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境中宁折不弯的贺敏学

2005-04-29 01:13钟兆云
党史博览 2005年11期
关键词:叶飞造反派

钟兆云

建国后,贺敏学从华东防空军司令员任上脱下军装,转业到地方。先任华东建筑工程总局局长,接着奉命到大西北领导国家“一五”计划的数十个大项目建设,再南下福建任副省长,总伴着形形色色的政治运动。

“文革”的骤发,让贺敏学这位井冈山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贺敏学在静观其变中思索,在思索中静观其变。

因保叶飞在劫难逃

随着“文革”的进行,福建省委第一书记叶飞家被抄,一些干部受到冲击,贺敏学对种种过左做法越来越看不惯,多次跟家属,也跟身边工作人员交心:他们说这个是叛徒,那个是“走资派”,这个是反革命,那个是坏人,简直是无稽之谈,是政治迫害!当年参加革命,谁不是提着脑袋干的,哪来这么多叛徒?如果我们的干部队伍中真有这么多坏人,我们怎么能够打败蒋介石的800万军队,又怎么能够领导全国人民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取得成就?

碰到一些熟悉的同志,贺敏学说:现在福建,工厂停产,学校停课,党政机关全瘫痪了,抓了那么多“走资派”和坏人,搞得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自己非把自己搞垮不可!

贺敏学对待“文革”的态度,决定了一场劫难将不可避免地降临到他的头上。好心人劝他躲一躲,贺敏学却说:我没做过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何况要相信群众,他们是会讲道理的。贺家附近有个线面厂,工人们与贺敏学的关系很好,值此非常时期,大家自发保护贺家的安全。有次造反派到福州北后街4号贺家门口闹,线面厂工人闻讯,纷纷赶来劝阻,硬是把红卫兵给赶走了。

1967年2月初的一个深夜,一辆“华沙”牌小汽车和一辆军用大卡车在贺家门前停下,跳下几名持枪的解放军和一群戴着红袖章的造反派,蜂拥上前,捶打着贺家的大门。工作人员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和喧哗声,知道大事不好,立刻跑去告诉贺敏学:门外来了许多人,怎么办?

贺敏学边穿衣服边回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怕什么,要开门就开呗!

造反派进来后,贺敏学已在厅堂等候了。他从容不迫地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握手枪的解放军答:我们不知道,奉首长之命,请你去一趟。

贺敏学追问:是哪个首长叫你们来的?

对方答:大军区×司令叫我们来的。

贺敏学觉得事情明白了,向妻子李立英交代了几句,又对随后出来的女儿汪洋说,“照顾好妈妈”,便昂首挺胸地出门,上了小汽车。

载着贺敏学的小车离开市区来到五凤山,在一座小楼房前停下。贺敏学走进室内后,发现叶飞等人也在这里。

叶飞见贺敏学进来,主动向他打了招呼:他们怎么深更半夜还把你弄来?

贺敏学答:鬼知道,他们二话没说就把我强行拉到这里来,现还有一大帮子人在我家里搜查,不知立英她们情况如何。

叶飞安慰他:既来之则安之,立英有汪洋她们照顾,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他们的矛头现在是对准你的,你倒是要多加小心点。

贺敏学点了点头,坐在一张木椅上,两眼微闭,什么话也没有说,似乎在思索和回想着什么……

五凤山在福州郊区,风景幽美,是省委招待处所在地,省委、省人委的一些会议时常在这里召开,“文革”开始后,这里变成了所谓“走资派”、“黑线人物”的集中地。被关在里面的所谓“走资派”、“黑线人物”白天学习,晚上写检查,写检举揭发材料,还经常被拉到外面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

叶飞被打成了“福建省头号走资派”,贺敏学也就顺理成章地戴上了“叶飞的黑干将”、“黑参谋长”、“三反分子”等帽子,造反派每次把叶飞弄到外面去批斗,都少不了拉他去陪斗。

一天,天下着毛毛雨,贺敏学又同叶飞等人一起,被拉到远郊魁岐批斗。贺敏学穿着黑大衣,迎风挺立,硬是不肯和别人一起喊“打倒叶飞”的口号,硬是不肯低头认“罪”。几个造反派强行按不下他的头,便站在凳子上往下狠命使劲压,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昂起头。那几个造反派无可奈何地嘀咕:“这老家伙也许是练过功的。”造反派逼着要贺敏学坦白交代自己并揭发叶飞的“罪行”,贺敏学硬是一声不吭。批斗会一结束,人们纷纷说贺敏学有骨气。

