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国的耶稣

2005-04-29 00:44
西湖 2005年1期
关键词:精神病院耶稣疯子

徐 兵

无论是深陷苦难还是骤见光明,对于心灵家园,没有比诗歌更亲近,更重要的了。

——题记

照说我是够幸运的,大学毕业没过几天,就找到一份薪水不菲的工作——城郊精神病院的助理医生。尽管那地方我并不怎么喜欢,专业上也不很对口,但我还是无条件地接受了。看在钱的分上。

有了工作后,心情一直不错,只是报到那天略显伤感,想到要和一大群心智异常者朝夕相处,心里不是滋味。推开精神病院那扇冰冷的小铁门时,竟毫无缘由地想起了一句古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过,院长倒是个热情的家伙,一见到我,就向我伸出了苍劲有力的右手。他坐在大班桌后面,津津乐道地向我描述精神病院今后几年的发展规划和宏伟蓝图。他脑袋微秃,红光满面,说起话来踌躇满志,看上去倒挺像某个IT企业的CEO。谈了半个小时左右,他就正式授权我接管一个康复小组,随即便拉我熟悉病房去了。

病房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除了穿白大褂的,其余清一色都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那些蓝白相间的家伙,有的目光直直地扳着手指,口水如屋檐下的雨柱,欲落还留;有的三五成群,在玩“你拍一,我拍一”;有个特别自虐的,竟然把脸贴在玻璃墙上,使劲地挤,拼命地压,很恐怖。

“他是个诗人,”院长见我好奇,就指着那家伙对我说,“他在连续失眠了三个月后,确定了这样一项事实,他就是耶稣,圣母玛利亚的儿子。某个黄昏,他披起一条白床单,站到十字街头开始布道……后来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人送进来了。”院长说话的口吻很平缓,仿佛叙述一桩司空见惯、淡而无味的小事。

“绕进去看看吧。”看我一脸疑惑,院长就这么对我说。我忍不住又瞥了那人一眼——他的面孔,像一张充满折痕的纸,自行扭成的褶皱里,嵌满了无法言说的痛。似乎在怨恨,怨恨那堵玻璃墙挡了他遁入另一个世界的企图;似乎又像是在享受,享受常人不可理喻的自虐式的快感。我心中某块地方,顿时被揪了一下,来自不可知深处的颤抖和战栗电击般席卷全身。

在迷宫一样的病房绕了几圈,我随院长来到“诗人疯子”面前。这时候,他已经停止了与玻璃墙的徒劳对抗,吃起苹果来。然而,他猛一抬头看见院长,马上发疯似地对一旁的护士叫道:“你看你看,犹大又来了……”

院长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苦笑着朝我摇头。我表面上很严肃,对院长被病人无端辱骂表现出了应有的同情,可心里却很来劲,对这场戏剧般的冲突,感到新鲜和好奇。

疯子刚吃完苹果,院长就弯下腰,想看他的舌苔,做例行性检查。可那疯子不让,与院长推搡了一阵,便顺手将床上的一条斜纹毛毯往身上一披,梵蒂冈大主教似地踱到了窗前,看起风景来。院长很恼火,但强抑着没发作,只是侧过头问护士给他吃醒脑开窍丸了没有。护士点了点头,院长则无奈地摇头,吩咐我说“这个病人编号5188,是你组里的人,和他聊聊吧”,说完就走人了。

我不太敢去惊扰那个耶稣,因为对他一无所知。又感到闲着没事,就和那护士聊了起来。那护士长得不怎么好看,可曲线好的女人穿上白大褂,总显得很性感。

忘了和护士具体聊了多久,只记得谈话是被诗人疯子的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打断的——我发现有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篜OST/mag/input.aspHTTP/1.1Accept:image/gif,image/x-xbitmap,image/jpeg,image/pjpeg,application/vnd.ms-powerpoint,application/vnd.ms-excel,application/msword,application/x-shockwave-flash,*/*Referer:http://192.168.0.81/mag/input.aspAccept-Language:zh-cnContent-Type:application/x-www-form-urlencodedAccept-Encoding:gzip,deflateUser-Agent:Mozilla/4.0(compatible;MSIE5.0;Windows98;DigExt)Host:192.168.0.81Content-Length:90414Connection:Keep-AliveCookie:ASPSESSIONIDSCSBCSBD=GCFBNICCKDIIJCMBGLONOJIGcontent0=无论是深陷苦难还是骤见光明,对于心灵家园,没有比诗歌更亲近,更重要的了。

