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青春在不同的世界里

2015-06-10 10:54吴涵或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15年4期
关键词:易水寒值日班长

吴涵或

星期二的早上屁屁飞在黑板右边皱着眉,写下今日值日班长的名字。

星期三的早上乐隽掐着兰花指写下今日值日班长的名字。

星期四的早上学霸胡一手拿着包子“刷刷刷”龙飞凤舞地写下今日值日班长的名字。

星期五的早上,我正在座位上嘶吼“快交语文作业”,突然看到易水寒慢慢地,以一贯的沉静姿态走到黑板右边,一身白衣,在晨光里映出浅浅的轮廓。他很认真很认真地,把所有字擦掉——但前两天的同学为了少写点儿字,一直没有擦掉“今日值日班长”几个字。他擦完,一笔一画地,轻重有度地写下“今日值日班长:XXX”,我看了看表,整整写了五分钟。他缄默的每一笔,都让我看得呆滞。

我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看着,发现作业本散了一地。

我就是在那一瞬间,被那么认真的、碾碎身后一地流言蜚语的易水寒感动的。我像一棵小白杨沐浴在窗边的暖阳中,脊背挺直,像一直以来的易水寒那样。

那一刻,我也暗暗想着,等到下一个星期一我写字的时候,也要像易水寒他那样,用一根白色的粉笔,马不停蹄地描绘出自己遒劲的青春。

我和易水寒同学三年了,却始终都只能看到他闭紧的唇和孑然一身的背影。但我仍然乐此不疲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干净的,一尘不染着。

开学的第一天,老師请我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所有人都嘿嘿嘿挠着头上去了,再高冷的也说了一句“大家好”,可是易水寒,他穿着白领子的短袖,就那么坐在座位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老师。大家都明白,易水寒不想自我介绍。所有人也都看得出来,他不是那要故意和老师挑衅的少年,他只是把嘴抿成柔和的线条。

他的眼睛会说话,他说:我不要,老师,对不起。

老师只是笑了笑,说,下一个同学继续上。那一瞬间我也多希望,我是一个和他一样从容的人,心安理得地游离在世界外,享受着自己的孤独。

可我是最恐惧孤独的人,我宁愿强颜欢笑挤进女生的小圈子,也不愿意在放学时,在人潮里一个人寻找光明。但我骨子里又不屑这样的软弱,我偶尔一个人在人群里穿梭,还会骄傲地抬起头想:没人陪只是暂时的客观状况,就像我不小心在公交车上摔了一跤只是惯性问题而已,无害羞可言。

可是无论我像易水寒一样微眯双眼阔步前行,还是不安地垂下头迈着碎步——从来都没有人注意。我日复一日地在孤独感里沉沦,也日复一日地锻造坚强内心。冥冥中我感谢易水寒,是他的纯净的淡然,一起洗濯了我徘徊的灵魂。

后来我才知道易水寒从小学开始就这样,从来不说话。如果有不知情的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只会站起来,一言不发。久而久之,他便成为在角落里蒙尘的存在。但如果足够优秀就算再无声无息,那光芒都难以被掩盖。他一手漂亮的好字和清新的文笔,让他总有机会被隔三差五叫去办公室。

如果有好奇的同学和他搭讪,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从不说话。这种不含敌意的无视,正是我最羡慕的啊。我隐隐期待着,有一天,我可以自然地走到他的面前,把双手放在膝上,像任何一个干净又腼腆的女孩一样,自然地喊一声: “易水寒。”我不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是不是需要比这苍穹还宽广的勇气。

直到后来很久的一天,我才恍惚间感到:走到同学面前说一句你好,是再正常无比的事情。

易水寒在我的眼中,是一颗默默燃烧的小恒星,他散发着那样微弱但是独一无二的光芒,无时无刻不吸引着我的目光。可惜学校是那样偌大的一片夜空,我只是其中一个仰望的旅人。在内心感到一点小庆幸的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那样的光华,我悄悄地,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黯淡的秘密。且我相信,他势必会成为燎原新星。