造反派安排贺敏学陪斗,原本是希望他看到叶飞的“洋相”后,思想和态度能有所转变。没想到他竟是铁骨铮铮,根本没有任何“倒戈”的迹象,只好把他另行关到福州一中的一所楼内。省委常委、秘书长王禹刚好也被作为叶飞的“黑线人物”,羁押于此。两人见面后,在严密的监控中,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彼此的眼光里交流着意志和信念。

国民党的牢我坐过,我好好地出来,照样革命。……今天我坐共产党的牢,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办

贺敏学身陷囹圄,根本无法与外界接触。一天,福州军区司令忽然来到贺敏学的住处。在1967年2月,福州军区介入地方“三支两军”后,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福建省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成了闽赣两省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他把叶飞当成死对头,凡保叶者鲜有不被打倒者,而贺敏学是福建保叶最坚决的人,岂能不让他恼火?但像打仗一样,他采用了迂回战术,欲行先打后拉之法。见面后,这位大军区司令对贺敏学说:我是来看望老同志的。

贺敏学立马质问: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这些老同志老干部的?公道吗?正常吗?我贺敏学现在的处境,你不会不知道吧?

大军区司令辩解说:现在社会上很乱,这是为了老同志的安全所采取的权宜之计。

贺敏学一听这话,气上心头,也不管面对的是位高权重、一呼百应的当红人物,指着门外的警卫愤然有声道:家被抄,人隔离,大小会,遭批斗,这就是你说的保护?你当我是3岁小孩!

大军区司令脸一红,继而说:贺老啊,我告诉你,叶飞犯了大错误,毛主席都在中央全会上点名批评了他,你还保他呀?

贺敏学毫不含糊地说:叶飞是我的老上级,在战争年代是战友,在和平建设时期是同志,我们尽管为了共同的事业,不时也有一些争论,也会出现一些不同意见,但那是革命队伍内的正常现象。叶飞与其他领导干部一样,也存在这样那样的一些缺点,但他在贯彻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在为建设福建、改变福建落后面貌上,是为党和人民立了新功的,我看他决不会反党反社会主义!

贺敏学说罢,冷冷地看着大军区司令,一语双关道:我们共产党人,可不能无中生有,落井下石,诬陷同志,在复杂的斗争面前,更要坚持党性原则。

几天后,贺敏学又被武装转移到福州西湖边的工人疗养院。此时的疗养院,疗养员悉被赶走,成了“修正主义者”和“走资派”的“集中营”。关到这里来的都是厅局级以上干部,其中有梁灵光、许亚等省委领导,林一心、林修德原已调国务院侨办工作,此时也被揪回关在这里。

贺敏学每天都要面对三项“任务”:其一,自我检查,交代问题;其二,揭发叶飞,揭发省委,揭发“刘邓陶”的问题;其三,接受造反派批斗。

专案组采用车轮战术审问贺敏学。他们首先揪住他在三年游击战争期间的被捕经历,逼问他是否有过变节自首行为。贺敏学愤然有声:这段历史我已如实地向党组织作了交代,党组织也是有鉴定的,你们可以去搞外调!

专案组又问:大叛徒龚楚把你抓住后,为什么不杀你?

贺敏学回答:龚楚先是想利用我,但被我逃跑出来了。

对方又逼问:你为什么去联抗?

贺敏学先是微愣,而后自豪地说:抗日呀!

对方质问:联抗是国民党,你们国民党也抗日?

贺敏学白了他们一眼,刚要发火,又想他们都是些少不更事的年轻人,犯不着动口舌,震唬他们一下算了,便说:联抗不是国民党,那是陈毅首长派我去的。

对方语带嘲讽地说:还首长哩,陈毅是“二月逆流”的黑干将。

贺敏学这才知道北京发生了所谓的“二月逆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贺敏学云里雾里,无从知道,只有以沉默相对。

专案组可不想沉默,旋又声色俱厉地说:你主管全省基本建设时,盲目搞“高(标准)大(马路)洋(美观)”,这是“走资派”的一种表现!是叶飞叫你搞的吗?

