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泠泠

2005-11-21 09:56王军华
江河文学 2005年5期
关键词:张平铃木

王军华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张与推开门走了进去。陈浩明和他的会计李婷正搂抱在一起,狂热地喘息着,两个人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衣服,李婷背对着门,身上的衣服被推搡到头顶,露出了整个后背,陈浩明的手就在那背上摸索着,他自己的头也被衣服包裹着,那手显得盲目而热切。两人慢慢地往沙发上移,就在倒向沙发上的同时,陈浩明裹在头上的衣服也脱了下来,他看到了门口的张与。“与!”他张大着嘴叫出了声,手上停止了动作,李婷的头还被蒙着,嘴里呻吟着叫陈浩明,手还在陈的身上乱舞,陈浩明抓住她的手,帮她把衣服又拉好了,李婷睁开眼睛扭过头看到了张与。张与转身走出了陈的办公室。

天气阴阴的,几天来一直在断断续续下雨,地上湿漉漉的。张与穿着一双朱红色的高跟鞋,在雨地上叭叽叭叽地走着,雨水很快就把她的漂亮女鞋打湿了,并溅上了泥点。她没有打伞,雨不大,街上有很多人都没有打伞。

张与走到了一个厂区附近,停下了。眼睛眺望着从厂里出来的人。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长发,灰色的长风衣,领口处围着一条长长的花色丝巾,远远望去,高挑颀长,引人注目。每一个从厂里出来的人都会不自觉地瞟她几眼。

这时,刘昔出来了,他骑着自行车和一个同事说着话,他的同事向张与这边望着,他也转过头来,猛的,他就停下了车子。

张与看到他,眼神立即活泛起来,并笑了,她向刘昔招招手。刘昔骑到她面前下了车子。

他看着张与,张与的头发有些散乱,但比以前更漂亮了,几年不见,张与似乎除了漂亮以外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而他自己却已经迅速老去了,他的头发也已经快脱光了。他的心抽搐了一下:时间是这样的无情,她还这样年轻。

张与笑着,显得开心不已:是不是没想到?我来了很久了,想着就能看见你,你就真的出现了。前面我还担心,你今天是不是上这个班,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但又想,就来吧,说不定就碰到你了,没想到我还挺幸运的。你说是不是?

她一直在那里说话,刘昔实在不忍心打断她,但是,他知道,梅萍萍马上就要出来了,他们说好一块去买菜的,如果让她看到张与,今天晚上又会不消停的。他想到这里就说:有事吗?

张与脸上僵了一下,又很快地展开,说:没事,今天刚好路过这里,看到你们厂下班,想着可能会看到你。她还要说什么,刘昔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呢。说完他就要走,张与叫了一声:刘昔。刘昔转过头来,她笑了一下,表情有点怯怯的,刘昔的心就软了:什么事?声音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我想一起去坐坐。张与说完,马上又接着说:你放心不会很久的,我就要走了,想和你告个别。刘昔就问,你要去哪里?我可能要离开这个城市,以后都不回来了。这次刘昔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关切,似乎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在单位上一直干得很不错,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了总经理助理,许多人羡慕还来不及呢,怎么就要走了?难道是有了更好的发展?

想到这里,刘昔就感觉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又大大地撕开了一块。他的脸上就冷了起来:我可能去不了,我要回家,家里人还等我呢。张与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的变化,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太了解他了。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刘昔看她不吭声,就说了一句:那就祝你一路顺风。然后骑上车子就走了。

但刚骑上,就又停下了,因为梅萍萍从后面赶了过来,正在喊他。

梅萍萍一路骑过来,直直地停在了张与的面前,很惊喜地说:张与啊,好久不见了,你好吗?张与看看梅萍萍,本来就秀丽的面容现在更有了一种雍荣,脸上依然是那种夸张的热情,她只得点点头,说:你好。梅萍萍把车子往刘昔手中一推,过来挽住张与的胳膊:走,上我家去,让刘昔给咱们做饭吃,刘昔做的饭可好吃了。咱俩多久没见了,今天好好在一起聊聊。张与看看刘昔,刘昔眼睛正望着别处。张与只好把胳膊从梅萍萍的手里挣出来:改天吧,今天还有事。你俩回吧。

说完转身走了。张与的脚步很快,拐过弯,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梅萍萍埋怨刘昔: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呀,你也不跟她聊聊,你们多久没见面了。刘昔把车子推给她,说声:回家。说完很快地骑到前面去了。梅萍萍在后面紧紧跟着,嘴里还说着:你又怎么了,你骑这么快干吗?你等等我。前面是十字路口,正好赶上红灯,刘昔停下来,他看到张与在人行道上一个人很快地走着。

张与拐过弯以后就走得慢了,她想刘昔他们朝另一个方向走就看不见她了。

她慢慢地走着,雨打在身上润润的,潮潮的,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想哭的感觉。此时正是下班的高峰,路上车多人多,来来去去的人们时不时的就有一两个注视的目光向她射来,平时对这种目光无所畏惧的她,今天却有点害怕,甚至她能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发抖。她想加快脚步但走不快,脚下似乎坠着什么,每迈一步就觉得沉重,步子反而更加慢了。

