊,你不会今世只让我空把泪水还尽吧?”英杰讷讷地说:“那你的意思是……”女人就略带几分哀怨地说:“既是你我无缘相逢未嫁时,可现在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呀!”英杰就不言语了,吃吃地说不出话来。女人说:“我知道你有顾虑,你有老婆,可是你有爱情吗?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对于双方都是折磨,你又何苦呢?你会说你们曾经有过轰轰烈烈的厮磨,但曾经能够保证你的将来吗?你是为过去活着还是为将来活着?英杰啊,这还用多思量吗?”英杰就不敢看女人的眼睛了,点了支烟闷闷地抽。女人又俯身过来说:“要是你老婆接受离婚的话,她生活上的困难我们可以给予补助和接济,这样你在心理上平衡些了吧。”英杰的烟燃完了,又木木地接上一支。
好多天,娟子没有见到英杰,打电话只听声音不见面。为寻男人她已经旷了一天工,怕砸了饭碗,就没有再东跑西颠地去找人,只好脸色灰暗地去上班。
有一天,英杰回到家里,看到疲惫的娟子,竟生悲怆,就抢着与她分些家务活儿来干。娟子低着眼也不看他,只管忙自己手里的活儿。饭还是那样简单,只有儿子依然加了牛奶和煮鸡蛋。“吃吧,”娟子说,“知道你这些天在外边吃腻了山珍海味,回到家里再来点粗茶淡饭也好,去去火气,打打油腻。”英杰就没有话说,慢慢坐了,却拎不动沉重的筷子。英杰看着儿子,喉咙里有点梗梗的。娟子就说话了:“外边风言风语说你有了女人,我是不信的,这些年咱们的日子虽是不怎么好过,但风风雨雨也都过来了,有点风吹草动的,也不能倒了大梁不是?”英杰吃吃地说不出话来。娟子见他不语,知道他果然有了女人,就一推饭碗,到里边房间里去落泪了。
娟子不想平素别人身上的戏剧情节,居然轮到了自己头上,但遇上了就是遇上了,自己要挺住,不能倒下。
娟子擦了泪去上班,出门就碰见一个戴着墨镜的漂亮女人,那女人看了她一眼,就客气地说:“请问英杰家是这里吗?”娟子就问:“你是他的女人?”那女人说是他女朋友。娟子就上火了,说:“你这人也太不要脸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那女人看娟子这样说话,就明白了,平和地说:“你应该是英杰的老婆了?我不和你生气,你如果有兴趣,咱们可以找个地方聊聊,都是女人,我觉得咱们应该有东西聊的。”娟子平静地说:“我要上工了,你有话,等我下了班再说吧。”
拨弄起棉花,娟子是憋着气的,她没有心思干活,但自己要的就是这个从容。这天老板却来了,老板走到娟子的跟前,说:“我这些日子忙,没有顾及这个企业文化的事儿。这实际上关联到大家的生产积极性,这个重要作用我还是看得到的,我决定今日起就请你来主管这一块儿,工资待遇从优,你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要求?只要条件允许,我会尽量满足的。”娟子心里很乱,说:“谢谢厂长的信任,我怕自己做不好。”老板说:“我相信你,你只要能够做到丰富职工的文化生活就行了。明天你到我的助理那里领取你办公室的钥匙。”老板说完就走了,工友们傻傻地看着她,说:“娟子,你可真有福气!咱这个:粗活儿的也会有出息啊,都有办公室了。”
娟子放工走出纺织厂,那女人就候在门外了。女人说,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聊吧。两人就找了一家窗明几净的茶社,娟子不说话,坐下,女人要了一壶碧螺春。
女人先是沉默,接着就点了一支女士薄荷烟,抽了几口,笑了一下,说:“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了,按说我这个脚色是极不光彩的,你可以骂我打我,我绝无怨言。”
“我为什么要骂你打你?你我素不相识,怎么结的冤仇呢?”
女人就笑了一下,说:“你我也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英杰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既有男女肌肤之亲,又有彼此倾慕之情,你说我对这旷世情缘该如何了结?”