当时贺敏学主持搞的所谓的“高大洋”工程有四个,即华侨大厦、邮电大楼、梅峰宾馆(与北京京西宾馆一样的设计,就是面积和规模小些)、五一路拓宽。这些工程当时在全国还排得上号,为福建尤其是福州争光不少,如今却被指责,贺敏学只感到专案组的无知,他也不作争论,只是语气平稳地说:要我说,福建的建设“高大洋”得还不够。

专案组本想由此套出他对叶飞的检举,见贺敏学在回答中避开了叶飞,干脆明确逼他检举揭发叶飞的问题。贺敏学也懒得多说,就是这么一句话:我没有发现叶飞有什么问题。

专案组假惺惺地说:你同叶飞相处这么多年,相互了解,难道不知道叶飞的一点错误,即使不讲错误,讲缺点也可以嘛。

贺敏学仿佛倒认真起来,沉思半晌,徐徐而答:至于叶飞的缺点,我倒是知道点,主要就是脾气不太好嘛。

专案组吆喝:贺敏学,你不要死硬,这样对你没好处。

贺敏学是硬汉子,激动而气愤地说:国民党的牢我坐过,我好好地出来,照样革命。我兢兢业业奋斗了几十年,犯了什么错误?你们让我靠边站,不但不准我工作,还要我白天陪斗,晚上写检查,我究竟犯了哪条王法啦?今天我坐共产党的牢,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办?

专案组对这顽固的老头无可奈何,只好把他交给造反派批斗。

开头,贺敏学他们是被分头拉出去批斗的。各厅局开批斗会,都要把分管的省委、省人委领导拉出去陪同本单位“走资派”一起批斗,斗了就是“革命派”,不斗就是“保皇派”。所以,今天这一派来揪,明天那一派来斗,后天又来一派,轮着转,每日不已。批斗时人们多是低头,贺敏学却是挺胸,造反派让他低头,按下来,他还是昂首。贺敏学分管的厅局不多,因此倒少了许多折腾,加上他平时有口皆碑的为人和作风,使得他在批斗时也很少像别人那样落下拳脚。但他是这批“走资派”中年龄最大的,战争年月里又曾多次落下伤,这样每次低头弯腰大半天,也弄得他精疲力尽。那些专案组人员却毫无人性地说:没有给你戴高帽游街、站在街边敲打破脸盆示众,就算不错了。

叶飞的老警卫员葛金康也被关在疗养院,他回忆说:“当时我关在一楼,贺老关三楼。他知道我和叶司令的关系,放风时碰在一起,总要寻机同我讲讲话,有时即使不讲话,他也会来拉拉手,眼光里总是充满了鼓励的神情。我们这些革命的‘囚犯得益于贺老最大的好处是,他老说我要洗澡,造反派只好把我们全部集中到汤井巷洗澡。”

我是共产党员,既没有罪,更不会自杀

贺敏学走后音讯全无,李立英带着女儿汪洋到处打听。在那非常岁月,为了不连累别人,她们多半是通过电话或晚上出去到熟悉的、信得过的战友家里打听。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仍无消息。在这期间,造反派还不断来抄家,弄得家无宁日。

一天,李立英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温泉澡堂一个对贺家友好的老工人打来的,让她带女儿前去洗澡。李立英理解这话里一定有其他意思,便带着汪洋急忙赶去。那老工人做手势使眼色不让出声,径直带她们走进一间房里,里面竟然坐着贺敏学!汪洋惊喜地叫声爸爸,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看到不过一个多月工夫,丈夫竟消瘦了许多,李立英不觉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这次会见不过简短的几分钟,贺敏学便受令归队了,回到了疗养院。

没日没夜的审问批斗,饱受的人格侮辱和精神煎熬,甚至突如其来的挨打,让贺敏学不堪忍受,终于病倒了,头晕,咳嗽,发烧。

李立英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她行走不便,又担心自己也被抓走,女儿汪洋无人照顾,便委托贺敏学的秘书陈公石去疗养院看望。经过严格审查盘问,陈公石才被允许进室内去见贺敏学,规定见面时间不得超过半个小时。