她索性停下来,在人行道上静静地站了几秒钟,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擦了擦衣服和裤子,又擦了擦鞋子,她动作很慢,擦完以后便走到前面一个垃圾筒旁把脏纸扔了进去,就在那一瞬间,她有了想法,又开始朝前走去。

她的脚步很快,也很专心,没有发现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正从马路对面匆匆的向她走来,并叫了她一声,但她没有听见,依然很快地走。

她终于走到了一家咖啡馆,她经常来这里,对这里很熟,服务生也认识她。当她走进去的时候,一个叫小江的小伙子就迎了上来:你好!说完就把她领到了惯常坐的那个座位上。

坐在这个位置上,刚好可以看到对面的一家幼儿园,门上贴满了鲜艳的色彩。此时,幼儿园的大门还开着,零零星星的家长们从门里领着孩子走出来。她一直想,等女儿三岁上幼儿园时就把她送这儿来,虽然这儿离家和单位都比较远,但单位有车,接送还是比较方便的。这个幼儿园是本市规模较大的一家,设备和师资力量都比较强。当然,这不是她送女儿到这儿的主要原因。

这儿原来是一家咖啡馆,她和刘昔第一次喝咖啡就是在这儿。那天是高考的前一天,他们相约到这里喝咖啡。说实话,第一次喝咖啡的感觉对她来说并不好,那种苦苦的味道让她差点吐出来。但刘昔觉得很好,他说就喜欢这种味道。张与看到他这么说,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不想在刘昔面前示弱,不想让刘昔觉得她没见过世面,就好强地大大喝了一口,然后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刘昔看到她的表情大笑,她有些难为情,旁边的服务生建议她再加一块糖,她点了点头。再喝真的就没那么苦了,相反,甜中带苦,别有一番味道。在那一刻,她觉得有点喜欢了,喝完一杯,刘昔问她再要不要时,她点了点头。

“张小姐,你好。”张与抬起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正站在她对面。铃木先生?张与有点惊讶:您什么时候来的?铃木说,我可以坐下说吗?噢,当然!张与用手示意了一下,铃木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铃木是个日本人,在中国南方某大学任教,有一次,张与出差到那座城市,在火车上与铃木面对面,两人聊了起来。张与是学英语的,第二外语就是日语,自然对日本文化有一点了解,而铃木作为一个外教,通晓汉语,英语不说,对法语,德语都略通一二,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是颇有研究。所以,一路上他们聊得很愉快。张与在办完事后,铃木还特意抽出时间陪她玩了几天。

此后,他们时有联系,经常打电话,铃木也来过两次,每次来,都必先给她打电话。但这次,张与事先一点儿也不知道。所以对今天铃木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

铃木要了一杯加牛奶的咖啡,慢慢地搅动着,一边说他来这儿的原因,一边说起他刚才叫张与的事。张与只好歉意地说没有听见。铃木发现她的脸色不好,人也没精神,便说:张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铃木比张与的父亲大十岁,又非常有文化,因此在张与的眼里,铃木象她的父辈一样,是很亲切的,是可以说说心事的。她终于想起了陈浩明的事,想起了刚才在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一幕。

铃木听了以后,沉默了一下,说:这件事情你要仔细想一想,你还爱他吗?你们俩的感情基础牢固吗?他这是第一次,还是已经很多次了?你觉得发生了这件事,你是否还可以原谅他,还能够象以前一样接纳他?婚姻是很神圣的事情,不要轻意地否决它,毕竟你们已结婚五年了,还有一个孩子。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说明你们古人对婚姻是非常看重的。

张与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后,越发觉得无助和纷乱,听了铃木的话,她有些惊讶:原来男人都是一样的,觉得这种事其实很正常,而她自己却把它看得如此严重,原来,男人是这样的。刹那间,她对于眼前的铃木第一次有了一种反感。她心底的这一丝想法没有逃过铃木的眼神,铃木知道她此时心情不好,是听不进去任何劝告的,就静静地不再说话。

从咖啡店里出来,他俩就分手了,分手前,铃木告诉了张与他住的宾馆房间号和电话,说如果有什么需要他效劳的地方,请千万不要客气。张与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对他过于冷淡,内心里有点歉意,便嘴角往上抿了抿,想挤出一点笑意,但没有成功,只得点点头,然后各自走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全亮了,摆小吃摊的人们已经开始摆家伙了。张与慢慢地走着,慢慢回味着刚才铃木所说的话,这时她觉得铃木的分析还是有道理的。她和陈浩明之间到底有没有感情基础呢?

那天和刘昔从咖啡店里出来后,张与就一直很兴奋,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五点钟。她从未喝过咖啡,也未喝过茶一类的饮品。当然也就没有想到咖啡会带给她如此大的冲击力。直到早晨六点钟,闹钟把她吵醒时,她还觉得刚躺了两分钟呢。但没有办法,她得起床。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考点离她家较远,她得坐好长时间的车。

考试时她一直犯困,下午考数学时她看着那些奇怪的数字终于睡着了,当她醒来时,监考老师同情地看着她:昨晚看书看到几点了?