——题记

照说我是够幸运的,大学毕业没过几天,就找到一份薪水不菲的工作——城郊精神病院的助理医生。尽管那地方我并不怎么喜欢,专业上也不很对口,但我还是无条件地接受了。看在钱的分上。

有了工作后,心情一直不错,只是报到那天略显伤感,想到要和一大群心智异常者朝夕相处,心里不是滋味。推开精神病院那扇冰冷的小铁门时,竟毫无缘由地想起了一句古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过,院长倒是个热情的家伙,一见到我,就向我伸出了苍劲有力的右手。他坐在大班桌后面,津津乐道地向我描述精神病院今后几年的发展规划和宏伟蓝图。他脑袋微秃,红光满面,说起话来踌躇满志,看上去倒挺像某个IT企业的CEO。谈了半个小时左右,他就正式授权我接管一个康复小组,随即便拉我熟悉病房去了。

病房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除了穿白大褂的,其余清一色都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那些蓝白相间的家伙,有的目光直直地扳着手指,口水如屋檐下的雨柱,欲落还留;有的三五成群,在玩“你拍一,我拍一”;有个特别自虐的,竟然把脸贴在玻璃墙上,使劲地挤,拼命地压,很恐怖。

“他是个诗人,”院长见我好奇,就指着那家伙对我说,“他在连续失眠了三个月后,确定了这样一项事实,他就是耶稣,圣母玛利亚的儿子。某个黄昏,他披起一条白床单,站到十字街头开始布道……后来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人送进来了。”院长说话的口吻很平缓,仿佛叙述一桩司空见惯、淡而无味的小事。

“绕进去看看吧。”看我一脸疑惑,院长就这么对我说。我忍不住又瞥了那人一眼——他的面孔,像一张充满折痕的纸,自行扭成的褶皱里,嵌满了无法言说的痛。似乎在怨恨,怨恨那堵玻璃墙挡了他遁入另一个世界的企图;似乎又像是在享受,享受常人不可理喻的自虐式的快感。我心中某块地方,顿时被揪了一下,来自不可知深处的颤抖和战栗电击般席卷全身。

在迷宫一样的病房绕了几圈,我随院长来到“诗人疯子”面前。这时候,他已经停止了与玻璃墙的徒劳对抗,吃起苹果来。然而,他猛一抬头看见院长,马上发疯似地对一旁的护士叫道:“你看你看,犹大又来了……”

院长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苦笑着朝我摇头。我表面上很严肃,对院长被病人无端辱骂表现出了应有的同情,可心里却很来劲,对这场戏剧般的冲突,感到新鲜和好奇。

疯子刚吃完苹果,院长就弯下腰,想看他的舌苔,做例行性检查。可那疯子不让,与院长推搡了一阵,便顺手将床上的一条斜纹毛毯往身上一披,梵蒂冈大主教似地踱到了窗前,看起风景来。院长很恼火,但强抑着没发作,只是侧过头问护士给他吃醒脑开窍丸了没有。护士点了点头,院长则无奈地摇头,吩咐我说“这个病人编号5188,是你组里的人,和他聊聊吧”,说完就走人了。

我不太敢去惊扰那个耶稣,因为对他一无所知。又感到闲着没事,就和那护士聊了起来。那护士长得不怎么好看,可曲线好的女人穿上白大褂,总显得很性感。

忘了和护士具体聊了多久,只记得谈话是被诗人疯子的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打断的——我发现有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就听到5188对我布道:“你要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然后,带着你心中的鸽子一起住进去。”他眼里还倏然闪出一股强烈的光芒,仿佛一道彩虹在天空中亮了一下。我自嘲般地笑了笑,准备和护士一起转身走时,这家伙猛地又冲我们叫一声“要有光,理想之光”,吓我们两人一大跳。

