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玩具猪的固执

2005-04-29 00:44
视野 2005年12期
关键词:萧萧天安门出租车

陈 尘

杨叛和萧萧的恋爱故事绝对是上天安排的,曾经是流传在我们学校的经典。大二的时候,我们班的男生经常在晚上打牌,为了找乐,大家在不断地变换花样惩罚输牌的人。杨叛最后一次和我们打牌是在一个冬天的夜晚,那次是我出的主意,最后一局结束后由赢家指定一个女生楼的电话号码,输牌最多的人要打电话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告诉那个接电话的女生说“我是猪”。结果,我很幸运地成了赢家,更幸运的是输家是杨叛,这下有好戏看了。我随口把我们班一个女生宿舍的电话号码的最后两位胡乱改动了一下,报了一个号码给杨叛。杨叛很不好意思,但是看到大家的态度坚决,情绪高涨,只好拿起了电话。你们肯定猜到了,接电话的就是萧萧。

后来我们看到杨叛和萧萧在校园里牵着手散步,我想只有用“幸福”两个字才能形容他们的表情,如果非要用三个字,那就是“很幸福”,要用四个字的话,就应该是“非常幸福”,依次类推好了。我们还经常看到他们拎着大袋零食从超市归来,带着疲惫的笑容。他们在餐厅里一起吃饭和洗碗,在固定的时间去教室里一起上晚自习。偶尔我们还能在2406教室的门上发现杨叛潇洒的行书:“小小,这里今晚有课,我在2418等你。”或者是萧萧很纤细认真的楷书:“猪猪,我有事8点才能过来。”即使在走廊里昏黄的灯光下,那些白色的粉笔字在暗红色的木门上也显得非常清晰,让所有的光协成员羡慕嫉妒仇恨,深受刺激。后来我们都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只是宿舍离得远了,不过这点变化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在我们并不美丽的校园里演出他们美丽的故事。杨叛依然幸福地自称是一只猪,而萧萧依然幸福地自称是养猪专业户。

因此你可以想像当我突然听到他们分手的消息时,那种莫名的惊诧。那天很冷,下着雪,我问了很多人,最后才在图书馆后面的台阶上找到了杨叛,他正像那座名叫思想者的著名雕像一样,右手握拳支撑住低下的头,姿势沉静而悲伤。我在雪地里站住,问他,杨叛,你在想什么?杨叛抬起脸,一脸严肃地回答,总理说国有企业三年脱困,你说,能实现吗?

后来我在校园里遇到杨叛的时候,他还是老样子,只是衣服总显得有点落伍,脸上的笑也有点苍老。很多女生在背后说他的笑容更沧桑更迷人了,我跟他说起的时候,他一脸不屑地说,靠,你丫越来越弱智了,小女生的鬼话你也信。

毕业以后杨叛仍然是我们关注的焦点。杨叛是7月1日到单位报到上班的,可从那天起他每天晚上都处于半失眠状态,什么也没有想,但就是睡不着。他总觉得有件事需要办,但想不起来这件事是什么。他的焦虑一天一天地严重起来,容颜憔悴。有天深夜,杨叛的脑海里就像一道闪电划过,他突然想起来了,7月14日就是萧萧的生日。原来自己一直惦记的是这件事,杨叛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他想自己应该对她说声生日快乐,送她一件礼物,像往常一样,送她一只玩具小猪。

你好,我是萧萧。

喂?

……,你好,我叫杨叛,我是猪。杨叛吃力地说。

萧萧在电话那一端笑了起来,你打错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对不起,我不是养猪专业户。

以前你是的。

那是以前。现在我喜欢养猫,你又要变成猫么?