张与和刘昔那一年都没有考上大学,刘昔平常成绩就不如她,这样的结局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是对此他并不十分在意:他父亲说了,如果他考不上学,就退休让他接班,他爸在一家大型国企工作,福利待遇很不错,工资也比一般企业高。

但张与却不这么想,对她来说,大学既是梦想,又是理想。一方面,她想通过考上大学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另一方面,她梦想通过考上大学得到一个城市户口。上大学是她唯一的途径。因此,高考成绩还没公布,她就报了补习班,迎接第二年的高考。

刘昔为了支持她,陪她,也报了补习班,但补了半年后,父亲真的提前退休了,他接父亲的班进厂当了一名工人,挣上了工资。张与看到他进了工厂,内心里更加有了压力,越发觉得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成为上班的人,才有可能和刘昔在一起,两个人才会有未来。

但她没有想到,刘昔进厂不久就见到了梅萍萍。

梅萍萍是刘昔的邻居,他俩是从小在一个院长大的。在梅萍萍看来,她和刘昔应该算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了,如果没有张与的出现,也许他俩早就确定恋爱关系,早就是一对了。

但是,她没有考上高中,在家赋闲的那一年中,刘昔认识了张与,他俩都是校田径队的运动员,每天天不亮就在一起训练,下午放学后还要在一起训练一个小时。很快两人就熟识起来,刘昔狂追张与曾一度成为田径队最热门的话题。

那一个夏天,天气很热,知了在树上有气无力地叫着,树叶也晒得蔫蔫的,耷拉着。正是暑假,每天早晨十点多的时候,梅萍萍都能从窗户上看到刘昔骑着自行车出门到张与家去了。出了长长的家属区,绕过几条街道,骑上一条漫漫的林荫小路,张与会等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看到刘昔,她招招手,刘昔就会下车,两人就慢慢走着。这时天气还不太热,这条路上又有树荫,他俩一直往前走,走出这条小路,张与就坐上车子,刘昔骑着,过上半个多小时,就会骑到一片开阔的田地里,骑过这片田地,就到了张与的家。

张与的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了几棵梨树,此时正硕果累累。刘昔把车子放在梨树下面,跟着张与进屋。张与的父母到地里干活去了,家里只有张与和弟弟张平。通常,刘昔到了,张平也就起来了,三个人说说笑笑就在一起做午饭吃。吃完饭,写一会作业,或打一会儿牌。有时他们也会到田地里去转一圈,看看收割庄稼的场景。有几次忙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都在地里给张与的父母帮忙。刘昔对干农活觉得很新鲜,劲头很足,也觉得有意思。一般是下午三点半左右,刘昔就准备回家了。张与放下一切,把他送出门,一直送到地头的这一边,看到刘昔骑上车子走了,才转身回家去了。

那一个夏天的生活简单而充实,单纯而快乐,像电影的特写镜头,永远定格在了他俩的心中。也定格在梅萍萍的无边无际的想象中。

她在那时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刘昔夺回来,他俩在一起只是暂时的。

梅萍萍在家呆了一年,接母亲的班进厂,成为一名油漆工。两年后,刘昔高中毕业没多久也进了厂,此时,梅萍萍已是车间办公室的办事员了。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俩每天下班的时候都会碰上。也许这样说并不恰当。因为每次都是梅萍萍在等刘昔,她等刘昔一起回家。他俩在一个院里,在一幢楼上,只不过是不同的单元,只要时间合适,两人总会遇上。因此这件事她做得自然,恰到好处。刘昔从来没有多想过。她还约刘昔一起出去玩,当然不会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她的女伴和刘昔的工友,他们在一起玩得很起劲,起劲的时候刘昔会觉得和梅萍萍在一起还是很开心。张与在复习考试,不能和他天天在一起了,他觉得寂寞无聊,梅萍萍以这种方式及时的填补了空缺,他很满意。

张与拿到通知书那天,约刘昔一起去喝咖啡。刘昔很喜欢喝咖啡,他现在有钱了,可以请张与喝很多咖啡,可他约了张与几次,张与都说要学习不能去。他很失望,张与也知道,所以一拿到通知书,就马上骑着自行车在他单位门口等他。她要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刘昔。她看到了刘昔,高兴地叫了起来,同时,她看到了梅萍萍,正坐在刘昔的自行车后座上。

今天从车间一出来梅萍萍就告诉刘昔,她的车子被她爸骑走了,想让刘昔把她带回家。这有什么可说的,既是邻居,又是同事,关系又不错,于情于理都很自然。从厂区到厂外梅萍萍一直都在刘昔的后车座上。

张与呆住了,她张大着嘴,胳膊僵在空中。刘昔骑到了她面前,梅萍萍还在后面坐着,还说:你怎么不走了?刘昔没有说话。梅萍萍探头看到了张与,便从车座上跳了下来,过来拉住了张与,非常热情地说:你来了,刘昔这两天还念叨你呢。刘昔,你们聊,我再找辆车吧。张与忽然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会碰到你,你也在这上班?那当然,我比刘昔还早一年上班呢,他呀,现在只能当我徒弟。是吧,刘昔?说着,梅萍萍拍了一下刘昔。刘昔这时也放开了,说:是,是,是,师傅。他俩就笑了起来。刘昔叫住他的一个同事请他把梅萍萍带回去。

