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植园

2005-04-29 00:44施奇平
西湖 2005年1期
关键词:洞穴动物园外公

施奇平

我在寻找我的父母,却找不到他们。

——Ingmar Bergman

一场莫名其妙的高速公路交通事故把外公外婆从我们中间夺走。他们的死就像是个深不可测的谜,我们都没有猜透它的智力。就像晴朗的天空划过一条猩红色的霹雳,事隔很久还要对发生在视网膜上的幻象久久定神一样。眼睛由于受了光线的强烈刺激,难免会疼痛一阵子。嗓子眼则好像被堵了个小球,噎得说不出话来。外公外婆离开我们之后,爸爸顶替了野生动物园饲养员的职务,和一群语言互不相通的小动物打起了交道,与我妈妈共同承担起一项集体繁殖运动。

那时侯,我还沉湎于躺在走廊下面外公生前躺过的牛皮折叠躺椅上,歪着耳朵倾听从屋檐上面的瓦楞中间滚淌下来的雨水线条一节一截地掉在瓦罐中的声响。第二年,我就学起了走路,由于走不稳当,只好扶着周围的墙壁和铁栏杆走。最后一颗残缺不全的门牙应声落地那年,我终于学会了走路。摔碎摔断的牙齿都被爸爸以抛物线的方式丢到了长满青苔的屋檐上。学完走路之后的几年,我做起了重复单词的练习,噗咿噗卜咿呀噜哦咿咯,局限于上下颚和光秃无力的牙床之间有气无力的颤抖。噜唔噗卜噜咯咦咿呋,我说话速度很快,周围人都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我和爸爸一起住在野生动物园里面,他教我认识单词,念小动物名字,熟悉动物园迷宫一般的道路、桥梁、模型和建筑。

他指着圆环形状的游泳池中往返群游的小动物:“鱼,念,鱼。”鱼是我学会的第一个能够让别人听清楚的单词,它的发音很容易,类似于被放大了的嘘声。鱼!撅起嘴唇,一用力,就有股椭圆形气流震颤着从两唇之间的O形通道冲了出去,气流烟消云散,鱼就算是被完成了。爸爸指着在太阳光线和树叶空隙组成的网状格子里面穿梭拐弯的小动物:“马,当今世界上最安全保存最完好的交通工具。”爸爸指着游泳池铁护栏边上一长排搭配得错落有致倒金字塔形状的小土丘:“发射塔。”发射塔一旋转,就像排小行星,越转越快,到了泳池的中央位置,就转得无影无踪,这时候的爸爸就像一头从坟墓里面钻出来的猛禽,脊背上还会长出一大把触须:“天线啊……”爸爸指着树林上空一把被揉搓过的面团状物体:“发酵的月亮。”爸爸指着树木:“山毛榉,乌青木,羊齿草。”爸爸指向围墙边上一棵高大的树木:“这不是树,记住,它叫电线杆,不许碰。”最后,爸爸指着铺天盖地的蒲公英种子:“小星星的好朋友。”

为了避免走丢,我做着重复单词的练习,只模糊感觉到它们的意义。为了方便我背记单词,爸爸将动植物的名字和地理坐标镌刻在路牌上面。在创办野生动物园之前,外公的职业是木匠,这些路牌都是经他一手改造过的搁浅身亡在海滩上的鲨鱼头骨,乌贼鱼的唇须像天线一样在头骨上面迎风摆动,其它一些被制造成路牌的动物则都是没有经过语言训练的咬伤过游客脖子或者脚指头反过来被游客所伤的小动物,或者被踩成铺路石和毛毡氆氇。小时侯,我一直都很听外公的话,生怕有一天,外公一怒之下就将我劈成了路牌、碎石。我可不想被贴上标签,成为指路和展览的工具。轮不到我说话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说,我是向趴在游泳池底部的海龟学习的。我既学它爬行走路,还模仿它吞吐气泡,小便,拉屎。海龟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这些事情,我都瞒着外公在暗地里进行,当然也不能让我的妈妈知道。她肯定不会同意这些在她看来匪夷所思的仿佛只属于原始动物的古怪举动,甚至还要按照她的想法拆解它们,再按照她的意思缝上或者刺绣。外公外婆去世之后,她是野生动物园的管理员,爸爸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一个不字。