有的人默默喜欢高中校草,有人暗恋着外校的学长,只有我,把目光聚集在易水寒身上,这个可以让自己蜷缩在琥珀里,于嘈杂中独揽寂静的少年,这个可能没有第二个人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少年。每天,我只会蜻蜓点水地看他一下,然后为自己的不二心感动。

但波澜不惊的生活里总有一些涟漪,无端地让我欢喜。

易水寒正在渐渐地变得开朗,虽然大多数人感受不到,而我闭上眼也能嗅到,曾经在他心底墙角孤芳独赏的芬芳,慢慢扩散成了一片茂盛无边的森林,一阵风,就吹来一阵木的清香。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不再一语不发,而是回答,只是答案往往要同桌细心聆听之后,才可以转达给老师。

当他在岑寂的世界开辟光明的时候,我正在另一个世界里辗转,不知道要怎样跨过眼前湍急的河流。

那时候的我有了许多大小光环,好像一拿起笔就是几张稿费单。我开始有好多好多朋友,她们笑嘻嘻地伏在我的桌子上,谈至深处我也忍不住哈哈两声。我在快乐的怀抱里迷失了方向,猝不及防,好像,江郎才尽。但只要我有余力,依然是可以写下去的,总归有了些底气。

我的内心应是渴望孤独的。曾经,我渴望孤独又恐惧孤独,因为我是真的孤独。现在,我渴望孤独却又不敢触碰,我小心着,生怕揭开过去独来独往的血色伤痕。我在喧嚣的一大群朋友中越来越累,越来越渴望一个人。可生性懦弱的我却找不到办法推开。最终,我决定了……

也是那一天,语文老师照例抽组回答问题。易水寒前面的思思回答完之后,老师带着亲切的微笑叫出了一个名字,巧妙地跳过了易水寒。

我一直看着你呢,易水寒,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看到他白皙的脸涨得有点红,嘴唇难得地嗫嚅着,兴许在想答案。我看到他眼里闪出积极的火焰,却在老师叫出另一个名字时,瞬间熄灭。他的眼底,一片雪花融化了。

他一如既往地低着头,温顺地隐没自己。只有我看到了,他微微下垂的嘴角。

老师的刻意跳跃像是给了他一个期盼已久的合适理由,再次自顾自地沉湎回了无声的世界。也是,都初三了,老师再也没有时间在同学的起哄声中,等待易水寒蹦出两个字的答案了。时间如此宝贵又锐利,割开了一个少年的心。那时,我也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感到有锋芒渐渐刺破我的衣裳,把那些交情不深不浅惹人心慌的朋友推开,我也学会了在老季无赖又胁迫地要我的作业抄的时候,头也不抬地蹦出两个字:“不给。”

两条平行线如此干脆地延伸,一条在寂静的公路上走进黄昏,一条在热闹的集市中离开夕阳。我们曾经,是有机会相交的吗?

我是见过易水寒父母的,甚至问过几声好。易水寒他爸爸长得挺像吴秀波,留一点儿胡子,沧桑刻在眼角。我还听说易妈妈曾经和班主任抹着泪哀叹,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说话呢。我在心底唏嘘:我觉得蛮好的,这样才显得易水寒的举世无双。

我不敢让他们听到我的话。他的爸妈一定宁愿自己的孩子开口多说几句话,也不要一个普普通通会写一点东西的女孩子默默关注。我害怕同学们瞪大眼睛惊讶我怎么会注意到易水寒,我亲爱的同桌就曾指着易水寒半天结结巴巴道:“完了完了,他到底叫什么来着?!”

易水寒啊易水寒,我多想大大方方地走上去和你说说话。

还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我们都不爱体育。他是不热爱任何体育运动,我却只是惧怕跑步测试而已。几次测试都是那样,大家就看到来大姨妈的我和无视任何规章的易水寒坐在那里,我总是打着哈哈和易水寒聊天——你别问我这不是和他讲话了吗?他根本没有认真听,我根本没有用心说罢了。

我盘着腿坐在树下,他低着头写作业,发絲在耳际轻轻摇摆。有时候我也想和他谈谈文学,谈谈书法,但往往我正欲开口,便会有一阵树叶味儿打着旋过来,让我如此着迷地深吸一口,心醉神迷地忘记了要和易水寒说什么。有时候,我会低低吟诵:“风萧萧兮易水寒啊……”他会轻轻抬起头,嘴角很自在地扬一扬。

阳光!树!绿色!易水寒!