梅萍萍走了。刘昔对张与说:坐上,走。张与内心里有点别扭,他俩刚才那么亲热,让她心里很不舒服;梅萍萍刚才就在那个后座上坐过,这让她更觉得不舒服。她说:先走一会儿吧。刘昔就下了车子,推着车子和她并排慢慢走。张与不说话,刘昔就说:今天我发了一百块钱奖金,你说我们怎么把它花了。张与白他一眼:就知道乱花钱。怎么是乱花钱?是我和你一起花呀。哎,他忽然想起了:你成绩下来了吗?张与就偷笑:不是早就下来了吗?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她拿出了录取通知书,在刘昔面前晃了晃。刘昔说什么呀,别晃,让我看看。当他看清那是一份录取通知书时,也兴奋了起来:我就说嘛,凭我们小与,嗯?他脖子往上一扬,很骄傲的样子,张与就被逗得笑起来,笑着笑着,心里的那点别扭劲就全跑了。

咖啡店里很安静,光线也比较暗。他们拣了一个靠窗口的座位,要了两杯咖啡,坐在那儿,慢慢地喝,慢慢地聊。张与很兴奋,描述着她对大学的憧憬和向往。刘昔听着听着,心就慢慢的沉了下去,他觉得和张与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张与成了大学生,将来是一个坐办公室的,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工人。这么想着,内心里就第一次对张与产生了抗拒,但他没有说出来。这种情绪像一道挥之不去的暗影笼罩在他的心里,使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释怀。尤其在每一个假期张与回来,两人坐在一起,都是张与说,他听。张与说的都是大学里的事,说的时候总是手舞足蹈,有时还说有男生追她,说着说着,就会开心得笑起来。刘昔也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那就找一个大学生做你的对象。那怎么可以?我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我谁也看不上,我就要你。说着张与就会摇着他的胳膊,摇啊摇。

陈浩明和张与在小吃摊上吃酿皮子,张与的碗里浮了一层红红的辣椒油,张与边吃边对在一旁发愁的陈浩明说,赶快吃啊,挺好吃的。陈浩明只好端起碗,勉强地往嘴里喂。他不太爱吃辣,吃了一口就呛得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张与摇头,大小伙子,怎么不能吃辣子?陈浩明嘴里说还行,能吃。手里端起碗还要吃,张与已经吃完放下了碗,给摊主交了钱,说走吧,领你吃点你爱吃的。陈浩明撂下碗跟着她离开了那个摊位,又向别的地方走去。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张与,张与正指着一家汤圆店:好久没吃汤圆,吃一碗去。陈浩明终于停下说:“张助理,别去了,我送你回家吧。”“我不回,我还没吃够呢。拉条子,酿皮子,汤圆,我要吃尽所有的小吃。”张与说着挥了一下手,好像她平时讲话时讲到兴奋时的样子。大概觉得还不够有力,她又跺了一下脚,脚拐了一下,鞋子掉了下来。陈浩明忙扶住她,她把鞋蹬上,想了想说,那就回家吧。

陈浩明把车开了过来。

车上,张与忽然问陈浩明: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对象。陈浩明老实地说:二十三了,还没找呢,并说没姑娘看上。张与说,怎么没人看上,我就觉得你挺好,长得又帅,脾气又好,又会开车。说得陈浩明不好意思起来:张姐,您这么年轻就这么能干,才让人羡慕呢。张与说:这有什么,你觉得好,好多人还不稀罕!说这话的时候,心上痛了一下:我现在想得最多的是怎么把自己嫁出去。陈浩明说:您只要放出话来,排队的人能从你家一直排到大街上去。张与不由得被他逗笑了:那里面有没有你呀?我?陈浩明脸又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与看他那个样子,就想起第一次坐他的车的情形:神情专注,两眼一直望着前方。张与无意中说了一句话,他竟然紧张得错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一下子拐到了路边的道丫子上,张与被颠得从座位上弹起来,然后坐下来,她惊奇的看着陈浩明:你怎么了?陈浩明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把车倒了回来,歉意的看看她,但没有说话。张与就笑笑,说了句小心一点,没事的。从那以后,陈浩明每次看见她,都显得不好意思,如果碰上她用车,便格外用心,车开得又稳又快,时间长了,两人就慢慢熟了,有时就会聊一点家常话。

今天晚上是她在路上碰到了小陈,小陈送完总经理回去的路上看到她一个人在人行道上慢条斯理的走着,便摇下窗玻璃叫她,她一个人正闷着,就让陈浩明把车放在停车场陪她走走。陈浩明问她吃饭了没有,一句话才让她想起该吃饭了。他们两人先找了一家炒菜馆,要了两个菜和米饭,张与要喝酒,陈浩明因为开车,没能陪她,她就独自把一瓶红酒,喝了个底朝天,饭反而没吃多少;然后走到了夜市上,张与要了一碗拉条子,又要了酿皮子,没扒拉几口,还喊着要吃汤圆,陈浩明觉得张与喝多了,便想早点送她回家。

