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澈
关于“主旋律”电影,我首先想到一句话:“从感情上去认识伟大的人”。著名编剧王兴东就是这样对待他笔下每一个“主旋律”人物的。我也试图以自身感受出发,谈谈对中国电影中处于主导地位“主旋律”电影的认识。
四月下旬我有幸获赠几张“第12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的电影票于朋友,他们买到的套票中有几场他们不想看的便拿来送个人情。我欣然前往小西天电影资料馆看个究竟:18日晚,高晓松《我心飞翔》见面会一结束,影院的座位顿时空了一半,接下来放映冯小宁以“半纪录”方式讲述“农民青天”杨雨露为民解难的种种经历的电影《信天游》,未安排见面会,若不是主演郭达招人的外表和高亢的歌声,在场部分观众到放映结束也不会睁开困倦的双眼,还有部分人没到结束就离开了;23日下午,直至影片《张思德》开始放映十分钟,前来观影的人还不到影院座位的1/3,我前后左右除了空座位尽是40岁以上的观众,此片用一种乐观的态度塑造了一个亲切生动的战士形象,唯美的画面和虚构的情节很有观赏价值,以致于导演尹力在见面会上都不肯将它归为“主旋律”电影;而24日《沉默的远山》见面会上,导演郑克洪不仅承认了他的“主旋律”创作意图,还毫不掩饰地讲述了一些创作过程中的细节,比如在回答一位观众对片尾字幕提出的问题时他简洁明了——“上面要求加的”,一阵哄笑声后,创作者和观众脸上都流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回想几天来创作者和观众的种种反应,我开始对“主旋律”电影有了新的感悟。
一、 “主旋律”电影之于创作者
“主旋律”作为一个音乐术语,指乐曲中表现一个完整或相对完整的音乐思想,具有显著特征的、并处于重要地位的旋律构成。虽然建国以来很多电影都具有这样的特征,但较早将此概念引入电影的提法,是在1987年全国故事片厂厂长会上中宣部副部长贺敬之的讲话中:“……作品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思想内容,应该成为我们文艺的主旋律。我们的主旋律必须反映时代的精神,塑造社会主义新人,给人们以鼓舞和鞭策,而不能贬低、丑化、歪曲我们的社会主义。……”而后成立的“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影视创作领导小组”和广电部、财政部提供的重大题材故事片资助基金,使得中国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产生了一批具有广泛深远社会影响的革命历史题材影片,完全可以看作第一次大规模的“主旋律”电影运动。革命历史题材无疑是“主旋律”电影中的主要内容,伟人英雄一贯是“国家意识形态”中最为崇高的行动典型,但是随着90年代中国文化多元化的趋势,“主旋律”概念必然也会有所发展,“在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旗帜下,一切有利于现代化建设和改革的优秀之作,一切有利于激发人们奋发图强、开拓创新、积极进取的优秀之作,一切有利于陶冶人们的道德情操的优秀之作,都应当成为当代电影的主旋律。”“主旋律作为一种创作精神,号召在一切电影创作中加强社会责任感,把握时代精神,争取最好的社会效益;作为一种题材要求,则鼓励和提倡反映改革开放、‘四化建设、塑造社会主义新人形象和反映革命传统的影片。主旋律在创作精神和题材内容两个层面上的意义是统一的,它主要是针对电影的创作方向和指导思想而言的。”(《电影通讯》1991年第5期评论员文章)在今天看来,这两段话仍是“主旋律”电影的精到概括,它给电影创作者搭建了一个随“时代精神”发展的大平台,在这个平台上电影创作者有所自由也有所限制。革命历史伟人英雄、清政廉洁的国家干部、善良的民众等常见的“主旋律”人物,舍生取义、救死扶伤、助人为乐等常见的“主旋律”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说决定了“主旋律”电影就是一种中国特有的强调社会效益的类型电影。
我不想给“主旋律”电影下一个刻板的定义,因为我期待它有新的发展;我也无力给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因为它的确在不断地发展。中国的“主旋律”文化总和“官方”、“权威”、“主导”乃至“时代最强音”等概念联系在一起。中国的“主旋律”电影,无论从意识形态的引导和影响,还是从电影本身的投入产出量来看,都无疑是中国电影的最主要部分。在郝建《影视类型学》一书中归纳的主导文化特征也能说明“主旋律”电影的特征:1.功能上的系统性、权威性;2.信念上的“一元论真理观”;3.认识论上的“可知论”、“反映论”;4.艺术功能认识和要求上的“工具性”;5.形式体系和电影语言上的“透明、具象、意义单纯”及“使用缝合体系”的剪辑方法;6.传播和观赏上的组织化、集体化;7.“近年来,主导文化非常追求对大众文化模式的吸收和融合”。这第七点最为引起我的注意,它很可能引起“主旋律”电影的“第八特征”:题材多样性、主题多元化,很可能使“主旋律”与写实主义之间、“主旋律”与“红头文件”之间不再完全划等号,很可能使“主旋律”与票房之间、“主旋律”与“非重大题材”之间发生更强的化学键。