妈妈不和我们住一起,她住在运河堤岸外公外婆生前居住过的鱼形小屋里面。妈妈住进去之后,感觉一年四季都很凉快。屋顶是中空梭形的鲨鱼外壳,就像一个随时都会摆脱小屋的主体结构展翅欲飞的气球,瓦片的材料是海螺,海沟形状的纵深瓦楞。梁柱和椽子是鲸鱼肋骨。玻璃窗和窗帘统一使用海洋鱼类生物的鳞片。珊瑚门,门框和门楣是螺旋形蓝海藻。外公拆解了鲨鱼和鲸鱼的骨架,搭建客厅、卧室和厨房,骨头和骨头之间的接榫处用煮沸腾的锡和松香焊接。海雀灶。打捞上岸的潜水艇大床。海蛇型号的书桌、衣柜、茶几和贝壳杯。按照三纹鱼产卵往返的路线设计过道和走廊。天花板是一张海龟壳,出于风化的考虑,又在周围撒上了一层矿物质红粉。

小屋的两边是白花花的运河水,乳白色的晨雾和云朵在运河上方醋栗色的天空中游动。运河的中间是安全岛,两边两个,隔岸相望,高速公路来回的快车道,像两根长椭圆的面包。边缘是一长列铁栏杆,两段倾斜状的圆弧。中间是一个不高不低的坡度,两端都望不到尽头。据说那里是大海。

在我的想象中大海是一件遥不可及的只能感受无法手摸的东西,我一次都没去过。爸爸也没有去过。在我熟练地学会运用单词之后,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结伴远行,去看一次大海,摸一摸它光洁的皮肤,闻闻从它身上发出的咸津津的呼吸和沾在上面的潮湿花香。

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和大海接轨,外公外婆一直筹划着修建一条快车道。外公外婆为野生动物园和快车道的事情忙了一辈子,在那场莫名其妙的交通事故发生之前一切都毫无头绪,最后又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这实在有些得不偿失。外公外婆因车祸去世之后,爸爸还有将快车道持续下去的愿望,终于顶不住越挖越深的坑洞和逐日膨胀变大的火坑一般的太阳,中断了工程。爸爸和妈妈听从了外公临终前一刻的吩咐,在安全岛上修建了一座蓄养地下水资源的野生植物园。

我们在破产的快车道,野生动物园、植物园和鱼形小屋之间徘徊,穿梭,奔跑,喊叫,拐弯。大海一直盘踞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妈妈并不欣赏爸爸的管理方式,所以提出来要独自管理植物园,其实爸爸并不想将它们分开处置。“动物和植物自古便是一家嘛。”

妈妈主意已定,她瞒着爸爸在植物园南方、西方和北方的由从河床里面挖出来的软土砌成的小山坡上种植曲珊瑚、野草莓、铁蒺藜,还有一大堆叫不出名字来的植物。一年365天,每天晚上一过12点,天上的星星就像电灯泡一样劈里啪啦地熄灭,我们看见一个在漆黑的夜空下奔跑的身影,她就是我妈妈,像台忙碌的织布机一般来回穿梭,召唤着四面八方的植物来她这里定居。白天,妈妈钻在鱼形小屋里面,趴在海蛇型号的书桌上,忙着为培植定居下来的植物归类,取名。妈妈沉浸于其中,行踪飘忽不定。她的近期目标是编写一本《植物学考古词典》,有一次我去她住的地方,有幸看见了其中一页草稿,段落与行之间的空白处填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符号与模型,鱼鳞一样密集,每一页的左上角位置都用文字作了索引。

羊齿草:叶片锯齿状,蚂蚱一般的表情,书页厚,可以不断增生,上覆一层粉末状的细小绒毛,浅白色,微透明,云雷型纹路,波浪形状茎脉,导管暗红色,会喷射粉红汁液。诞生于三万年前的一次随波逐流,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大饥荒中和恐龙一起消失,近日于两千七百米深处的地层中重见天日。

陀螺花:从名字容易让人联想到儿童时代我儿子玩耍过的玩具陀螺。空气繁殖鳞片一般的风,同时也繁殖陀螺花。陀螺花不属于人间,属于另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国度。

爸爸也没闲着,研究了游泳池中的发射塔旋转奔波的轨迹,描绘出一张详细的图纸,作了双重备份。其中一份给了我。我们随身携带图纸和各自的编码代号,在动物园迷宫一般的模型之间跑步。每天都要跑上几万米的路程。一开始是爸爸带着我跑,后来我们就分别从两个互不干涉的方向沿着不同的比例模型跑。我们经常擦肩而过,爸爸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他的身影实在太矫健了。有时候则成天见不着面。我经常迷路,不止一次喊出爸爸的代号,回答我的只有穿堂风还有我自己的回声。这样的跑步没完没了,我不知道何时何地才是它的终点,也预见不到结束的那一天。“你的体质太虚弱了,要经常跑跑步,跑步有助于强身健体。”每一次我灰心丧气的时候,爸爸就抚摩着我光秃秃的头皮开导我。”没准哪一天,我们就跑进了大海,那些纠缠着我们的谜语不就有了谜面和谜底。”爸爸其实并没有把大海忘记。