自从被打成“黑干将”、“走资派”、“保皇派”入狱后,贺敏学心情特别沉重、压抑,精神和肉体都备受折磨,一见秘书前来,触景生情,数分钟讲不出话来,接着便是嚎啕大哭。在陈公石心中,贺敏学是个坚强的人,英雄有泪不轻弹,可他今天却当着自己这个小秘书的面潸然泪下,这里面饱含着多少委屈和伤心呀!陈公石只觉鼻子一酸,哪里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也跟着抽泣起来。

好半晌,贺敏学才止住泪水,关切地问陈公石情况怎样。陈公石是1963年开始接替孙海林给贺敏学当秘书的,时间虽不长,但老人的品性、情操却陶冶了他。贺敏学出事后,他受牵连被关押批斗,本来也有很多委屈要跟老首长倾诉,但见老首长伤心,便没有提及。

贺敏学语调沉重地对陈公石说:我以前两次坐过国民党的牢,也坐过红军AB团的牢,现在又坐了一次共产党的牢。毛主席是怎么搞的,是他的本意还是受了坏人的蒙蔽?若是暂时受了坏人的蒙蔽,这种状况肯定不会存在很长时间的!他交代陈公石,转告妻子李立英及女儿汪洋,不要为他担心,要她们好好挺过来。

十多天后,陈公石又来看贺敏学,带来了李立英为他熬的鸡汤。

随后,陈公石再次被抓起来。福州军区一要人对他说:知道为什么关你吗?你至今还不揭发叶飞、贺敏学的事,你很顽固,限你3天内把所知道的贺敏学与叶飞勾结的情况全部揭发出来,揭发叶飞是如何通过贺敏学控制省人委的,你要学马兴元的秘书×××,他和马兴元划清了界线,毫无保留地作了揭发,不是最早被放出来了吗?陈公石答:我不能无中生有。对方怒不可遏:你再不揭发,就对你不客气!

在这期间,贺敏学的前任秘书孙海林也遭受迫害和逼供。孙海林这才深深理解了老首长反对他写文章的用心,“文革”中,有多少人是被造反派从报纸中找文章,档案中找讲话稿,被断章取义而挨整的。老首长从不在工作人员面前讲贺子珍和江青,既保了自己,也保工作人员度过了“文革”难关。孙海林在铁路系统工作的妻子何淑萍也受到牵连,回忆往事,她不无感慨地说:“‘文革中,他们引诱我揭发贺老,想通过我们这些所谓的外围,挖出贺老的后台是贺子珍,贺子珍的后台是周总理。当时我被关在学习班,老孙下放,对贺老被关的事不清楚。逼供曾让我想到自杀,但从未讲过贺老半句坏话,贺老也没有坏话可讲。我们都相信贺老,自始至终拒绝任何人的利诱和指使。贺老复出后,对我们说,你们夫妻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为我受苦了,我用的秘书没错,连他的老婆都是阿庆嫂!”陈公石也说:“我这个秘书为贺老做些事是理所应当的,可老首长却记在心里,称我为患难之交,肝胆秘书。”

陈公石被抓后,李立英几经交涉,有关方面才允许十几岁的女儿汪洋去疗养院探望贺敏学,送一点吃的和用的东西。一天,造反派打电话到贺家,说贺敏学畏罪跳楼自杀了,让家人去收尸。李立英悲痛过后,感觉不大对头,急忙催女儿设法了解真相。汪洋好不容易才见到了爸爸,贺敏学说:回去告诉妈妈,让她一百个放心,我是共产党员,既没有罪,更不会自杀!我活一天,便要和那些藏在背后操纵红卫兵整人的人斗争一天!