回办公室的路上,那个和我聊得极开心的护士告诉我说,“诗人疯子”原先不是这样的,他尤其喜欢和院长聊,院长也愿意听,有次还帮他举办过一个有点生硬却也别开生面的诗歌朗诵会。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就动不动喜欢把自己的脸扭成麻花。而且不喜欢吃饭,只认苹果。更好笑的是,每次一看到院长,就骂他“犹大”,搞得院长只好宣布,对付这个病人,我们是彻底失败了。

“他既然是个诗人,出过诗集没有?”我问护士。护士说她不清楚,好像有份手抄本,在院长手里,叫什么《诗国的耶稣》。

我很好奇,就叫护士将5188的病历报告给我看,并怂恿她向院长去借那本《诗国的耶稣》。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后来,病历报告给我了,至于《诗国的耶稣》,院长告诉她说已经遗失了。

单从硬环境上看,院里还是很不错的,像个世外桃源。桃树和石榴树,相映成趣;牡丹菊花,竞相争妍。门诊大楼前还有座会喷水的莲花池,一群色彩斑斓的活生生的鱼,无忧无虑地在里面游。另外,院里的伙食特别好,简直是越来越好,花个十块钱就可以吃上四菜一汤。当然,院里贴了不少钱。尽管这样,我仍然认为这里缺点什么,没意思。

由于工作关系,我每天要和5188接触,他很难伺候,每次喂他吃院长研制的醒脑开窍丸,他都要吐出来,说他不要这些,这不是诗国的灵芝和冬虫夏草做的。我问他诗国在哪里呀,灵芝和冬虫夏草又在哪里呀?他愣了一下,用手凌空一挥,然后就拍了拍自己的胸部。我当时还和他开玩笑说,要开膛剖肚地打开看看,他就一声尖叫,急忙护着自己的胸部,像裸体的女人保护自己的乳房一样。然后,他突然就跑到走廊上,大声地,像诗朗诵一般地说话。那些话或许来自《圣经》,或许是他自己的诗句,反正少有人能懂。刚开始,穿白大褂的医生们还好奇地站着听他说几段,新鲜感过后便充耳不闻了,权当那是草丛里的蟋蟀叫。他这样做使我很没面子,让人觉得自己对付病人很没手段。

不过,有件事情还是值得探究的。每次,我只要在他房里多呆一会儿,内心都会莫名地产生一种写诗的冲动,着了魔一样。那家伙身体上好像有一股神奇的磁场,在冥冥中吸引着我。所以,出诊回来,看见石榴树上的石榴熟了,我也想吟咏,偷摘一颗剖开,更觉得红宝石般的果实呈现出很美的诗意。可等回到办公室,将心中那电流一样的滚烫感觉写下来时,又发现徒有诗的形式,而全无诗的意蕴。

一身优雅的白大褂/包裹着美丽的胴体/石榴包裹着爱情的结晶/清浆,包子,笑吟吟/新的生活从清晨开始。

是的,我那平庸的生活,就这样溅上了几滴诗的汁质。

事实上,我只是个俗人,我的追求也只是些世俗的追求。到精神病院没几天,我就下了决心要离开,用考研的方式离开。我不可能和那些思维破裂者、妄想症患者和精神分裂者们打一辈子交道。这不现实。我本人一点也不崇高,根本不想在高规格的思想平台上,奉献点什么。我付出,只是为了索取。

我准备换个专业,想考法律。据权威人士分析,律师在未来社会将越来越吃香,尤其是那些做非诉讼的,挣钱快得吓人。医生的收入其实也不错,精神病院的医生相对差些,牛我无法读懂,所以我干脆把它放到一边,翻看起另外一本?这是一本工作日记,院长大人的。扉页上,还有四行诗一样的格言:穿过人类的前额/看穿众生的思想/你们的所思所想/我都将了如指掌。我感到不知所云,不过看下去,就大致清楚了。院长有一个庞大的梦想,他想超越传统的中医或西医疗法,走出一条新路,他要像经营一间公司一样地经营着精神病院。看着看着,终于在他的日记本里,发现了和“诗人疯子”相关的片断。

对于他,我很无奈啊!因为我发现,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竟然成了一个十足的迫害者。

可能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拿他做研究样本,去参加国际思维科学协会举办的论文大赛。对病人说谎这个行为的本身是要接受良心谴责的。可我却对他说,诗歌可以治病救人,完全可以做成药丸子让人吃下去。他高兴了,就把《诗国的耶稣》给了我做原料。

