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酒

海　默

中国人饮酒，素有悠久历史。据《孔丛子•儒服》记载：战国时代的平原君，在劝叶公子高饮酒的时候说：“有遗谚：尧舜千钟，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饮十斛。”虽然未曾考证，古代的钟、觚、斛及流传至今的“雅量”之雅，有多大的容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古英雄多豪饮。

在当代，藏在深山峡谷里的英雄，自然不乏豪饮者。在藏龙卧虎的水电建设工地，豪爽地喝酒，大口地干杯，是为常事。近些年我去过许多工地，在火热的工地聚饮，都不由感慨顿生：对于一群与山水共舞的男子汉来说，假若没有一碗酒垫底，那么开山劈岭、截流筑坝的壮举，似乎会逊色许多。

其实，水电人饮酒，并非闲情逸致所为，而是现实生活需要。峡谷工地山风阴冷，江雾潮湿，尤其是地下工程施工寒气重，每日劳作总是热于流汗冷于小憩，易患感冒风湿等杂症，因此，在傍晚喝点酒，有助于消解疲乏、祛除寒湿、舒筋活络。此谓辛劳疲惫之后，喝的是消乏酒。不仅如此，还可有许多细分，如：激烈竞争之中，喝的是解压酒；施工进展顺利，喝的是开心酒；截流发电之际，喝的是庆功酒；转战新的工地，喝的是壮行酒；工友同事相聚，喝的是叙情酒；明月初升时分，喝的是思亲酒……峡谷酒伴随水电人生涯，已映照出他们生活与情感的方方面面。但水电人喝酒是有规矩的，凡是上班进入作业现场前，绝对不沾一滴酒，这已成为一条纪律。

在峡谷工地，我极少看到茅台、五粮液、杏花村之类的名酒，更不用说时价最高的水井坊了。这是一群最朴实的男人，喝着较廉价的白酒。朴实得像秋阳之下，满地里生长着的庄稼，廉价得如红高粱、黄玉米，除了为粮为酒别无所求。峡谷酒是一种具有水电内涵的大概念，虽然不同工地喜好不同口味，但多是当地用简单工艺酿制的无勾兑、无窖存的原汁发酵酒。兴许汲取了山川之精华，所以峡谷酒特别浓烈，给人的感受，就像一位外表温柔而内心热烈的山村女子。每当看到他们酣然畅饮，便会想起一句颇有创意的广告词：“男人喜欢一种酒，不需要理由！”

水电人喝酒很随和，从不在意什么宴席桌面，有一方小桌，几只小凳相围而坐即可。斟酒的器皿，有杯子用杯子，没有杯子索性用碗盛。傍晚时分，走向简陋的宿舍，老远从屋里飘逸出来的，是缕缕酒香味，是朴实厚道话，是坦荡兄弟情，是人间豪爽气。似乎人生所有的滋味，都在碰杯声中、划拳声中、劝喝声中溢漫出来。走进屋里，即使你同他们素不相识 ，也是一番真诚相邀。那通红的脸膛上满是笑，邀请，让座，添碗，斟酒，顷刻间热腾腾的氛围包裹着你，使你不知该说点什么好。这便是峡谷酒，水电人。

在工地喝酒，没有会喝不会喝，只有敢喝不敢喝。水电人平时生活很俭省，总要攒点钱寄回家里，可到了年节假日，七八个好友相聚，撕着猪蹄子鸡腿子肉排子，一口一口满下去，杯杯干净，瓶瓶见底。不是琼浆玉液，没有温文尔雅，可有的是酒气、胆气、豪爽气。这时候水电汉子们喝起来毫无顾虑，因为不怕醉，喝多了大不了一头倒下，躺在有着汗味的床上，头枕着江河的涛声，酣然入睡。作为峡谷里出大力流大汗的男人，他们在醉倒之前，最想弄明白的一件事，就是远在后方的老婆孩子，此时在做什么，家里的那个她可曾想念自己？当胸间热火萦绕的时候，他们最想大声吼叫的一句话，就是：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妻儿老父，无愧于这碗壮烈的酒！

江中月影，杯中人影。映照的是一种无奈的情感，却也是人世间最多牵挂最大付出的情感。峡谷太深太长，谷底有着流不完的岁月，漫长的期待难免使人感到空寂。于是在他们心中，酒是一种依靠，一种力量，每当内心的压力陡升时，便借助峡谷酒去挥发去消散。于是在默然中饮酒，你会看见男子汉的眼里，含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晶莹之光，那是刚性中柔性的一面。这时，我会想起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写到这里，不由想到，江南水乡的女儿红，是在船上，就着精美的小菜慢慢喝的；北方草原的大曲酒，是在蒙古包里，就着手抓羊肉款款喝的；而水电工地的峡谷酒呢，是在简陋的宿舍里，就着人生的滋味大口喝的。在水电工地，细细体味峡谷酒，能更透彻地诠释生命，更深刻地理解人生。

（选自《水利水电工程报》第55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