贺敏学出狱的“版本”牵涉到毛泽东、周恩来

李立英见贺敏学被关了两个多月后还没出来,不得不向在北京的外甥女李敏求援。李敏接到电话,急忙去找父亲。毛泽东吃了一惊:什么,他们把你舅舅也关起来了!他沉吟许久,又缓缓道:你舅舅是个好同志,当年富田事变时,他为我坐过一次牢,还叫人给我送条子。毛泽东这次没有出面去保贺敏学。可能由于党内斗争的复杂,他觉得自己不便多说话。但一句“你舅舅是个好同志”,说明他对贺敏学的认识是一贯性的。

关于贺敏学出狱,还有一种“版本”。毛泽东得知贺敏学被关押的消息后,吃了一惊,要周恩来迅速同福建联系,指示福建方面迅速放贺出来。周恩来的电话,除打到福州军区外,还直接打给了李立英。李立英要秘书作了详细记录,随后拿着周恩来指示的电话记录稿,亲自来找军管会,要求放人。

但李立英在晚年向笔者叙述说:“我既担心贺敏学身体受不了,又担心关长了,在群众间影响太坏,弄不好要涉及毛主席、贺子珍等,我写了封信给周总理,托可靠的人转交材料。同时,我还想了个法子,拿着毛主席写给贺子珍和我们的一封信,直接找到军队某大人物。对方一看竟是毛主席的书信,大吃一惊,读后深感毛贺关系非同一般,‘唉呀一声后,道:老首长有这层关系,为什么不早讲呢?我见对方以老首长称贺敏学,知道此信起到了圣旨般的大效果,却不便多言别的,只是说:老首长有老首长的脾气嘛!对方说:你们放心,五一节快到了,老首长就交给你们家里照顾了。”

事情报到大军区司令那里,他权衡再三,决定在五一节前放贺敏学回家。贺敏学获救,除了毛泽东的这封写于几年前的信起了效果,也不排斥周恩来此前的过问所起的作用,当然还有贺敏学的不屈斗争。

颇富戏剧性的是,贺敏学还不肯出狱呢!他说:×××把我抓进来,我是既来之则安之,×××要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抓我,为什么放我?说清楚了我才走!

贺敏学如此使出犟劲和脾气,可真把已当上省革委会主任的大军区司令逼上进退两难之境:看来,光说一声误会是不行的,当面道歉吧,他拉不下这个脸,不放吧,毕竟是“皇亲国戚”,万一最高领袖怪罪下来,如何担待得了?

恰在这时,江西有位老革命来福州,点名要叫贺敏学,革委会派车去接贺敏学。可贺敏学会见完毕,又要回牢房。司机说你不要回去了,回家吧,一溜烟把车先开走了。岂料,贺敏学一点儿也不含糊,走路过去,自投牢房。

这可真成了烫手的山芋!省革委会主任好不尴尬。

某头脑灵活之人为省革委会主任想了个法子:就说中央某部长来福州了,提出要见老首长,正在贺家呢,让他们在贺家会见,然后把皮球踢给李立英。

他们把贺敏学骗上车后,又悄悄把他在牢房看的书和一些生活用品装上,牢狱的大门也就对他关闭了。

贺敏学到家后,始知中计,愤然开骂:这帮家伙,还敢骗我是什么老战友想见我,不行,我得回去找他们说理去!

李立英委婉地说:你能回家,多好的事呀,我难道不是你的老战友?

听妻子这么一说,贺敏学一颗心才安静下来。只不过在得知李立英拿出的杀手锏竟是毛泽东的书信,他少不得批评了一下妻子:主席和我们通的可不是一般的信,你不该拿出来,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反毛的人!

83天的囚禁非人生活,贺敏学人黑瘦了一大圈,又新添了一身疾病。出狱后,职务自然是没了。在贺敏学遭牢狱之灾时,造反派对贺家大作调查,包括在上海、江西等地的亲属,统统派人去搞了外调,收集材料,并对贺家亲属大加迫害。

拒不向当权派事媚,最后在周恩来的干预下才得以重新安排工作

贺敏学出狱后,根据省革委会主任的安排,有关方面通知他和马兴元一起去学习班,然后再行分配工作。他们两人是省里最早解放的人。贺敏学却不吃这一套,说:你回去告诉你们的负责人×××,我不去学习班,他认为我能工作的话,就直接让我工作,当个仓库管理员也行!