……

我对诗歌是有研究的。大学里我就是个狂热的诗歌爱好者。艾略特,金斯伯格,兰波……我读过的诗不计其数。也曾经写过。但最热衷的还是分析诗歌与创作者之间的内在关系。我曾试图从顾城的诗句中寻找他日后自杀的蛛丝马迹,还真得到了一些成果。也许,正是这个前因,导致了我在接到国际思维协会的通知时,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那个自称耶稣的5188。精神病医生的天职就是要解开那些迷失在黑暗深处且尚未为人所知的谜团。从这个角度看,我并没有做错。但我的心,依然隐隐不安。为何要深感愧疚呢?

……

前些天他问我,药丸做成了没有?我无话可答,只能默默点头。从此,他一见到我,就追问:药丸呢?我让护士给他醒脑开窍丸,他却非要我拿出用诗国的灵芝和冬虫夏草做成的药丸,我没有,只能沉默,不再理他。

现在,他不再问药丸的事了,一见到我,就指着鼻子骂我是犹大。上帝啊,我的苦心凭他这么一个精神错乱的诗人怎么能够理解呢?

我希望他好,能够继续写诗,但我无力回天。

……

我不能再看下去了,接下去的几页全粘住了,我猜可能是院长参加国际比赛的论文初稿,因为涂改得太厉害,就干脆把它粘住了。在合上院长日记刹那,我有些恍惚,甚至出现了幻觉,自己一会儿成了院长,一会儿又成了诗人疯子,一会儿又变回了自己。

我在那张老藤椅上静静地坐着,脑子真的很乱,觉得眼前的这间房子越来越不真实了,如水中的倒影那样晃荡。在恍惚间,我发现那台天平旁边,居然有一盆万年青。

某个周末,我和未婚妻决定一起去打扫新房,也就是院长的那间旧办公室。未婚妻带着袖套,还用一块方巾将头发裹了起来。她脸上红扑扑的,闪烁着一种新颖的光芒。我则用报纸做了一顶纸帽,盖在头上。我们有信心打造出一个美丽的两人小世界。

关于房里的东西,我问过院长,他说那里的一切对医院和他个人都已经没有价值了,处理掉便是。我虽然有点疑惑,还是准备照办,但把藏在抽屉夹层中的那两本笔记保留了下来。那盆万年青我当然没舍得扔,准备用它来点缀新房。

用了一个上午,该搬的搬,该扔的扔。下午,粉刷一新。淡黄色的墙壁泛出的光泽,很能让人产生诗意的联想。第二天,装了纱窗,窗帘。后来,房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缀有红苹果的窗帘、奶白色的沙发、大型的藤制书架、新买的电视、铺着深色苏格兰方格床单的双人床……很美!

稍有遗憾的是,窗外,一步之遥的地方,就住着精神病患者,这个事实令我俩感到有点那个。虽然我们吃住也都在院里,和他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新婚蜜月与他们比邻,就总感到那是圆满中的缺陷。哎,生活啊!

结婚那天,我们在城里的大饭店摆了十来桌酒席。就我个人而言,是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老套婚俗的。可我老婆说,一生也就这么一次嘛,再说,摆得多又不亏,还热闹呢。所以我就向长久没联系的高中同学甚至几个见面熟的人,都发了请柬,满打满算总算凑起了十来桌。

婚宴结束后,几个要好的朋友和同事一定要去闹新房。于是一大伙人就挤进了院里平时用来接送病人的依维克,跟在我借来的宝马婚车后面,浩浩荡荡地向精神病医院开去。

当我带着大家走进那间小院落时,突然发现诗人疯子呆坐在菩提树下,形貌孤独地思索着什么。鉴于他特殊的身份,本不想叫他,可毕竟是我的病人,一时心软就邀了他。他也没反对,一声不响地跟在大家后面。西装革履的人群里,就这样多了一道扎眼的蓝白相间的色泽。

那些家伙真可谓是文武兼备,花样百出。首先要我说追老婆的故事。其实,我并不想在精神病院里找,只是……谁知道命运这东西是怎么捉弄人的?当然,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我煞费苦心地胡诌了一番,老婆也很好地配合了一下。接着,我又被大家按住头,强行与自己的女人接了一阵子吻。接吻的时候,我还拿眼瞟了5188一眼,想起第一次见到我老婆时,他也在场,还拍着我的肩膀说什么要我造方舟之类的话。5188木桩一样地立着,盯着沙发旁的那盆万年青,眼里流露出了某种热切的感情。