张与不想回家。她想在大街上走,一直走。陈浩明开着车,她几次喊着停下来,他没有办法,就停在路边。两人从车上下来,走到了河边。

站在那儿,看着路灯在河水里投射的光亮随着水流缓缓地晃动着。微风轻拂,张与的长发在风中飘动着,她脸庞的轮廓在灯光的映射下显得异常的秀美,加上迷蒙的眼神,此时此刻的她看上去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美。陈浩明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赞叹:张姐,你真美!张与大概对陈浩明的话有点意外,但随即反应过来说:是吗?你喜欢我吗?陈浩明的脸又红了,小声地说喜欢。真的?张与又追了一句。喜欢!这一次,陈浩明的声音很大,也很自然,而且很大声地又重复了一句:张姐,你就像我心中的女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如果能娶到你这样的女人做老婆,让我干什么都行。你想干什么?张与问他。陈浩明一时被问住,想不出该说什么。张与便说,我要真的嫁给你,你会怎么样?我,我就对你好!张与顿了一下说:你一个月之内和我结婚,能办得到吗?陈浩明睁大了眼睛:张姐,你真的能嫁给我吗?当然,你回去准备吧,我们一个月之内结婚。

梅萍萍戴着一只白金钻戒在刘昔的眼前晃动着,问他好不好看,并说这是他妈妈给她和刘昔的结婚礼物。刘昔正在看一本武侠小说,眼睛瞟了一下说好看。梅萍萍又说,阿姨问咱们的日子到底定在哪天,是“十一”还是八月十六,你说我们定在八月十六好不好,刚好都是双日,又是八,又是十六,一定会很顺的,你说对不对。刘昔说行,你说哪天就哪天。梅萍萍就抢下他手中的书,说:这是结婚哎,你能不能认真点。刘昔笑着指指她的肚子,我还不认真啊,这孩子都快出世了,结婚不就是个形式,你想怎么就怎么,我没意见。快把书给我,我正看关键处呢,令狐冲到底怎么逃出去的。说着又从梅萍萍手里把书哄了回来。好,那就八月十六。梅萍萍看他那副样子,心里很气,可是对就要结婚了这件事还是觉得非常开心,非常有成就感。所以她一点也没恼,又把书夺了下来,继续跟刘昔商量请人的事,刘昔没办法,只好拿出一张纸,听她边说边写,一会儿把父母也叫了过来,一家人在一起商量着,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这件大喜事的规划中。

梅萍萍瞒着刘昔专门去请了一次张与,她成心要让张与看看她今天的成功,让张与感受一下痛苦的深处。张与拿到请柬时居然非常平静,不但向她道了喜,还说到时候一定会去的。

梅萍萍觉得奇怪,张与居然会如此平静。她清楚地知道,前几天,张与还在刘昔的楼下等过刘昔。那天下着大雨,她和刘昔去看电影,回来时已快十二点了,两人没有打伞,手拉着手一路小跑着进了楼洞口,一边甩着身上的水,一边嘻嘻哈哈地闹着,冷不防,张与从楼洞口的暗处叫了一声:刘昔。把他俩着实吓了一跳,及至看清楚是张与时,两人这才镇定下来。刘昔看了一眼梅萍萍,有点为难地问,张与,这么晚了,你在这儿等我?是,八点钟就来了,一直到现在。八点钟?刘昔惊讶了:那你有事吗?是,我想再和你说几句话。那你说吧,什么话?张与看了一眼梅萍萍说,萍萍,我和刘昔再说几句话,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搅你们了。梅萍萍却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相反,她很热情地说:那就到屋里去说,下这么大雨,站在外面多不好,走。说着就过来挽张与的胳膊。她能感到张与的身体在发抖,忽然间她好斗的心就先自软了:那,我先上了,刘昔,明天见。那天,他俩说了些什么,说到几点了,刘昔一直没对她说过,无论她怎么问。在张与的这件事上,刘昔一向如此。

只是令梅萍萍和刘昔都没有想到的是,结婚那天他们才发现,张与也在那天结婚,和他们包在了同一家酒店。当他们的婚车到的时候,张与早到了,正和她的新郎站在门口,迎接客人,见到刘昔和梅萍萍时,一个大鞠躬并笑着说:恭禧了。梅萍萍看到她的那位新郎长得很帅气,马上拉紧刘昔的手说:同喜,小与啊,你也在这结婚,咋不告诉我们一声。张与笑着向他们点点头微笑着说:我们先上去了。说着,拉着她的新郎一同往楼上走去。梅萍萍看了一眼刘昔,刘昔望着别处没有看她,她忽然就觉得很窝火,觉得自己那天去请张与的举动太愚蠢。

张与在一家小吃摊上坐了下来,小摊的主人马上走过来,问她想吃点什么。她想了想说,来一碗汤圆吧。夜市上,灯光很暗,但来吃饭的人很多,尤其是年轻人三五个人在一起嘻嘻哈哈,喝上两口酒,更觉热闹。