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一个周期,妈妈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一次,像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气泡,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每次妈妈和我们见面,她都要悉心打扮一番,穿带花边和紫堇色网兜的裙子,九大朵罂粟花作陪衬。小动物们为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奇异花香上拥下跳。她是小动物们欣喜若狂的女皇。这时候的我和爸爸则仿佛被冷落了一样。妈妈喜欢吃海豚和牡蛎,出于女性天生丽质和爱美的本性,缠着爸爸下河为她捕捞,差点导致了一部分海洋生物的灭绝。爸爸几天几夜地钻在鲨鱼厨房里面,精心调制佳肴以此挽留妈妈漂泊的心,腰间和脖子上挂着妈妈缝制的围裙和袜带。但是妈妈仿佛从来就不属于我们,她的消失和她的出现就像从屋檐上面流淌下来的雨水一样自由。妈妈走后,剩下爸爸一个人收拾厨房里面的残羹冷炙。爸爸的心情就像煮在沸腾的醋糖盐水坩埚中的牡蛎汤一般滋味难辨。我们还都不习惯喝汤。爸爸说,谁爱喝就让谁去喝吧。

这些天,我的长跑有了起色。爸爸就更显著了,像颗探测不到的行星,我再也追不上他。先前的编码和代号已经过期,需要寻找更合适的。“继续练下去吧,我们父子好并肩作战。”爸爸抚摩着我光秃秃的头皮,不止一次地鼓励我。后来,爸爸宣布了一个新的决定,研究并发掘鸟类动物的潜能,很快便从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那里引进了一整套孵化幼鸟的人工设备。

野生动物园15周岁生日那天,爸爸从辽阔的格鲁吉亚邀请来了一支外国考察队。为首的是个自称鸟类学动物专家的小个子青年人。鹰鼻,犬牙,鹦鹉嘴,浓眉毛,手心手背上也都长满了毛。其长相就像一头还没有完整进化过来的鸟禽类动物。肩膀上站着一头碧绿色的会说人话的鹦鹉。底下的一大帮人围绕着他前呼后拥。小个子年轻人叫阿垠。阿垠和他的同伴们为当今世界上竟然还保存有如此完备完好的野生动植资源啧啧称奇,拍打着树立在动物园中各种大小比例的模型,捏小动物们的鼻子揉搓毛皮,把小动物吓得四散飞逃。爸爸心疼不已,但因为他们是自爸爸接收动物园以后邀请来的第一批外国客人,又不好多说什么。他们又异想天开,要参观野生植物园。

爸爸带领他们横穿破产的快车道,由一群白色的犀牛驮着游过运河,上了堤岸。妈妈大概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在植物园的进口处铺满了铁蒺藜。铁蒺藜就像挂在外婆房间门口的那张坚硬无比的黑屏风。阿垠迫不及待地要进入参观,没有看脚底下,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缠在原地动弹不得。铁蒺藜自下往上生长,把阿垠缠了个密不透风。阿垠就像个植物人。呜哩呜哩哇啦啦。不知道他在大喊大叫些什么。情况特殊,爸爸很尴尬。只有妈妈才救得了爸爸的客人。当我和爸爸赶到鱼形小屋的时候,妈妈早就不见了踪影。我们折回来。阿垠的同伴们用随身携带的刀锯和石块切割缠绕在他身体上的藤蔓。呜哩哇啦哩哟哇哩。鹦鹉正在翻译:“轻点!轻点!再轻一点!”

阿垠被解救出来的时候,脚掌心掉了一层皮,结痂的外壳,像鹅脚掌上面的黄蹼那样厚厚一层,一屁股坐在地上,站不起来。这时候,阿垠的同伴们被卷了进去。阿垠强忍伤痛去救他们。等到他的同伴出来的时候,阿垠再次陷了进去。同伴们抢救他。如此循环往复了数十回,每个人都脱了几层皮,掉了几斤肉。等到天上的星星灯笼一般挂满树梢头的时候,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堆滑腻腻圆鼓鼓的软骨动物,像史前动物一样丑陋不堪。鹦鹉对着屏风一般的铁蒺藜破口大骂:“这是什么鸟玩意儿!”