又做了一个咬苹果节目后,一项最野蛮也是最损我个人形象的节目马上就接了上来。他们要我扮鬼子进村。我再三强调说我是中国人,甚至愿意自降档次地学公狗起草前的叫声也无济于事,大家一定要我表演鬼子进村,说这是套路,不能少的。

只好从命。心里是十二分不情愿地披上了一块毛巾,顶上了一只脸盆,拿了一把还没扫过地的扫帚,走出新房,随后,一脚踹开大门,大叫一声:“我地——花姑娘地,哪里地干活?”

就在这时,5188意外地冲了过来,用自己的胸膛顶住了我的“枪口”。大家一看这情形,都笑了起来。而5188呢,则一脸的严肃,还着急地叫道:“病人,病人,你们这群不可救药的病人。”接着,他又指着那盆万年青转过脸来对院长说:“你看,这不就是诗国的灵芝和冬虫夏草吗?干吗不把它做成药丸给他们吞下去?”说完,那疯子竟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院长。他只顾抽着我递给他的喜烟,一脸的困惑。其余的人,个个都很尴尬,面面相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我也傻了,捏了把扫帚,只知道傻笑。老婆皱起眉头,明显不高兴,不停地向我眨眼睛,那意思就是要我想办法把那疯子弄走。

我想了一会儿,这才走上前去,对诗人疯子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为我们朗诵一首诗怎么样?

他突然停止了哭泣,一把夺过扫帚,指着我的新房,孩子般咯咯咯地笑:“你看,这就是我的诗国。”说完,他把扫帚一扔,走到我面前,拉过我的手,叠在我妻子的手背上,念念有词地说:“我使云彩盖地的时候,必有虹现在云彩中。耶稣在诗国复活。我这就要走了。”

“你去哪里?”我连忙问。

“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

说完,他真走了。在门口,他又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院长一眼,狠狠地又抛下一句:犹大啊犹大!

几乎所有的眼睛都在目送“诗人疯子”,仿佛他才是今晚的真正主角。他下楼,穿过种有两棵菩提树的小院时,几句诗被空灵的风吹进了我的新房:

我轻轻地来,

正如我轻轻地走。

我轻轻地挥挥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闹新房活动就在诗句中结束了。大家都友好地和我告别,说了很多祝福的话。我则与他们一一握手道别。院长最后一个才走。他蹲在沙发旁静静地观赏了一会儿万年青,轻轻地说了句“这东西还在呢”。但我看得出,他心情很糟糕。我可不管他和诗人之间有什么纠葛,我只知道,他是我请来的最重要的贵宾,既是我的领导又是帮我解决新房的人。所以我是满脸歉意地将他送到了院子里。他目光很忧郁地看了看对面楼房里那些更忧郁的灯光,多少有些僵直地朝我们夫妻俩挥了挥告别的手。

那晚我和妻子两人很晚才睡,因为娘子她执意要在睡前点完所有红包,并将它们一一对号入座,记录在本子上。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借着新婚燕尔特有的兴奋,发情的猫似的把娇妻推倒在床……尽管我们都很疲劳,但还是抵达了幸福的彼岸。當两人偎依着坐起来时,我猛然发现,满眼狼藉的婚床上,呈现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红。我心里一惊,连忙凑上去仔细看,原来是一摞红包不知什么时候卷到了我们身下……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就站到了“诗人疯子”昨天站的那个位置,也对着那棵菩提树,准备思考些什么。突然,对面患者宿舍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我。原来,病人们的起床铃响了。于是,我就急冲冲地走回房间,准备去拿白大褂,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生活。是老婆的呼噜声使我想起原来今天我休息,放婚假,不用上班。

于是,我又走回到院子里,顺便将那盆万年青从房里拿了出来,放在了台阶上的那些枯萎的花盆旁,然后一屁股坐下,莫明其妙地思考起“诗人疯子”昨晚为什么就把院长的旧办公室,也就是我的新房说成他的诗国这个可有可无而又可大可小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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