张与吃得很慢,好几拨人都来了,走了,她还坐在那里,碗里还有半碗。雨细细地飘着,她能听到棚子外面那沙沙的小雨蒙上地面的声音。小摊的主人过来问她要不要热一下,汤圆都凉了。她也意识到了,但摇摇头,说不用了。说完付了钱。

母亲打开门,看到她时,有点惊讶:怎么这么晚才来?一个人吗?她没有吭声,推开门走了进去。弟弟张平正在院子里,也问了一声:姐,怎么这么晚才来,我姐夫呢?张与只好站住说;怎么,你们是不是都不愿意我来呀。于是他们都不再问。

她进去和父亲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房了。一进屋就躺在床上。张平却敲门进来了。

张平大学毕业后和刘昔在一个厂上班。他和张与一直处得挺好,有什么心里话也愿意和姐姐说,张与心烦的时候也愿意找他。此时看到他进来,就指了指椅子:坐。

他们先聊了一会儿工作,张平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了刘昔所在的车间实习,甚至刘昔被指派为他的师傅。后来,从车间里调出来,专搞技术。但和刘昔一直很好,时不时的两人还会在一起喝喝老酒。张与和刘昔各自结婚后很少见面,但对对方的情况却了如指掌,当然都是听张平说的。平常张与很爱和弟弟聊刘昔,尤其是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只要说起刘昔,说着说着,她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所以张平就说起了刘昔,说刘昔现在干的也很不错,可能最近就要提为段长了。张与就问梅萍萍在干嘛。还在他们车间当办事员?是啊。一提起梅萍萍,张平总是满口称赞,说这个女人就是厉害,不但人长得漂亮,工作上也非常能干。张与就不吭声,但在心里想:什么能干,还不是靠她父亲在厂里当官,她有什么本事。上次张平还说,她要调厂办呢,后来一直也没下文。张与就问,她调厂办的事怎么样了。张平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好像又没有动静了。

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张平就说,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不是和姐夫闹别扭了吧。

张与说,他在外面有人了。不可能。张平使劲摇着头:绝对不可能,我姐夫对你多好啊,妈老是夸他,说我要是有他一半就好了。

张与说,是,我亲眼看见的。

什么时候?

今天下班的时候,我去他办公室找他时看到的。

办公室里?怎么可能?我姐夫他也太过分了吧。我找他去。张平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张与拉住了他:不用。

那你怎么办,巧巧怎么办?巧巧是张与和陈浩明的女儿,今年刚满两岁,一直在奶奶家。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我,张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这种事怎么好胡说呢。

我再想想,你先回去睡吧,我没事。

张平就说,姐,那你先休息,别想太多了。

张与向老总请了三天假,这三天里,她去了一趟关山。山上经过几年的发展,已颇具规模。游人很多,都是本地人,大都是附近的住户。有老年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有年轻人踏青。山上有庙,庙里的香火这几年也很旺,据说是前年迎来了莲花娘娘以后,烧香拜佛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起来,一到初一,十五,信佛的老奶奶们就早早地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烧香,求菩萨保佑家人身体健康。

以前,张与和陈浩明来过这里,那是因为陈浩明的母亲就是一个信佛的人,她每到初一,十五必到这里给莲花娘娘烧上一柱香,以示虔诚。她甚至认为,儿子能娶上象张与这样漂亮能干的媳妇,一定是她烧香的缘故,所以张与他们结婚后,她对烧香就更虔诚了。张与生完巧巧后,他母亲说要还愿,他们一家三口就带着孩子来这里。那一次,香烟燎绕的景象给她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她旧地重游,似乎那种感觉又来了,便信步走进了庙堂。里面有一个老僧人正坐在蒲团上双掌合十闭着眼睛,好像在做功课。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张与,就重又闭上了。

张与站在当口,端详着那正中的巨大的莲花娘娘的泥塑像。像上,莲花娘娘慈眉善目,略含笑意,双手拢到胸前,一只手微微前倾,似乎向朝拜的众生指引一条通向脱离苦难的大道。

张与久久地看着,心似乎被吸住了。老僧好半天没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到张与的神情,张口说到:女施主抽支签吧,你所想之事必有一个结果。张与觉得奇怪:你知道我想什么吗?老僧站起来,让张与抽签,张与犹豫了一下,就摇摇头:我还是不抽了吧,知道了结果,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说吧向老僧行了一个礼转身走出了庙堂。她听到身后传来老僧念阿弥佗佛的声音。

张平在单位碰到刘昔打了招呼,刘昔问他姐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张平这才知道张与来找过刘昔。他心里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真相告诉刘昔。刘昔看到他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张平就生气:那天她来找你时,你自己怎么不问她,她心情那么不好,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刘昔有点黯然:我能怎么样?然后又自嘲地笑笑:结婚就这样,将来你也一样。他约张平晚上一起喝酒。张平说,不行,晚上我还有事。他准备晚上去找陈浩明。这两天姐姐呆在家里不出门,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他很是担心。他想去找一下陈浩明,看他对这件事是怎么个态度。

但是陈浩明并不在单位,他们同事说他请了假。张平去他们家里,大门紧锁,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应。人都到哪儿去了!张平恨恨地砸了一下门,就下了楼。他在楼下的一个饮料摊上要了一瓶啤酒,边喝边等陈浩明。但是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啤酒喝了五六瓶,连陈浩明的影子也没有见。

回到家里,一进门,张与就问,你喝酒了?张平说他去找陈浩明,但没找到,等他的时候喝了点酒。

张与问,你找他干什么?给我出气呀,用不着,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你早点睡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张平没走,看着张与:姐,你心情好了?