不论是否认还是承认,尹力、郑克洪二位导演都无疑在探索实现这“第八特征”的“主旋律”发展方向,以往很多导演也都尝试过各种方式,或成或败都对此有着滚雪球般的影响。“主旋律”电影作为中国电影中最重要部分,既要保量更要保质,精品意识十分重要,追根溯源在于策划和编剧,又要引用王兴东、王浙滨的创作感言:“生活+真情-虚假=我们的电影”。两位编剧20多年20多部电影剧本中,大多为“主旋律”、“真善美”。尤其是《离开雷锋的日子》,不写英雄而写英雄身旁的人,不写时代变迁而写“雷锋精神”的30年遭遇,这种叙事策略让创作者和观众们都耳目一新,加之两位编剧的名牌效应和充分的后期宣传,使该片的社会效应和经济效益在当时都引起不小的轰动。虽然后来几年两位编剧因为种种原因开始把目标转移到商业片、海外合作等方面,其他的“主旋律”创作者仍然在苦心打造能让观众们欣然接受的影片。于是我们看到近年来,电影中的伟大人物越来越平易近人了,有时还会犯点小错误;而平凡百姓也有了成为英雄楷模的机会;很久以前还有人会对《漂亮妈妈》这样的电影也归入“主旋律”提出异议,但现在“不漂亮的妈妈”也同样可以具有“主旋律”的审美价值;曾经被组织进场观看“主旋律”觉得“空说教没意思”的观众,现在也会对一些制作精良、宣传到位的“主旋律”电影产生兴趣,主动去看而非“红头”要求。这一方面说明,“主旋律”电影在传达国家意识形态的目的上,较之以往更为隐蔽,潜移默化地对观众进行意识形态塑造。“主旋律”电影的创作者们将中国传统文化、伦理道德、民族与国家的意识等充分糅合于“主旋律”中,甚至有时还融入了浪漫主义色彩;叙事手法、拍摄技巧上较之以往更为讲究,正如一些评论所说,影片“将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融为一体”(虽然我不同意这种把本该是艺术、本该用于观赏、本该有一定思想的电影本性特意强调的说法,它却说明了“主旋律”电影创作上的一些进步)。另一方面,中国观众对政治对社会有一定的热情和关注,对“主旋律”电影还是有所期待的。“主旋律”电影的创作者不应该把政治扶持等同于政治束缚而自我施压,不应该把“贴近大众”等同于“媚俗”而有意躲避,因为“主旋律”电影归根结底还是电影,无论是媒介还是艺术,它都必须要有观众观影这一环节来实现媒介传达、艺术欣赏的全过程的最终完成。
二、 “主旋律”电影之于观众
“发展中国当代的政治电影,不应仅仅看作是题材的一种拓展而已,更重要的是,电影对中国政治能够触及到什么程度,其实关系到观众对中国电影能够信任到什么程度。……中国政治至今仍是中国电影不可能摆脱的一个重大影响因素。……如果没有处理好和这个影响因素之间的关系,中国电影还将继续在原地徘徊,还将继续远离观众的注意范围。”(《文化的交响——中国电影比较研究》下编第五章“意识形态话语——中国电影和中国政治”,颜纯钧主编)
政治电影和“主旋律”电影有着某种交集,虽然当今“主旋律”电影的题材拓展情况要比纯政治电影乐观一些,但在“国家意识形态——电影——观众”的关系处理上,问题还很多,于是才会出现创作者为了让观众坐下来看电影而不肯承认自己拍了“主旋律”的现象。现今的“主旋律”电影已经较少看到那种排斥凡人百姓、脱离世俗氛围、缺乏娱乐功能甚至极度失真的“高、大、全”人物形象,但是创作者和观众的潜意识中都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后遗症”:某著名演员出演伟人形象之初颇受争议,后来有所创新的形象获得一定认可,但现在又落回到传统表现模式的窠臼,不免让人遗憾,这难道只怨演员演技的倒退吗?舆论导向和观众期待的影响不容忽视。某革命题材电影采用港台明星阵容、浪漫叙事手段倒也别出心裁,却遭到专家和观众的骂声,这难道说明专家和观众又要把“主旋律”逼回到老路上去吗?看来“主旋律”电影的创新和拓展还要遵循某种特定的规律。又如,在处理张思德不多的生平素材时,创作者巧妙地平衡了“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的关系,演员人性化的表现让人物形象没有陷入“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极端,而用一种当代人的方式演绎历史人物,比较能符合当代观众尤其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当代大学生们的接受能力。至于导演是否愿意让它踏入“主旋律”的大门,不影响观众对电影本身的接受。深居“主旋律”大门内的创作者应当放眼望去,吸收门外的精彩,吸收观众的反馈。
在中国,“主旋律”文化较之于同时存在的大众文化、精英文化,似乎无法衡量它的受众群的数量寡众、素质高低,先天带有的强制色彩利弊参半,我们很难将“主旋律”银幕前的观众当作自然形成的受众群,但又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观众对于“主旋律”影片仍然具有一定的选择自主性,影片对他们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使他们在社会生活中的言行也潜移默化地营造出某种氛围,而这种氛围必然影响了“主旋律”影片在某一时期带有的特征。所以“主旋律”电影同任何一部电影一样,其传播链条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互动的。只不过,观众对“主旋律”创作的影响不是直接的供求式的影响,而是类似于开药方,对症下药式的影响。对于观众来说,其实都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并未对“主旋律”电影产生绝对的抵触情绪,只是同样的引导效果通过其他媒介或其他电影已经出现在人们生活中很多遍的话,这部电影的药效就不会很好地突出出来,就会反响平平。要制作一部真正吸引观众、打动观众的“主旋律”电影,不仅是靠照搬商业运作模式、苛求较高的艺术表现就达到的。当然这些外在因素也能发挥一些作用,而“主旋律”本身的内在魅力,还可以再深入发掘,并且时代精神的新发展所赋予“主旋律”的新内涵也会越发光彩。
面对主导文化,我们对“主旋律”电影还是抱有乐观的态度,尽管现实中有些问题还是没人去触及——在第十二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的展映活动中,每场放映两部电影,几部“主旋律”电影分别安排和一些著名导演的商业片、新锐导演的艺术片交错放映。试想,如果同一场放映的两部电影都是“主旋律”,该场的上座率将会是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