像是两个世界的契合点,“咔嚓”一声,融合得天衣无缝。

更古怪的是,我在易水寒身上凝聚的眼神,不像是青春期男女生的朦胧青涩,更像是,我找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灵魂后的久别重逢——虽然所有暗恋中的女生都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说的,一定是真的。易水寒像一棵绿色的树,指引我朝着自然去,只要易水寒挺拔的背影还在,我的脚步就不会停息。

我和他像,真的像。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们的青春啊,在不同的世界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想到“壮士”这个词,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转过头去看易水寒。

皮肤白皙有光泽、身材挺拔的易水寒差点要成为女孩子们追捧的对象。但是冰山王子再是冰山也是得融化的,也是得对抱有幻想的女孩一丢丢又一丢丢把仰慕延续下去的温柔话语的啊。就此,我问易水寒,他很认真地说:“懒得……”

我觉得这样很好,每个周五早上看易水寒一笔一画地写值日班长的名字,每节要测试的体育课都懒洋洋地坐在他旁边,偶尔来一点“肌肤之亲”,偶尔可以假装淡定地,用颤抖的声音说一句“借过”,可以在彼此共同的缄默里,在两个遥遥相望的世界里,守护同一个青春谜底。

可最近,易水寒频频被他长得像吴秀波的爸爸“提前放学”带回家,频频地在老师稍有痛惜的眼神里叫去办公室,然后背上书包走,频频在上课十几分钟后走进教室。老师继续神采飞扬地讲着课,大家都习惯了。我猜,他说不定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剩下的我就不敢想了。

我听到有人悄悄地笑“易水寒尿频尿急尿不尽”,我屈辱地攥紧拳头,眼泪快要跌落。易水寒却泰然自若地坐在位子上,以万年不变的姿势写着作业。我好羡慕他,可以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情绪安抚成水,或者凝结成冰。我与他,在灵魂上是紧紧相依的,只是他完美地遵从了自己的灵魂,尽管要面对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我却把自己打磨成了能在这个世界处处圆满的人,没有一刻不想回头去找真正的我,可我做不到。

我那么喜欢和大家一起漫步在校园小径上的感觉,喜欢在所有女孩偷偷聊起自己喜欢的男生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惹来一阵嬉笑怒骂。

我不敢说“其实我很喜欢易水寒,很喜欢很喜欢”。很多话一说出口,我就又要被踢回属于他和我的沉寂世界,就算在同一个世界里,我们之间也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小学的时候哗啦啦翻了两本青春小说,于是老成地摸着下巴说:我从不期待哪个男生和我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只希望有一个足够优秀的男生,让我可以仰仗着他的光辉一路向前。可岁月蹉跎,我竟然把目光倾注于一个低气压的少年,纵然他的灵魂在一刻不停地燃烧。我的青春真是好平淡哪,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喜欢的少年,却又不可以像其他的少女一样满脸绯红地写情书,没有机会在篮球场边给他第一瓶水,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更不会因他的一个笑容而小心脏扑通扑通。最美的故事应该发生在彼此之间,易水寒的故事,却全权由我一人观望。

三年来,我每天上课、回家,偶尔坐在窗台上思念一下水寒少年。

就这么过去了?

星期五的早上,我看到易水寒又走到黑板右边,拿起笔用力地写下一个名字。我看看表,五分零六秒。我的作业没有散落一地,一切正常。易水寒,若你是海洋,我定不会甘愿沉溺,我会在海边种一片森林,在海风和木香里,在两个世界的边缘自由地来往。星期五的体育课,又是体育测验,我又和易水寒一起坐在树下,他低头写着作业。

“你人很好。”他低低地掠过这么一句话。

“嗯?”我把头侧了侧。

他依旧是低着头的样子,唇紧抿着,像从来都没有说过话一样。

易水寒,我盼着你的青春可以停留在黄昏瑰丽的火烧云中,我就去夕阳的集市瞧瞧你。不要紧,就算我们的青春在不同的世界里,但是我的灵魂依旧可以跨到远方,轻轻地拥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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