贺敏学来硬的,他们也无计可施,便“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想逼着他带全家离开福州,迁往建瓯。谁知,贺敏学还是不吃这一套,毫不含糊地顶住了:“等把我的问题讲清楚后再说,我到底是不是三反分子,请作个明确结论。”

结论是不好做的。他们又生一计,以部队要住房为由,令贺敏学全家搬出现房。通知一下来,某军队干部就蛮横地闯进贺家,到各个房间察看了一遍,俨然是个户主。贺敏学既不理睬也不阻拦,径自坐在桌前和孩子们玩着扑克牌。来人阴阳怪气地问他何时搬房,贺敏学头也不抬,淡淡地说:“我就不搬,看你们怎么办!”来人甚觉没趣,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事情不了了之。

那伙人不甘就此罢休,把贺敏学身边的工作人员调离的调离,下放的下放。

1969年1月,大中学校要知识青年到农村插队落户之声如狂飙从天落。只在初中读了一年书的女儿贺汪洋就算毕业了。考虑到父亲正处于逆境,懂事的女儿不愿给父亲增添麻烦,便自己报了名。得知唯一守在身边的女儿也要到顺昌山区下乡插队,李立英的感情颇为痛苦,欲语泪先流。贺敏学虽然也万分不舍女儿离开身边,但他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安慰妻子说:“为了汪洋的将来,为了使她能在社会大课堂里学到更多更实用的东两,应该鼓励她走出这一步。”对女儿的决定,他是鼓励的:“你下乡去要好好锻炼,要和农民打成一片,真正体会到劳动人民的情感和智慧,培养吃苦耐劳、自强自立的精神,另外,到农村后,有时间也要多学习功课。”贺敏学还亲自教女儿打背包、整行李。贺汪洋跟同学们走了,坚持不让父母送。贺敏学开头还说女儿是好样的,待女儿的背影在眼前一消失,他却立时放声大哭起来。

汪洋下乡后不久,李立英也被指令到省委招待所学习,在家里陪伴贺敏学,为他解寂寞的就剩下他喜爱的那条狗了。可有一天,这狗直挺挺地躺在门外,不知是被哪个坏心眼的人打死了,以便刺激贺敏学。家中亲人走了,秘书下放了,警卫撤了,连狗也被打死了,那些人认为贺敏学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岂料,来他家串门的人反倒多了起来,在他附近的线面厂工人和周围群众自发地担负起他的保卫工作。

1969年10月,林彪“一号令”发布后,福州军区某领导又动员贺敏学离开福州,到外地疏散。贺敏学义正词严地说:×××你怕死你就躲得远一点儿,我贺敏学不怕死,我不走!

那些人知道,折磨、整治贺敏学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剥夺他的工作权利。尽管贺敏学渴望参加工作,但他始终不向那些人屈服,不愿用低声下气和妥协来换取职务的安排。在赋闲的日子里,他每天看看书,练练毛笔字,或是和熟人打打牌、下下棋。

原福建省委副秘书长赵登英曾告诉笔者:贺老对“文革”看不惯,“文革”时我也成了叶飞的“黑干将”,被剥夺了工作,我不时会去看他。他要我保重身体,说总有拨云见日那天。他坚持真理,对党忠诚、对同志友爱,他的精神很让我钦佩。有时他没事情干时,便问我:老赵,今天没事干怎么办呢?我知道他的意思,便和一些同志陪他打一会儿麻将。打完,他说:今天我们又浪费时间了。贺老是个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印象的老一辈领导人。

“九一三”事件后,贺敏学特地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说:“我自参加党以来,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自认为党就是我的家,革命就是我的归宿处,没有党就没有我的一切,没有革命工作,我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

在周恩来的过问下,福建方面答应给贺敏学安排工作,但先得参加学习班。贺敏学起先仍拒绝去,后来,经李立英和一批战友做工作,得知学习班这关非过不可,才能工作,他从大局出发,才参加了第二批学习班。学习班结束后好一段时间,他仍处于赋闲状态。

1973年5月,贺敏学被任命为福建省革委会副主任。不久,贺敏学被增补为省委委员。对贺敏学在“文革”中的处境,李立英曾说:“当时关系错综复杂,老贺既要处理好与贺子珍、毛泽东的关系,又要留意叶飞死对头×××的打击,还得留意江青的迫害,难啊!”

岁月寒而知松柏凋,1988年4月贺敏学病逝后,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叶飞饱含深情撰写一联:“上井冈赴疆场初显英雄本色;逢浩劫处逆境更见烈士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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