天亮时分,浅绿色的月亮穿过了成千上万羽毛似的白云,像黑暗中出现了银色的鳞片。白色的犀牛驮着一群软骨动物游过了运河。野生动物园从此住进了一群陌生的来客,向爸爸出售了他们的高科技发明,并且以他们的方式影响着野生动物园的方方面面。爸爸因为多了一个可以和他相互探讨鸟类学问题的伙伴,对发生在身边的很多事情都不再过问,甚至不再过问我的长跑。我想,一定是我们的体质不够坚强,力量还不够强大,才使得旁人如入无人之境,对野生动物园的事情指手画脚。我开始怀念我的妈妈和她的植物园,怀念外婆的黑屏风以同样的方式悬挂到动物园里面,格鲁吉亚人就再不敢在我们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爸爸放手一搏,用半个野生动物园的面积从阿垠手中交换了一套人工孵化幼鸟和鱼苗的设备,然后在游泳池边的小土丘底部挖了个一米见方的洞穴,一头钻了进去,好像各种事情在他的头脑里重新组合成了一种新体系。洞穴的门口挂着一块小档板,每次我过去探望他的时候,总得像动物一样匍匐着爬进去,小挡板在我背后应声倒地。“下次来的时候,轻手轻脚些,小动物们在睡觉呐,还有,一定要把门带上。”“我们还跑不跑步?”“不跑啦,现在的天气适合孵鸟和培植鱼苗,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繁殖的大好时节。”洞穴外面的阳光透过小挡板的缝隙在爸爸的背上投下了一个浅浅的菱形,经他孵化出来的小鸟依偎在爸爸的脊背上感觉到温暖,一个劲地啄着敷在上面的草屑或者汗毛。爸爸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像母鸡下蛋一样。

野生动物园已经回不去了。现在是阿垠和他的同伙们的天下,一切事情都得由他们说了算。虽然爸爸还拥有里面一半的面积,基本上已经是名存实亡。

我在游泳池对面的山毛榉上面搭了个简易木棚,方便我观察到爸爸在洞穴里面的一举一动。我在树与树之间的空当处跳跃,像张被风翻来覆去的白纸。爸爸说我像小马。爸爸要回了他借给我的自制望远镜,否则我会更清楚地观察到里面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阿垠的那头会说人话的鹦鹉企图勾引爸爸和它交媾的全过程。在没有望远镜的岁月里我只能用眼睛观察。用眼睛观察的好处是不会像怀抱望远镜那样对爸爸的那些看来不可思议的古怪举动无动于衷,不必以好奇的心思去揣测爸爸。一切都顺理成章。

爸爸的洞穴日复一日地繁衍着一个小动物王国。他是洞穴的酋长,小动物王国的国王,拥有着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随心所欲的部落和国度。他让顽皮的鸟孵化淘气的鱼,再让鸟和鱼杂交,繁殖带翅膀的鱼和长鳞片的鸟,用换季的鸟的羽毛和从鱼身上蜕下来的鳞片布置洞穴和墙壁,阳光一照,洞穴就像海水一样熠熠闪光。银白色的光芒从洞穴里面倾泻而出,晃得我张不开眼睛。洞穴一天天张大变深,爸爸像条飞鱼一样在洞穴里面自由自在地穿梭,发出奇怪的尖叫声。他经常会为意外找到的一块猛犸象遗骨激动上几天几夜,再从一小块黑曜石碎片上找到两者之间的隐秘联系,敲敲打打,动人的音乐在洞穴里面不间断地播放。终于有一天,洞穴里面堆满了小山一样高的鸟毛、鱼鳞、破碎的蛋壳、粪便、杂乱无章的音符。“我快要被垃圾淹没喘不过气来啦。”爸爸低着嗓子,从洞穴的深处发出求救的声音。他已经没有力气从里面爬出来,于是继续像条鱼一样向洞穴的深处游去,直到筋疲力尽。

从山毛榉身上翻身下来,我住进了妈妈的植物园。我的头发已经很长,妈妈以对待一个流浪已久的小孩般的陌生而又充满怜悯的神情接纳了我。光线好的天气里,我喜欢坐在鱼形小屋热气球肚皮中央突起来的小尖顶上观望曾经和爸爸一起跑过步的路线,短暂栖居过的山毛榉和安全岛的尽头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过的大海。怀念一下我的爸爸和动物园。如果天空下雨,我会安静地坐在屋子里面的书桌边上翻翻妈妈写的《植物学考古词典》,倾听拂过山巅的风和漫山遍野的植物发出来的声音,感受那些翻越窗棂和鱼鳞的变换不定的太阳光线的阵阵抚摸。那种感觉就像爸爸来来回回抚摩过我光秃秃头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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