娟子就说:“怎么了结是你自己的事。”
女人接过话:“这话说得好,欣赏你的爽快!我的了结方式很简单,就是你与他离婚,我与他结婚。”
娟子也不急:“你与他结不结婚是你的事儿,我与他离不离婚是我的事儿,我不干涉你,但你也不要来烦我。”
“佩服!”女人说,“佩服你的镇定。说实在的,这事儿要不是关系到我的后半生幸福,我是不会与你来争的。”
娟子反问:“是我与你争吧,我丈夫不是被你霸占了吗?怎么还是你来争?你说的结婚不就是一纸文书吗,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我的事儿,希望你不要指手画脚。”
女人沉吟了一下,说:“我也是女人,说实话感情这东西,实在太难把握了。”
娟子就说:“都是女人,你就不必对我大谈什么感情了,我要去接儿子了,话就先说到这儿吧。”
说罢,娟子起身就去了。回到家就使劲地流泪。
女人一个人在宾馆里喝酒,烟也抽得厉害。英杰低着头进来的时候,就困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女人就抬起一张泪脸,说:“我找你老婆了。”英杰就发麻了:“你怎么这样做?”女人就怒了:“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是来寻求自己幸福的女人,我有理由这样做!”英杰就气短了,不说话。女人松了口气,缓缓地说:“我见到了一个顽强的女人,一个顽强得
让我佩服的女人,她,就是你的老婆。这次交锋,我失败了,她是那样的理智,那样的平静,那样的从容,这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得到的。不过,我还会找她,但我有句话要问你。”“问什么?”女人撩了一下秀发,说:“我想知道,你们的婚姻是不是真的死亡了,就是说,你对她,是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可言了?”英杰怔了一下,沉默半天,不语。女人就被激怒了,抓了烟灰缸一下子砸了过来。
厂长助理殷勤地接待了娟子,为她打开一个宽敞的办公室,并把钥匙给了她,说,今后这就是您的办公室了,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就给小张说,让她去办,过几天,再给你配个助手。厂长助理说完就轻轻带上门走了。娟子环顾了一下这个干净的房间,摸了摸漆亮的办公桌和舒适的办公椅,感觉做梦一样。娟子出来在门口看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门楣上新制了一个“企文办”的铭牌儿,不由掩口笑了一下。不过,自己既然进了这个小庙,就得让这里香火不断。于是娟子就在办公椅上坐下,把笔在纸上划来划去。这是个五六百人的中型企业,员工年龄集中在25至45岁之间,倒是可以弄个唱歌比赛和球类比赛什么的,业余活动活动,既满足了精神需求,又可以放松身体,至于其他活动和赛事,就要适时而定了。娟子拿笔在桌子上备用的空白便笺上就草拟着想法。不知什么时候,那女人站在厂门口又来找娟子。
娟子在厂门口碰见了老板的车,里边坐着老板,老板就停下来与她招呼,问她还有什么具体要求没有,女人就只好在一边等着。直到老板的车出了大门之后,女人才过来,提议找个僻静的地方仔细谈谈,娟子说:“这倒不必,其实站着说话也不腰疼的。”女人又提出,随意找个小酒吧。“也好,”娟子说,“你既然愿意说,我就姑且听,但有话在前头,我不是一个好听众。”
两人进了一个小酒馆,坐了。女人低了眉眼,说:“我知道自己很烦人,很不要脸,但我就想等你一句话。”
“等我什么话?”
女人悠然吐了口气:“你答应和英杰离婚。”
娟子看着她:“你这样就太过火了,你可以去拿捏英杰,可以左右他的意愿,但我是我,我能做自己的主,也不需要人来干涉我的事。”
女人摇了一下头说:“我不是干涉你——没有这个权力,我是希望你,建议你与英杰离婚,因为你的抉择,关系到我的幸福——我不能放弃,希望你理解。”
“好,”娟子说,“既然你跟我讲理解,那么咱们就谈这个理解,你的幸福我能理解,我的痛苦你能理解吗?我的人格尊严你能理解吗?我受的伤害你能理解吗?口口声声说都是女人,你就不知道我作为一个女人的精神依托吗?都是女人,你能承受精神底线就要崩溃的绝望吗?你离过婚,经历过婚姻的不幸,难道就要让天下的女人都来承受婚姻的不幸吗?你追求自己的幸福,难道就要让别人来放弃对幸福的追求吗?都是女人,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
女人看着酒杯,一时无语。很久,女人才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感觉你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娟子的工作颇见成效,纺织厂里很快就搞起了业余交谊舞活动,小伙儿姑娘们多了交流的机会,在车间里干起活来劲头儿更足了。厂里还办了厂报,倒也有声有色,有时候偶尔还往县机关报上推荐几篇文章。机关报的记者还专门就纺织厂的企业文化活动写了老大一块的专题报道,引得几家别的企业派人前来取经,只把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这天,娟子回到家里,看见桌子上有了一些烟头,就知道英杰回来过。娟子知道英杰还在宾馆与那个女人鬼混,就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娟子回到厂里,居然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看到了女人。娟子开门进去,女人就跟了进来。娟子在椅子上坐下,问:“你到底要做什么?”女人叹了一下,说:“英杰说你是个干粗活儿的,可我自打与你一交手,就感觉不对,现在才知道,你是个文化人哦。”娟子说:“我:不是什么文化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女人说:“今天过来,就是向你辞行的,经过几天的思量,我撤出,并为给你带来的伤害诚挚道歉,如果你需要什么补偿,比如经济,上的……”“你走!”娟子说,“出去,出去!”