没什么好不好的,就这么回事了,我准备明天回去了。

那,那件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多大一件事,我准备不理它了。就这么过吧,过日子不都这么回事嘛。

张平觉得姐姐有点破罐子破摔,便迟疑地说:姐,你别太委屈自己了。

我不觉得委屈。张与说着,抬起头朝张平笑笑:去睡吧,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张与终于想面对陈浩明了,她觉得有什么呢。刘昔,她最爱的人,他们将近十年的情感,不也轻飘飘的说没就没了吗。

那个雨夜,她一直站在刘昔的楼下等了四个小时才见到刘昔和梅萍萍。她只想再问一次刘昔,她到底错在哪儿,他们真的就这样完全结束了?刘昔却只说:小与,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合适。你看,你现在是一个总经理助理,而我只是一个小工人,我配不上你,你还是放过我吧。再说,我和萍萍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是双方大人都已经定了的事。我们之间不可能了,你以后也别再找我了,让萍萍看到不好。

张与就是在那个晚上,终于觉得和刘昔在一起的愿望是永远都不能实现了。刘昔口口声声配不上她,在她看来,那都是借口。事实是,她上大学这几年,梅萍萍乘虚而入,整天和刘昔泡在一起,人都是有感情的,时间长了,难保刘昔就移情别恋了。她忽然觉得世事真是会捉弄人:她当时一心想考上大学就是为了和刘昔能够在一起,现在她考上了,反而使他俩分开了,这实在太让人想不到了,知道这样,她还考什么大学呢。刘昔怎么会这样呢。她觉得不能理解,也想不通。

那些天,张与一直有点恍惚,每天下班后,就在大街上走而不愿意回家。然后有一天就碰到了陈浩明,在和陈的一问一答中,她忽然就想:我就要找个工人,让你看看,你不和我好,只是一个借口。大学生可以嫁给工人,而且会过得很好。

现在,陈浩明又和他的会计搞在了一起,把她根本没放在眼里,看来,她还是错了。

她原来一直认为她是可以把握陈浩明的。他们结婚后,陈浩明就进了家电部,在部里做业务,主管进货这一块。做了一年后,就被提为家电部的副经理。

陈浩明一直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和张与结婚带来的。所以在家里对张与倍加呵护,一般家务活根本不让她插手;在单位上也处处维护张与的形象,工作上非常努力,同事们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不知什么时候,张与渐渐的就沉溺于她的婚姻生活了,她已经从心理,生理上都完全接受了陈浩明。她不再想刘昔了,她以为刘昔已经像一个过去式而永远地过去了。她和弟弟张平谈起刘昔的时候,好象在谈她们共同的一个老朋友,以前那种激烈的情绪正像一缕轻烟在淡淡的散去。一度,她觉得这样挺好,和刘昔在一起时她就一直在向往这种生活。

虽然现在是和陈浩明这样生活,但这样似乎更好。和刘昔在一起,她常常会患得患失,那种感觉很折磨人;和陈浩明在一起就没有这样的感觉。相反,陈浩明会让她时时感到很踏实很安全,她以为生活就要这样过下去了。

但是在办公室里她看到了那一幕。看到了以后她就蒙了,空空的大脑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刘昔,去找刘昔,她想见到他。

也许在内心深处,刘昔已经像一棵树,在她的生命中扎了根。也许只要那树枝轻轻地在她的肩头一荡就会让她的心产生涟漪,也许她渴望让刘昔那温情脉脉的眼神在此时此刻看她一眼,只要一眼,也许她的心就不会这样绝望。但没有,刘昔连一句平常的话都没有说,甚至那么冷漠。一棵大树倾刻间就倒塌了,而且是连根拔起。

她终于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无所谓刘昔,也无所谓陈浩明了,他们愿意怎么样随他们去吧。

家里没有人,看得出,陈浩明也是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他也没上班。今天,家电部经理一见张与就问,陈浩明这两天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看一下。张与当时还有点疑惑,陈浩明也没有上班?现在看来,他真的没上班,也没回家,他去哪儿了?张与拿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也许他还要想一下吧,就给他几天时间吧。

张与开始收拾屋子,扫地擦桌子,她还想做点饭。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她被吓了一跳。

是陈浩明,电话那边传来他有点发闷的声音:与吗?我是浩明。我,他停了一下:我想和你谈一下。张与说:行啊。

陈浩明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现在阳光酒楼二楼,我等你。说完电话挂了。

张与听到电话里那嗡嗡的声音,然后放下了电话。

她穿上风衣拿上包走出了家门,打车来到了阳光酒楼。与一楼大厅轰闹的景象不同,二楼人比较少,比较安静。她一上二楼就有一个服务生问她是不是张小姐,她说是,服务生就把领到了一个小包间,陈浩明站了起来。