不会的,我一直是猪,我知道你喜欢猪。杨叛固执地说。

得了吧,杨叛,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的样子。

我真的是猪,就算你不喜欢猪了,我仍然是猪。

我知道。萧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这也许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我无法改变你,杨叛。

我愿意为你改变,小小,我可以变成各种各样的猪,只要你喜欢。

但你就是不肯变成猫,对么?我讨厌你的诡辩,你只是在寻找借口。现在我喜欢猫了,我想应该对一只猪说再见了。再见。

萧萧果断地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但杨叛没有放下电话,很久。杨叛叹了口气,对着话筒说,生日快乐,小小,其实,我只是想对你说生日快乐。

7月13日是个星期五,杨叛一下班就去了西单。本来杨叛以为在西单买一只玩具猪是很容易的事情,然而他错了,那天在杨叛饥渴的目光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只猪,哪怕是做储蓄罐用的瓷猪。

离国际奥委会公布2008年奥运会举办城市投票结果的时间越来越近,商店里所有的人,包括售货员,都把目光投向了电视屏幕。只有那个名叫杨叛的男人,面色苍白,神情越来越绝望。

各种各样的动物拥挤地坐在柜台上,吊在货架上,趴在玻璃柜里,一齐用鬼鬼祟祟的眼神瞅着杨叛,于是杨叛渐渐看出来了,它们都心照不宣,竭力向他隐瞒那只可爱的小猪藏身的地方。

当周围的人群和所有的建筑物都突然传来激动的欢呼和尖叫的时候,杨叛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他的眼睛已经开始酸疼,视线模糊,他的腿越来越沉,胃也开始隐隐作痛。但那块“万象礼品店”的霓虹灯招牌重新燃起了杨叛的希望,他走了进去。

小店里的售货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上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在晃来晃去,扬声器里传来主持人亢奋的声音。杨叛叫了好几声,那位年轻的女孩才转过身来,满脸喜悦的笑容。

我想要一只猪。杨叛说。

猫比猪可爱多了。女孩不断地回头看电视,随手指了一下货架,您可以看看……

我讨厌猫!杨叛粗暴地打断了女孩的话。

女孩惊讶地看着杨叛,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猪,可能整个北京都不会有猪,除了屠宰场……

也许你说得对,杨叛突然变得很冷静,我就是一只猪,但现在不流行猪了。

女孩看出了杨叛脸上的痛苦,感觉到这个男人被深深刺伤了。她有点愧疚地抿了一下嘴唇,轻声对杨叛说,也许您可以去公主坟大厦去看看,我们的总店在那里,我记得那里有玩具猪卖,很可爱的。

谢谢。杨叛抬起眼睛看着她,真诚而热烈地说。

出门之后杨叛看到街上挤满了兴奋的人们,有人在喊叫,北京成功啦!有人在挥舞着国旗,有人在吹着小喇叭。杨叛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打开门坐进前座。

师傅,我到公主坟。

哪儿?公主坟?去天安门吧,大家都去庆祝呢。

杨叛这才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在向天安门方向涌去。我要去公主坟。

去天安门吧哥们儿,不要钱,一块儿庆祝一下。司机热情地说。

我要去公主坟。杨叛的语气斩钉截铁。

你有病啊,我要去天安门,要去公主坟你自个儿去。傻。

杨叛愤怒地下了车。恶言是小人的身份证,我不和你对骂。杨叛用力关上车门,对那个年轻司机大声说。

杨叛很容易地拦下了第二辆出租车。

师傅,我去公主坟。

司机踩下了油门,一边兴奋地说,我操,真不容易啊,这回咱北京可出了口怨气,妈的,八年啊您说是不是?

师傅,你弄错了,公主坟在西边。

我知道,咱先上天安门乐一下。完了您上哪儿都成,我一分钱不收。

我不去天安门。杨叛很耐心地说。

什么?你不去?

我要去公主坟,我要买一只玩具猪。

你不去我去,你下去吧你。真是有病……

人们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整个城市像过节一样热闹,充满了喜庆的气氛。世纪坛的上空绽放出多多礼花,在夜空下华丽无比。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在路边拦下一辆又一辆出租车的年轻男人,所有被拦下的出租车最后都随着涌动的人流快乐地空驶而去,只留下他以一种徒劳无益的姿势固执地站在路边,像外星人一样孤单。

那个失败的年轻男人有一个很牛逼的名字,他叫杨叛。

(陈超摘自文化艺术出版社《王小波门下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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