女人是真的走了。英杰又回到了家里来,该吃吃,该睡睡。
吃饭的时候,娟子对英杰说:“这一个月来,一直有人要我离婚,这你知道吗?”
英杰默然许久,说:“知道。”
娟子又说:“你知道为什么有人老要我离婚吧?”男人不语了。
娟子又问:“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男人说:“你没有答应。”
“不,”娟子说,“我答应了。”
男人吃吃地说:“她不是这样说的。”
“没错,”娟子说,“她当然不是这样说的。她怎样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这样说了,离婚。”
“我错了。”男人说。
娟子说:“人生没有可能重来,失去的,永远没法挽回,你没错,错的是我。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儿子跟着我就好,我有这个能力供他的。”
第二天,娟子来到律师事务所,她要重新过另一种生活。
(作者单位:明联纺织有限公司)
简评:
由于“下岗”早已成为社会热点问题,涉及“下岗”话题的文学作品也越来越多,人们通俗的将其称为“下岗文学”。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研究员、著名评论家何镇邦就曾指出:“‘下岗文学的产生是时代和生活的必然,也是文学多元功能的一个体现。”现实中,一批批下岗职工必然要遇到诸如经济、婚姻、家庭等众多复杂的问题。而文学作品就是要反映社会热点、反映老百姓的心声,也是社会热点与文学作品的有机结合。
小说《女人娟子》就是通过对一位下岗女工在逆境中再就业、家庭、婚姻等方面的变化,展示她坚韧的生活态度。
娟子原来工作的国企倒闭了,在私人纺织厂打工。她“曾经美丽过,但经了岁月的磨砺,日渐逝去昔日的光泽,变得黯淡了。除了上班,就是打理家里的吃穿用度,就是锅碗瓢盆叮当碰了”,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儿子是她的精神支柱。因此,她宁愿拿每月四百块钱的工资,也不像其他年轻人那样外出打工赚钱。娟子在我们的眼前,是一个被生活打磨得很普通的女人,随着一系列身份的改变,使她看重家庭,懂得知足。而生活似乎总是这样,越是希望它平静安稳,越要风浪迭起。丈夫的出轨打破了娟子对家的依重感,她痛苦、心碎;工作中的彷徨,使她惊恐不安,害怕再次下岗。这些变化,都是一点点渗透在日子的流逝中的,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经历、转变。
但是,娟子又是坚强而睿智的。在女人与女人的较量中,娟子冷静面对第三者的挑战,不失尊严,也保住了家庭的完整,只是这样的胜利,能掩盖得了已经打破了平衡的婚姻吗?娟子领悟到:“人生没有可能重来,失去的,永远没法挽回。”提出了离婚。工作中,娟子潜在的素质使她抓住机会,表现出了自己的才能,在社会上引起轰动,让老板得益,娟子也实现了自我。这种处理,暗含着这样的因素,支撑女人生活的不仅有男人,还有自我。确实,有男人才有家庭,但离婚了尽管失去了男人的支撑,女人还有另一个支点——自我,女人完全有能力独自撑起一片天空。整篇小说架构完整,故事情节发展合情合理,人物性格分明,反映出时代的烙印。
我们说,“下岗文学”不一定只是停留在为大家树立成功模范的层面上,在平凡中描写他们的生活感情,他们的心路历程,更容易让人们接受,让人们感到真实。而我们也希望,作者能运用更丰富的文学手法,更深一步表现下岗职工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