他俩静静地坐着,音响里放着那首“我心等待”的英文歌曲,这是张与最喜欢的一首歌。

陈浩明终于先打破了沉默:对不起,与。

张与的眼泪一下子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她是个很少哭的人,在记忆里,和陈浩明结婚后似乎就再也没有哭过。这时候涌出来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陈浩明愣住了,他从来看见的都是张与坚强能干的一面,忽然看到张与的眼泪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他站起来走到了张与的旁边,他想安慰一下张与,但瞬间,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就又落了回去,他想起了李婷,李婷爱他,而且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不能让她失望。于是他坐在了另外一张椅子上。轻轻地叫了一声:张姐?

张与的心震了一下,他们结婚后陈浩明一直叫她“与”,现在这一称谓变了,又和结婚前一样了。在那一瞬间,她擦了擦眼泪,脸马上干净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她眼神平静地看着陈浩明:你想和我说什么,说吧。

陈浩明看了看她说:我们分开吧。他眼睛看着桌上,说完后就静静地不再说话。

张与大概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相信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她情绪非常激烈,声音也很大,把陈浩明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张与还是那样的声音和表情。

这次,陈浩明反而平静了,他说:你也看见了,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李婷爱我,我也爱她,再说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他声音不是很大,但语气很坚决。

张与看着陈浩明,眼里像要喷出火来,但是陈浩明并不畏惧,也看着她。张与就把头转过去: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你别问了。

多久了?张与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陈浩明只好说:一年多。

一年多?张与一下子愣了,他们总共结婚才五年过一点,孩子才刚刚两岁,那么说,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他们就来往了?那怎么可能,那时,陈浩明每天下班就回家,给她们母子做饭,洗尿布,那时的他多好啊,连张与的母亲也总是赞不绝口,张与初为人母的幸福全依赖于他当时对她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张与说:行,你说哪天办手续,到时通知我。说完站起身来要走。

但陈浩明又说:那巧巧就放我妈那儿吧。

张与说:我带吧。你明天把她接过来。说完她就走出了那个包间。

她走得很急,出酒店大门时与一个人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她说了一声对不起,就想往外走,但那个人却说:就这么走了?那你还想怎么样?张与恶劣地回了一句,这时她看了一眼对方,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像个暴发户。她知道这种人不好惹,心想今天我也不好惹,你想怎么着吧。她用眼睛瞪着那个人,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但那个人看清楚了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时,反而不生气了,脸上嘻笑着说:挺冲啊,去喝两杯泄泄火怎么样?张与忽然就挥上去一拳打在了那个男人的脸上,门口站着的保安立即过来拉住了她。

这时周围就围了一大堆人,本来,这时候正是吃饭的高峰时期,酒店里人很多,加之发生了这样的事,酒店外也有几个人走了过来。那个被打的男人捂着脸,嘴里直嚷嚷:你敢打我,你还敢打我,老子找人劈了你。

张与也大声地喊着:你劈啊,你要今天不劈,你就不是男人。

陈浩明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了张与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了张与被一个保安拉住,一边挣扎一边对一个男人大嚷。他马上拨开人群挤到了张与面前,问了一句:与,怎么了?张与大喊了一声:滚!陈浩明没有滚,却转过身向那男人说:你想干什么?

那男人问:你是谁?你他妈少管闲事。说着,口气已软了下来,捂脸的手也放下了,人们看到,他的右脸颊有点发红。

众人看他并没有伤着,又觉得张与是个女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人,一定是这个男人先招惹了她。就纷纷说,道个歉,算了。

那男人就斜瞍着张与,张与却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她的胳膊还被保安抓着,又挣了挣,保安看她情绪平稳下来了,也就松开了手,张与向门外走去。

后面那男人就喊:哎,还没给我道歉呢,看张与已经走出了酒店,就恨恨地说:真他妈倒霉。他转过身看着陈浩明,陈浩明看张与走了,也就没再理他,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张与走在大街上还气冲冲的,她拦了几辆车都没有停,这时,她才听到手机在响,打开一看电话号码不熟悉就压掉了,但很快那个电话又来了,她就打开大声地喊了一声喂,对方说了一声:我是铃木,我就在你后面。张与转过身看到铃木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于是她就走了过去。

张与和铃木坐在一个茶屋里,茶已喝了几杯,话却没有说几句。张与只是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走,铃木说后天;张与说,我去送你。铃木说,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张与看看他。对方很平静地笑着:我就在阳光酒楼住,刚才在酒店里我都看到了,你的心情不好,去南方转转,散散心。张与的心一动,她说,也好。铃木说:那好,票我来订,你回去收拾一下,我们后天一起走。张与说,我想把女儿也带上。铃木说:好啊。张与又说:我去了就不回来了。铃木就笑了:那太好了,我们学校正缺你这样的英语老师。张与把头扭向窗外。

路灯下,蒙蒙的小雨模糊了街头的人和物,一缕缕湿迹正从玻璃上慢慢地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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